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子上摆着七八个一次性餐盒,有荤有素。

    鱼肉粉嫩,豆腐鲜滑,汤汁浓白,笋片切的似纸一样薄。

    包子又大又白,标标准准的十八个褶儿,肉汁浸进面皮,油润透亮。蟹黄团成圆圆的珠子,顶在褶尖上,像一颗珍珠。

    酱排切的四四方方,红里透紫,油润光亮,盘边上铺着菜叶,滚满了晶莹的露珠。

    雷明真抓起一只肉包,“滋”的咬一口,油汁顺着嘴角流了下来。

    “香……真香,这儿的厨子不赖啊?”

    他又拈起一只凤尾虾,嚼的咯咯吱吱,连皮带壳吞了下去:“可以,真可以……都快赶上犟犟的手艺了……嗯,你们也吃!”

    秘书拿起了筷子,往前递了递:“姐!”

    “嗯……”陈静姝看着餐盒,眼睛里蒙着雾雾的水气,瞳孔中没有一点焦距。

    伸起筷子,夹了一块茭白,一缕熟悉的香气飘进了鼻腔,眼泪再也忍不住,“扑簌扑簌”的掉了下来。

    拿着包子的手一僵,雷明真呆呆的看着。

    想家了?哦,想李犟犟了……

    警察不都说了吗,他没事?

    转着念头,把手“咯嘣”的响了一下,门被推开,进来了两位警察。

    稍矮点的是张汉光,几天前才见过,高一点的有点陌生……嗯?

    我陌生你大爷?

    你特么、伱特么……怎么就成了警察?

    笑……你还有脸呲着牙笑?

    李定安确实在笑,还扬了扬下巴:“味道怎么样?”

    雷明真猛的愣住,直勾勾的瞪着眼睛,瞅瞅李定安,又瞅瞅低着头的陈静姝,再瞅瞅桌子上的菜。

    就说他被铁钎捅穿胳膊你没哭,九死一生、差点尸横当场你没哭,提枪杀人、说不定已经跑路、永远都见不到了你也没哭,突然尝了一口菜,你却哭的稀里哗啦?

    因为终于相信他还活着,还给你亲手做了菜……

    妹的,牙怎么就这么酸?

    李定安点点头,慢慢的走了过来,秘书也有点懵,好半天才站起来。

    陈静姝依旧低着头,肩膀微微抽动,手里的筷子不停的抖,泪珠一颗颗的滴在桌面上,炸出细小的水花。

    “担心了?”

    李定安轻轻的笑着,弯下腰,捧起了她的脸。

    依旧漂亮,但憔悴了许多,脸有点白,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泪痕一道连着一道,滚下脸颊。

    “放心……以后再也不会了……”

    陈静姝再也忍不住,额头抵着他的胸口,双手紧紧的箍着他的腰。

    依旧没有声音,但身体急剧的颤,脸贴着李定安的心脏,烫的他心头火热。

    “真的,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以后再也不会了!”

    李定安挤着干涩的笑容,像是哄小孩一样,不停的给她擦着眼泪,但哪能止得住。

    “回沪上……我们回沪上……”

    陈静姝猛然抬起头,泪水依旧像泉涌,但声音斩钉截铁:“去见我舅舅!”

    秘书都僵住了:不是……姐,你哭的好好的,怎么想到的这个的?

    再看李定安,倒还行,目光很清澈,情绪很稳定,好像早有心理准备……

    但张汉光怀疑他这是被吓懵了:清澈的眼神中透着愚蠢,茫然中带着不知所措。

    别告诉我,你不知道她没有父母,见舅舅代表着什么?

    看吧,嘴唇都哆嗦了,嘴里还打着磕绊:“舅……舅……舅……就有点突然!”

    突然个鸡儿?

    你也不看看,她陪你经历了多少,哪一次不是惊心动魄,刻骨铭心?

    沪上救了她一次,夜市又救了她一次……

    而这一次更是九死一生,说点不好听的:说不定哪天你个王八蛋就把自个作没了……

    女人都是感性的,所以,一点都不突然。

    不知道是不是心有灵犀,本能间,张汉光和雷明真对视了一眼,同时露出一丝诡异的笑:你丫的也有今天?

    真泥玛活该……

    陈静姝仰着脸,眼睛里浸满泪水,眼神清纯如山泉,真挚而坦然。

    李定安心里很慌,不是一般的慌。

    他不是没认真考虑过,更不是不敢答应。就是觉得,实力好像还差那么一点儿……

    但神情很平静,自然的就像水到渠开,语气说不出的温柔:“好,等忙完这件案子,你就带我去……”

    陈静姝突然就笑了,毫无形像的抹了一把眼泪,又重重的一点头:“好!”

    雷明真都惊呆了:好家伙,这你都敢答应……京城的那位怎么办?

    张汉光更是咬住了牙:李定安,你完了知不知道……你丫的完了……

    他都不敢想像到时候的场面:绝对跟地震了一样……

    “你……怎么成了警察?”

    “临时的……之前那套衣服破了,又突然封队,没办法出去买……”

    “只要他愿意,随时都能转正……就是再加一杠也不难!”

    张汉光指了指肩章,起身往外走,“我在外面等你,不要太久!”

    “咣”,门被关上,雷明真才算是回过了神,又扑了过来。

    两只手跟猴子似的,左摸摸,右看看,“说成警察就能成警察……你送了多少礼?”

    送个毛线,我拿命拼的……

    李定安拍掉了他的手:“都说是借的!”

    “我又没耳聋……嗯,你在帮警察办案?”

    “你忘了我是缉私局的案情顾问?”

    “不是……你去报仇了呀?”

    “没报,人抓回来了……你再别问了:涉及案情,好多不能说!”

    李定安扶着陈静姝坐了下来,“你们今天就能回去,我还要留下来帮忙,但你放心,就是分析类的工作,不危险……”

    “嗯!”陈静姝轻轻点头,“能不能见面?”

    “能,不限制自由,但要留在专案组,所以暂时回不去……不用等我,因为不知道要忙多久,你可以先回京城!”

    “你小心!”

    “放心,说最后一次就是最后一次……以后绝不冒险!”

    李定安重重点头,又看了看雷明真,“我没时间陪你,你也回去吧!”

    雷明真转着眼珠,欲言又止:那老道士那怎么办?

    终究是没敢说,只应了一声好。

    “要出现场,不能留太久,我先走了!”

    李定安抓着陈静姝的手,“不用担心!”

    “好!”

    几个人站了起来,李定安挥挥手,笑着拉开了门。

    眼泪又掉了下来,陈静姝却在笑,格外甜蜜。

    雷明真看的头皮发麻……

    ……

    翘着二郎腿,手里叨着烟,张汉光斜着眼珠,“嘁”的一声,又站了起来。

    两个人慢慢的往外走,过道里很暗,窗外很亮。

    “我求了你两天,让你留在专案组,你死活都不答应……现在呢?”

    “现在也没答应……当然,肯定会帮你把案子破了……嗯……你能不能慢点破?”

    张汉光愣了愣:你扯什么寄吧蛋?

    搞半天,你说的等案子办完,是这么个等法?

    就一个字:拖,对吧?

    但你能拖几天?

    “开个玩笑……就感觉时间不够用!”

    李定安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又牙疼似的咧着嘴,“实力更不够!”

    “实力……什么实力?我靠……”

    张汉光眼珠子都快突了出来,“你特么还真敢想?”

    “你懂个嘚儿?”

    李定安有点烦燥,“出不出现场了,不出我走了?”

    “你去哪?”

    “赚钱!”

    “你赚个屁?先帮我把宝挖出来……”

    “说了八百遍:没有,肯定没有……既便有也不在瓷器厂!”

    “万一呢?”

    两个人嘀嘀咕咕,出了大楼。

    ……

    蝉声四起,热浪滚滚,卷起了一丝风,树梢无力的晃了几下。

    苍蝇扇动翅膀,嗡嗡嗡的落在了一堆湿泥上,贪婪的享受着那丝清凉。

    墙外围着隔离带,路边停满了警车。厂子里满是人,有警察,有相关部门和文物局的工作人员,也有教授、学生。

    四处摆放着各式各位的挖掘工具,有铲有锹,有筐有篓,不远处还停着两台挖掘机。

    攀着梯子,葛长宁跳出了泥井,额头上渗着汗,脸上沾着泥。

    他转过身,又把张教授拉了上来。

    “呼啦啦……”身边顿时围过来了好多人。

    “情况怎么样?”

    两人对视一眼,又摇了摇头:“离江太近,地势太低、地下水位太高,发掘难度很大!”

    “那这个坑呢,之前是怎么挖出来的?”

    这一听就是门外汉。

    “这是泥井,原来的老板只用来采泥和挖碎瓷片,盗掘文物只是顺便,自然不用顾忌和讲究那么多,想怎么挖就怎么挖。但我们不一样……考古的能和盗墓的比?”

    葛长宁的话有点直,领导顿时就有点不高兴:“两位是京大的教授,业界权威,就不能想点办法?”

    “京大也不是万能的……如果非要让挖,只能粗放式作业!”张普指了指挖掘机,“比如借助机械?”

    那这和盗墓有什么区别?

    领导“呵”的笑了一下,没说话,但看他表情就知道:京大就这水平?

    这样的见多了,都懒得理他。两人商量了一下,决定由张普给学院汇报。

    拿出手机,刚拔了号码,远处传来一阵响动:一辆警车,两辆奥迪开进了厂区。

    车停下后,下来了好多人。

    “邹局,田副书记来了,还有马副市长……”

    这位眼睛一亮:“好好看看,穿便装的还有谁?”

    “他们的秘书也在,还有一位不认识,看着很年轻,可能是请的专家!”

    “那还愣着干什么?”

    邹局长的脚都抬了起来,左右看了看,又在梯子上摸了点泥。

    然后快步的迎了过去,边走边往脸上、头上和衣服上蹭。

    张普看的一阵腻味,葛长宁也皱起了眉头:就说堂堂的文物局长怎么是门外汉?

    又想起昨天开碰头会时,这位高高在上的作派和驾势,两人更腻味了。

    几个学生也撇着嘴:这样的人以前经常听,现实中倒是第一次见。

    林思齐的心思比较单纯,没想那么多,殷勤的递过了毛巾:“两位教授,先擦一擦!”

    “好!”

    刚接到手里,旁边的沈英秀一声低呼:“你们看,那是不是李师弟?”

    “谁?”

    “李定安……看,走过来了!”

    “吴教授不都说了吗:他一周前就被公安部门征调,来丰城帮忙了……出现在这儿不挺正常?”

    “他站最中间!”

    “什么?”

    一群人伸长脖子,眼睛齐齐的一瞪。

    七八个人,他确实站在比较靠中间的位置,旁边是一位警官,不认识,其他的簇拥在两边。

    他边走边说着什么,旁边的人神情都很专注,不停的点头。再一瞅,那位邹局长跟在最后面,欠着腰勾着头,要多谦恭有多谦恭。

    “这小子派头越来越足了?”

    葛长宁戏谑的笑着,“看这架势是进专案组了,怪不得电话打不通!”

    张普轻轻点头:“应该是!”

    一群同学却有点想不通:出发之前,吴教授特地开了会,也提到过李定安,说公安部门给学院发函,先把他要走了。

    当时很多人就觉得,应该是先去帮着鉴定什么文物了,顶多敲敲边鼓。

    但现在看,好像不是那么回事?

    这要是鉴宝大会,或是鉴宝现场,都不奇怪,毕竟李定安的鉴定能力放在那。

    但这是办案现场,他旁边的是政府领导……没办法解释呀?

    暗暗猜疑,谭宏武又想到了什么:“张教授,当初给学校发函的,是江西这边的公安部门?”

    “没这么远,是部委!”

    我去?

    一群同学更加不淡定了……

    ……

    “丰城地处平原,地势由西南向东北逐渐倾斜,江湾恰好就处于东北角……又在赣江北侧,且地势低凹,地下水位线非常高……”

    “意思就是不好挖?”

    田副书记目光殷切,“李专家,能不能想想办法?”

    这可是宁王重宝。

    要故事有故事,要噱头有噱头,要传奇有传奇。稍稍宣传一下,就是一张无比鲜亮的城市名片……

    李定安很理解,但不知道怎么说:这地势,这环境,就不可能埋什么宝藏,装进箱子沉到赣江都比这个要靠谱。

    所以,不是好不好挖的问题,而是根本没有……

    组织着措词,想着怎么解释一下,不远处传来一声轻唤:“李定安?”

    他眼睛一亮,“噔噔噔”的就走了过去:“几位领导,不好意思,失陪一下……”

    怎么说走就走?

    田副书记往那边看了看:“张处长,那几位是京大的老师吧,李专家认识?”

    “认识,还很熟!”张汉光点着头,“有他的老师,还有同班同学!”

    你说什么……同班同学?

    “哦,介绍的时候忘了说:他在京大考古系读书,全日制研究生,今年研二……那几位确实是他老师和同班同学……”

    一群人的眼珠子差点掉地上:意思就是……你们请学生当专家?

    这要不是张汉光,他代表的要不是公安部,说不定就会有人问出来:你开玩笑的吧?

    就感觉不真实,且荒谬……

    副书记和副市长也被雷的不轻,下意识的对视了一眼,又想起了上午在市里开会的那一幕:

    刚一见面,两位省厅领导握的不是张汉光的手,而是李定安。市里的两位正职也一样,握着李定安的手,不停的说谢谢……看当时的表情和语气,尊重和感谢绝对是发自肺腑……

    张汉光大致能猜到他们的心情,轻轻的笑了笑。

    省厅领导自不用说,和那天晚上的王助理、郑副关长、胡局长如出一辄:李定安帮他们排除了好多颗定时炸弹,他们当然要感谢。

    地方领导更不用说:不是李定安,宝藏就被汤玲给挖走了……而且现在还要指望李定安把宝藏挖出来,所以更加要感谢。

    都不需要多,但凡真的能挖出个三五件,再稍稍的加工和宣传一下,丰城就火了:数不清的淘宝客怀揣发财梦,一窝蜂的拥到丰城,期望能捡到点什么。

    更会有无数的游客慕名而来,操作好了,丰城以此成为第二个淄博,也不是不可能……

    不夸张,当地两位正职没陪着李定安一起来,已经是相当矜持了……

    今天状态好一点,先发一章,老爷们先看着。

    我继续写,可能会很晚,各位不用等,明天再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