在蝉鸣叫最激烈的那一日,向桉伤好了,离开床后她做的第一件事是去了小汝的房间。

    粉色的床幔里,小汝躺在床褥里,圆圆的小脸两颊深深凹陷,颧骨高高凸起,枯瘦的模样仿佛风中残烛一吹就要灭。

    “小汝——”

    边喊向桉眼泪边流,待慢慢走到她床边握住她皮包骨的手,哽咽声已经替代说话声。

    小汝躺在床上,笑容如一碰即碎的脆弱干花,漂亮但苍白:“公主,奴婢没事,奴婢很快就会好起来了。”

    “……你瘦了。”

    “人受伤都会瘦的,公主不必担心奴婢。”

    “你、你、你”

    向桉再说不下去,问不下去,两人已经相拥在一起哭泣。

    不知多久。

    “好了好了,别哭了。”哑着声音,向桉为小汝小心擦去眼角眼泪,“有我在,你什么都不要怕。”

    “奴婢知道的、知道的,奴婢不怕的。”小汝哽噎抽泣。

    “不怕、不怕。“向桉环抱着小汝,嘴上说得轻松,心里酸涩无比。

    她没眼瞎,她没错过小汝适才在看见她进屋时灰败眼神重新燃起的欣喜与开心。

    被宫里那成人手臂粗的棍子,一棍打在腿上,那种钻心的痛,那种再也站不起来的恐惧,怎么会不痛?不害怕?

    轻轻扶起趴在肩头的小汝,向桉勉强扯出笑:“许有仁可有和你说过你能站起来?”

    “说过的,奴婢知道的,治病用的银子和药材,皆从奴婢的月例扣……”

    “乱说什么。”向桉不满瞪她,“你可是要陪我一辈子的人,这是我提前贿赂你的,怎么?莫非你不想陪了?”

    “奴婢、奴婢……想的……”小汝刚擦干眼眶又聚起两小团泪花,她怎么能不知道公主是故意说的,为的就是让她放心用药,安心养伤?

    “若真要报答我,便快快好起来,这便是你对我最好的报答方式。”向桉轻拍小汝的手背无声安抚她,“一切交给本宫就是。”

    眼眶聚起的那两团泪花落下,小汝用手背迅速抹去:“是,奴婢遵命。”

    好一通安抚后,向桉从小汝房中走出时已是正午,太阳高挂在天上,蝉鸣悠扬,院中的两棵梧桐树长势郁郁葱葱,热烈的阳光洒在树冠上便变成了一把绿伞,撑出一小片树荫。

    刁席站在梧桐树荫下,不知名矮花矮草没过他鞋面,他却垂首出神地死盯着脚尖,就连蟋蟀蹦上裤腿也没管。

    向桉走去,背诵文章一般流利道:“刁席,桃源县人,塬十五年五月三日进公主府当一名小厮,因身手不错,于同年通过选拔,成为侍卫,然而因你性子过于耿直,孙艺担心你得罪本宫,所以给你分配了个守院的活计。”

    前些天屁股伤着了,向桉便趁势将公主府里里外外事无巨细查了个底朝天。

    孙艺,掌管、料理公主府大小事的总管,虽是个太监,行事却颇为果断。

    据闻此人在宫中当值时极得皇帝看重,所以在向桉从宫中搬至公主府时,皇帝担忧向桉年幼压不住底下奴才,特意派他到公主府做一府总管。

    刁席垂首沉默,对此向桉并不多有意外,自顾自道:“……你和小汝定情了。”

    刁席听言立马抬头看她,一双眼瞪得溜圆。

    “本宫查过了,你自当上侍卫后便马不停蹄向小汝示好,一持续便是三年。”向桉眨眼,平铺直叙,“这一点,本宫很佩服你,在最苦、最难咬牙愣是不肯找小汝帮忙,反倒选择春风得意后才向她表露心迹,不错。

    不过,一开始本宫原以为你是什么得不到便不放手,是个深沉城府的伪君子,谁知,后来一深查,本宫发觉早在多年前,小汝还未被本宫捡到时你们似乎便早已经认识。

    虽说具体事并不知是什么,更没有证据,毕竟多年过去,仅就有一人隐隐对当年之事有印象,但小汝如今对你有意,看在小汝面子上,本宫便停手不再往下查,不然你以为本宫为何一直到现在都没有找你?”

    “呵,你既如此关心小汝?那为何!为何、为何……”

    “为何本宫没有护住她,反倒让她受了伤?”向桉从容接过刁席想说而未敢说的话。

    刁席不语。

    他自认为自己是占理的,可面对向桉这份镇定自若时他不自觉地选择了闭嘴。

    向桉漆黑眸子直视他,道:“你恨本宫。”

    她的语气没有意外,没有疑惑,就是淡然。

    “是!我恨你。”

    随着向桉的话落下,刁席心头的恨意瞬间战胜一切,所有的所有仿佛在刹那间皆有了宣泄口:“就因为你莫名其妙的谣言,因为你受了委屈,因为你的几滴眼泪,所以她一气之下去打了那几个奴才。

    可陛下不忍重罚你,不忍重罚魏文润,于是替你出气、维护你声誉的小汝替你受了罚,可是凭什么?她做错了什么?

    若你没有带何桃回公主府,若不是你让她留下看守何桃,她怎么会遭受折磨?怎么会受这么大的苦痛,怎么会崩溃到连见都不想见我?怎么会、怎么会成跛子?你让她一个姑娘家日后如何见人?”

    说着说着,他已是哽咽不已,下一瞬目光触及到不远处那扇闭合上的房门时温柔了:“可她不恨,她说她愿意。”

    “……”

    向桉抿嘴缄默,她知道小汝是因为谣言在茶楼打的人,却不知道是因为她哭了,所以小汝才去打人,怪不得她百思不得其解为何这一局与前几局轨迹不一样,没想到原因竟是在这儿。

    思绪在脑海中几经翻滚,最后全化为碎片渐渐散去。

    轨迹偏移就偏移了,最重要的是当下,向桉回神:“想报仇吗?”

    刁席惊愕,愣神片刻后摇头:“谢公主,但不必,主辱仆死,天经地义。现在她没有死,只是跛了,已经很好了,不是吗?”

    向桉:“……”

    的确,主辱仆死是这个时代特点,但是她不认可,她想反驳,但张不开口。

    前不久,她随口间已将人命视为没什么了,她如今又有什么样的立场来说这样正义凛然的话?又有什么样的立场来反驳这个时代特点?

    压下满脑子乱七八糟的想法,强迫自己不要乱了心神,而专注于眼前事。

    向桉强硬道:“给你三天时间,若想为小汝报仇,随时来找本宫;若不想,本宫一个人为小汝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