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默不再理会通讯频段中那些喊叫的人们。

    道理是永远也讲不完的。

    哪怕你再有道理,也不可能说服每一个人。

    认定了一件事,那就去做,别在意他人的评价。这是苏默一直贯彻的原则。

    他单方面切断通讯,结束了这场全球通报。

    苏墨瞳此前一直在镜头外聆听。

    她在全球通报过程中没有什么情绪变化。

    包括那些人们对她表现出抵触,不信任,乃至说要求给她设置一个最终保险,好在哪天她做出危害性行为时能杀死她

    她都表现得很平静。

    因为这些都是意料之中的反应。

    她发自内心认同人类,早已把自己视作人类的一员,自然也能对人类的各类想法感同身受。

    任凭多么理智的人,得知自己的种群要由异种来统治,肯定都没那么容易接受。

    毕竟无论她心里怎么想,无论外表怎么像人类,本质依旧是个构造体,生理特性是无法改变的。

    不过,当听到苏默说出那句“因为她是我的孩子,我的女儿”,苏墨瞳感觉内心好像被什么东西击中了。

    难言的悸动感涌遍全身,她试图努力控制情绪,不想在这种时候还表现得像个需要慰藉的孩子,但那种压抑的情感终究还是爆发出来,不知不觉已是泪流满面。

    苏默俯身到苏墨瞳面前,替她拭去脸上的泪水,轻贴着她的额头轻声说:“墨瞳,人类的将来我就交给你了,你要给他们一个完美的世界。”

    苏墨瞳紧紧抱着苏默,眼泪不断涌出,内心却渐渐平静下来,被那伟大父爱带来的力量所填满,她点着头梗咽:“我会的,爸爸。”

    苏默来到总控台前,这里有一台巨大复杂的机械设备,闪烁着各种指示灯,显示屏上跳动着大量数据和波形,它正是用来完成意识传输的核心装置。

    苏默让苏墨瞳躺到了旁边的机械床上,在她的头部安置感应器,并与总控台的导线电缆进行连接,就像当初炎文武等人对自己做得那样。

    连接完,他还专门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确保每一个接口都牢固且能正常运作。

    “准备好了吗?墨瞳。”苏默问道。

    苏墨瞳看着苏默,眼神中满是坚定,重重点头。

    苏默深吸一口气,打开了意识传输程序。

    总控台有着高度智能化,流程步骤无需额外操作,输入指令即可自动完成,不需要什么专业技术,苏默一个人就能做。

    意识传输程序启动后,屏幕上开始显示出苏墨瞳的意识电波图像。

    随着一阵洪流般的数据滚过,机械台上的苏墨瞳脑袋一歪,永远闭上了眼睛。

    她的意识被完整提取出来,那具蜂后之躯已经是空壳了。

    接下来,苏默将主脑光核放在了总控台的另一侧。

    这枚光核既是主脑之躯的核心,亦是用来接收意识的载体,它此时正闪耀着淡淡的光芒,规律而富有节奏,仿佛是在输出某种语言。

    苏默不是语言专家,解读不了其中的含义,但大致能猜到,多半是在求饶。

    别忘了,主脑光核之中还有先前传输进去的112个意识,包括炎文武在内的人类精英都还“住”在里面。

    在传输苏墨瞳的意识之前,苏默要先将光核清空,他可不想苏墨瞳进去以后还要面临争夺控制权的问题。

    清空过程非常简单,总控台有着相应指令,炎文武等人早先就用它清空过主脑的原生意识。

    苏默选中指令,按下相应按钮,随着设备发出低沉的嗡鸣声,光核发出最后一阵光芒,最后熄灭。

    清空完成。

    那112名人类精英的意识被永远抹除了。

    他们永生的梦想也就此幻灭,真正意义上死去。

    从此刻起,光核变成了一个绝对纯净的载体。

    就在苏默输入后续指令时,通往外界的长廊突然响起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而且非常密集,由此可见到来的人不少。

    “咚”一声,大门被推开,一股人涌了进来。

    不是别人,正是苏默一路并肩走来的同伴们。

    天空城坠落之地在新月城郊外,离城市并不远,全球通报结束后,他们就火速搭乘浮空艇赶来了这里。

    苏默没有看这些同伴,只是默默进行着自己简短的指令操作。

    很快,屏幕上出现提示信息:

    【目标完整意识已提取】

    【载体已做好接收准备】

    【是否进行意识传输?】

    距离苏墨瞳进入主脑光核、成为新世界至高领袖,只差最后一步了。

    苏默将手放到确认按钮上面,这才看向那些朝夕相伴的同伴们,语气凄凉地说:“世间分分合合皆是常态,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

    “如果你们现在要阻止我,乃至与我为敌大打出手我不怪你们。”

    那些人互相看了一眼彼此,目光中满是读不懂的复杂,谁都没有说话。

    这些一路并肩走来不分彼此的人们,如今分成了两批。

    苏默独自站在台上,身边只有冷冰冰的机器,孤身一人无人相伴,再无往日那种备受拥戴的模样。

    其余人都身处在台下,目光复杂地注视着曾经自己最为信任、如今却和整个世界背道而驰的人。

    双方明明只有几步之遥,却仿佛隔了无法跨越的鸿沟,只剩下压抑与沉默。

    总控台发出的光芒照在苏默身上,显得那么冰冷,也将他的身影照得格外孤单,凄凉。

    就在苏默垂着眼,即将按下确认按钮时.

    “苏团长。”突然,芬里尔率先出声了。

    在这么多人里,芬里尔与苏默的交集可以说是最少的。

    他们第一次面对面说话,芬里尔已经是名震边陲的狼王,苏默也是万众瞩目的内城新星。

    两人都没有陪彼此走过从底层崛起的那段岁月,平日里私下交流也很少,张口闭口都只谈公事。

    但知心知己便是如此,不需要把酒言欢,谈天说地,只要有共同的目标与理想,无言亦是最深的情谊。

    芬里尔大步走上总控台,来到苏默身边,深深地说:“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而是我们所有人共同的抉择。”

    说完,她将手伸向那枚确认按钮,搭在了苏默的手背上。

    “苏团长,我相信你。”

    用半生时间追随芬里尔的希贝尔也紧随其后:“大姐头说得对,怎么还把我们当外人了?我们一直都是荣辱与共,以前如此,现在也一样。”

    她说完,毫不犹豫将手搭了上来。

    “大当家,我相信你。”

    咚咚、KK、未来也立刻冲上总控台。

    这三人是苏默刚来到这座城市时最初的同伴。

    在遇到苏默之前,有人是坑蒙拐骗的小偷,过着有上顿没下顿的生活,吃上一碗烤土豆都能乐开花。

    有人整天在街头跟其它混混打得头破血流,做梦都想出人头地,却从始至终没资格抬起头向高处看一眼。

    也有人才华出众,见过世间繁华,却被自己的眼界束缚放弃努力,像老鼠那般活在下水道摆烂。

    后来,他们跟着苏默脱离边陲泥潭,一起挤着冬天没有暖气的小破出租屋,吃着满嘴掉渣的三明治,最终乘风而起一鸣惊人,见证了边缘从默默无闻到如今崛起的风风雨雨。

    咚咚带头插着腰,故作不满地嗔道:“你也真是的,这么大的事,都不知道提前吱个声。”

    “我在电脑边听你跟那群人耐着性子讲道理,急得我都想帮你喷人了。”

    “和外人浪费嘴皮子干嘛?不管什么事,只要你认定了,那就去做呗,谁敢挡路我第一个帮你干他!”

    KK也帮腔道:“就是!他们懂个屁啊,我大哥还能害我不成?”

    未来此时就像当初第一次见识苏默的始祖血码,蹦蹦跳跳高兴地说:“虽然我刚开始被吓了一跳,但仔细想想应该兴奋才对!”

    “我早就受够了旧世界的繁文缛节,已经迫不及待想看到新世界的诞生了!咿嘻嘻嘻~”

    三人走到苏默身边,先后把手叠了上来。

    “头儿,我相信你。”

    “大哥,我相信你。”

    “老大,我相信你。”

    继这三名“初创元老”之后,后来加入到苏默身边的楚南衣、诺白二人也跟了上来。

    诺白入团时间非常晚,但要说谁是苏默在这个世界的第一位同伴,她不逞多让。

    两人曾经是猎人与猎物的关系,后来在共同威胁下组成暂时同盟,在风起平原一起冲出合子公司的包围圈,在生命序列中心并肩面对势不可挡的剃刀快速反应部队。

    而后遭遇危机,在活下去的执念面前,两人心里都曾动摇,想过是否要背叛对方,最后却用满腔赤诚战胜人性本能,谁也没丢下谁,一起选择希望。

    诺白临走时太急,手机忘了带,她也说不了话,就戳了戳自己心口,然后指了指苏默心口,最后温柔地笑着将手放上来。

    意思是——我相信你。

    楚南衣或许不像诺白那样和苏默有轰轰烈烈的交集,但他为边缘这个大家庭的付出并不比任何人少。

    尤其是愚人会事件那次,边缘遭遇了有史以来最大的危机。

    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一生只跪天跪地跪父母,但当时这位看着不正经的花花公子却毅然给仇敌下跪,用自己的尊严去保护团队安危。

    从那一刻起,他就是苏默身边密不可分的一员了。

    楚南衣此时倒还是那么吊儿郎当,很随意地弹了一下舌,笑道:“那什么,我不太懂怎么跟男人煽情,肉麻的话就不说了啊。就一句——”

    他将手叠了上来:“团长,我相信你。”

    最后走来的是上官离、奥戴安娜、斯琴科夫。

    这三人都和芬里尔、希贝尔一样,严格意义上说属于“外人”。

    他们起初都和苏默很有距离,有在业内名声大噪的超级新星,有不是老板更似老板的甲方妈妈,还有地位太高、以至于没人引荐都没资格见一面的当局大佬。

    但也正是这些苏默曾经遥不可及的前辈,为他这个后来者提供了无数力所能及的帮助,从合作,到深交,再到胆肝相照,一起走到了现在。

    三人就像前面许许多多人,毫不犹豫将手叠了上来。

    “苏团长,我相信你。”

    “后生,我相信你。”

    “老弟,我相信你。”

    看着自己掌背上叠得高高的一只只手,再看向那一张张写满坚定与信任的脸,苏默再也按捺不住鼻头的酸意,眼泪漱漱而下。

    这世间往往人各有志,人心是最难料的东西。

    他本来已经准备好面对同伴的指责与背弃,甚至做过最坏的打算,那就是和原剧情中的「恶魔结局」那样,昔日并肩作战之人如今向自己刺来刀锋。

    他本以为会被同伴刺得鲜血淋漓,却没想到,他们赋予自己的是一如既往的信任。

    从始至终,哪怕是历经末日浩劫,在这激荡历史的分岔口,他们对自己的信任都未曾改变。

    前所未有的畅然感萦绕在心中,如暖流般澎湃冲击着,这一刻的苏默比任何时候、任何人都要幸福。

    苏默刚准备和大家一起按下按钮,突然听到一阵粗犷的叫喊:“等等!”

    楚南衣一愣,用另一只手伸向怀中,将那把说话的枪掏了出来。

    手残宝:“把我也放上去,算我一个。”

    众人先是一愣,紧接着都大笑起来。

    苏默被整乐了,擦去眼泪打趣道:“哎呦,我都差点把你给忘了。宝子,真要算起来,你才是边缘的第一个元老,比KK、咚咚、未来他们入伙都早。”

    手残宝幽怨地说:“狗男人是这样的,有事宝子,没事把我扔那吃灰。”

    苏默手掩心口哈哈笑道:“惭愧惭愧,来,宝子,让我再握握你。”

    众人都将手稍稍抬起一些,让苏默把手残宝垫到了自己手底下,就像他当初握着它作战时那样。

    苏默的目光从众人脸上一一扫过,深深地说:“谢谢你们,我的同伴们。”

    所有人眼中都传达着无声的力量,在苏默的带动下同时发力。

    “滴。”按钮按下。

    强烈的光线从总控设备射出,覆盖住了整个光核,屏幕上的波形图像开始变得前所未有复杂且密集。

    苏墨瞳之前被提取出来的意识,她的所有记忆、情感、思想,都在此刻被转换成数字信号送进了光核之中。

    这一刻,原本既定的世界线激起前所未有的涟漪,就像亚马逊雨林中的蝴蝶扇动翅膀,掀起了一场覆盖往后无尽岁月的风暴。

    整个世界所有人的命运,都在曙光156年的这个冬天被改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