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多号人,至少有十多种表情。

    惊愕、怀疑,不可思议……

    西陵在哪?

    就在自家门口,但被盗了三十多年,他们竟然不知道?

    怎么想都觉得不可能……

    河博的教授面面相觑,市局的警官眉头紧锁。

    温有全同样一脸懵逼:要知道这些东西是从西陵挖出来的,他能光明正大的摆在别墅里,每件才卖几十万?

    温老二,你个坑爹货。

    不过没关系,赔了就赔了,无非再想办法赚回来,但前提是要出去……

    他咬了咬牙,悄悄的呼了一口气:要稳住。

    那么多次风浪,每次有惊无险,这次也绝不会例外……

    段处长站起身,刚要问一句测的准不准,但随即醒悟:这是国博。

    公安部证鉴中心检测文物类物证时,都要求助他们。

    但该问的还是得问。

    “何馆长,为什么国家文物局,省文物局屡次考察,均认定除光绪崇陵外,西陵未发现任何盗掘迹像?”

    “段处长,我不在文物局工作,这个问题不好回答。但我觉得,不管如何考察,如何认定,最终还是要相信科学!”

    相信科学?

    一口气噎在了嗓子里,段处长不知道怎么反驳。

    张汉光差点笑出声:你要说老何能力不行,他说不定就认了。但你如果说国博不权威,他不把你顶墙上,他都不姓何!

    呼了一口气,段处长又指了指报告:“何馆长,是不是只有这几件?”

    东西是李定安挑出来的,他哪里知道?

    何安邦却笃定点头:“肯定不止这几件!”

    说着,他又转过头:“定安,还有多少?”

    李定安算了算:“据初步目鉴,大概六十多件!”

    多少?

    何安邦脖子一伸:六十多件,这是什么概念?

    温有全的眼睛瞪成了两个圈:刚才只是六件,一转眼,就翻了十倍?

    好多人都打了个激灵:一座清代的亲王墓,才有多少陪葬品?

    申馆长抢先一步:“都出土于西陵?”

    李定安点点头。

    “都是建国后?”

    “大概三分之二,剩下的是建国前,比如甪端和白瓷观音。”

    “目鉴?何馆,谁鉴的?”

    你这话问的?

    “当然是李研究员!”

    何安邦先指李定安,再指机器:“你们要觉得有问题,现场就有机器,更有实验员,做一遍复鉴就可以!”

    申馆长很想质疑一下,想起刚才那一幕,又不知道怎么质疑。

    站那么远,实验员飘下一根头发丝,他都能发现,可见眼力之高?

    自马献明以下,国博的研究员无不惟命是从,服服帖帖,难道还能是因为他资历高,岁数大?

    当然不是。

    只可能是学识、能力……

    他正在犹豫,温有全冷不丁的一声:“等等……何安邦,六十多件?”

    不是质疑,而是不敢相信。

    还是那句话:他脑袋被驴踢过,才会把从皇陵盗掘的物件摆在店里光明正大的卖,而且每件才卖几十万?

    说实话,他比这些警察,比这些省博教授们还要震惊,以及心疼,疼的滴血:如果是真的,这是多少钱?

    至少好几个亿!

    温老二,我干你娘……

    “老温,耳朵不好使了?”

    “不,我听的很清楚……但我比你还想不通……算了,不说这个!”

    温有全用力的摇了一下头,努力的回忆,“从他进门到警察来,还不到四个小时,但楼上楼下,足有四百余件古玩……四个小时,目鉴了四百件?”

    “哗……”会场里像是炸了锅。

    平均一小时一百件,差不多半分钟一件?

    这何止是奇怪,简直匪夷所思……

    何安邦挠了挠额头,和张汉光对视了一眼:“这场景怎么这么眼熟?”

    “你忘了,沈阳?”

    “哦对,良品坊……”

    哈?

    良品坊比温有全的别墅大三倍,他用了多长时间?

    也就四五个小时。

    结果呢?

    “老温,你别偷换概念:这里有多少盗掘文物,你比我清楚。也不用转移话题:机器就在这,现场就能做实验,但我估计你看不到了……我不相信,西陵都被你掘了个底朝气,还敢有人替你求情,替你说话?”

    温有全眯住了眼睛:“何安邦,说话要负责任!”

    “放心,我很负责任!”

    何安邦摇摇头,“没卖掉的都有六十多件,已经卖出去、甚至流出海外的呢?”

    温有全的瞳孔微缩。

    段处长的脸色也变了一下:对啊,哪有盗墓的挖出东西不卖的?

    绝对是有多快,就能卖多快。剩下的,当然就是不好卖,卖不掉的……

    再看现场的这些:密宗法器占了近一半,恰好就属于不好卖,卖不掉的……

    想到这里,段处长心里又“咯噔”的一下:“李研究员,这六十多件,能不能确定大概等级?”

    “能:二级文物三十八件:比如圆法勺和方法勺,是雍正嫡长子弘晖的火葬法器,莲花双耳盖罐是雍正次子弘昀的骨灰罐……

    一级文物二十五件:黄铜花觚为雍正的皇贵妃,弘昼生母裕妃耿氏的随葬法器……金刚橛和喀章嘎杖都是三世章嘉国师敬献于乾隆,乾隆又赐给了弟弟弘昼……净瓶和法轮是雍正谦妃,果郡王弘瞻之母的随葬法器……

    甲等文物也有:白瓷观音,出土于敦肃皇贵妃年氏陵墓,他与雍正葬在一起,祭红甪端则出土于泰陵隆恩殿……”

    李定安的声音不大,但仿佛在众人耳边敲响了大钟。

    两座皇子陵、一座嫔妃陵、两座皇贵妃陵、一座亲王陵、以及一座帝陵……西陵满共才多少座陵墓?

    如果没有甪端和观音像,如果没有六件文物的检测报告,他们绝对以为李定安在开玩笑。

    包括现在,依旧觉得像是开玩笑。

    但即便是玩笑,也必须得查,因为警察就是干这个的……

    段处长瞪着曲处长:“曲中书,之前为什么不汇报”

    曲中书比他还震惊:我汇报个鸡儿我汇报?

    张汉光说:老曲,来活了,汉玉,从满城汉墓里盗出来的……他问在哪,张汉光说在悦山湖,他就知道是温有全的别墅,然后以电打的速度带人过去,抓人、扣东西一气呵成。

    包括东西拉回来之后,何安邦和马献明,还有省博的几位教授检测的也是汉玉,压根就没提过什么西陵不西陵。

    他能从哪知道?

    但现在知道了:怪不得张汉光那么有底气,说绝对不可能放人?

    六十多件盗掘文物,其中一级文物二十多件,完全够得上部督……

    他呼了一口气,看了看温有全,又诡异的笑了一下:所以,我放你个鸡毛?

    别说你个王八蛋本来就一屁股屎,既便清清白白,这次也得脱层皮!

    哈哈……现在谁还敢说他不讲程序,不讲政治?

    嘴刚咧开,张汉光拍了拍他:“别笑!”

    “我没笑!”

    “好,你没笑……我是想提醒你:别高兴的太早!”

    什么意思?

    “别一听建国后,就以为都是三十年前挖的,现在也是建国后……”

    张汉光看了看李定安:“最近的是哪一年?”

    “两年前!”

    “有多少?”

    “暂时不好确定,但至少有一件一级甲等文物!”

    “白瓷观音那样的?”

    “不,出自泰陵正宫大殿,至少对比甪端!”

    哈哈……几个亿?

    “老曲,还笑不笑了?”张汉光忍着笑:“再回忆回忆,两年前你在哪?”

    曲中书笑不出来了。

    我特么的还能在哪?

    省海关之所以在保定专门设了一个处,就是因为满城汉墓、清西陵都在这儿,他这个副处长当然常驻保定。

    两年前才被盗,当然是他负责……

    “不是……他都没讲,你怎么这么肯定?”

    “都还没发掘,我肯定个屁?但动脑子想啊:开一个盗洞有多难?而且几十近百年都没被人发现,换成是你,会不会只挖一两次就丢掉?”

    我丢他大爷?

    只要没被抓,只要盗洞没被填,更或是里面的东西没盗空,老子就能盗到天荒地老。

    这下好了……

    曲中书一脸苦相,欲哭无泪。

    申馆长和几位教授面面相觑,嗫喏无言。

    段处长目瞪口呆,一群警察头皮发麻。

    摊上事儿了,而且还是把握破天的大事:

    1954年,国家成立西陵文保所,常驻保定。1961年,西陵被国务院列为全国第一批重点文物保护单位。1980年,国家文物局再次考察,然后交由地方,并正式对外开放。

    等于大半的东西,是地方部门管理期间被盗的,多少人要为此负责?

    更关键的是,两年而已,人事基本上没怎么变动,他们想赖都赖不掉。

    包括和缉私、和文物案没半毛钱关系的段处长。

    谁让他好好的督察长不干,跑来捞人?

    段处长的眼眶止不住的跳:说实话,既便到现在,他还是不太相信。

    一是案值太大,近似于夸张:整座省博物馆,才有多少件一级文物?

    二十二件。

    但在这间会议室的一级文物,比在省博还要多。

    二是结论过于草率:目鉴?

    这种方法有多不靠谱,办过文物案的都知道。

    当然,不信归不信,但不能不重视,说句不负责任的话:万一呢?

    左右不过多做一次检测,不是最好,好多人也都能睡个安稳觉。

    要是的话,他有点不敢往下想:光是温有全资助的办案经费,一年就有上千万,看不见的呢?

    一想到这里,段处长的呼吸都粗重了几分:“曲处长,立即向上汇报……温总,请你配合……”

    “好,我配合……也希望警方能还我清白!”

    稍一顿,温有全竟然笑了一下,看了看何安邦,又看了看李定安,“如果你们搞错了怎么办?”

    “老温,心理素质挺好?”何安邦很是惊奇,“不过你要相信国博的实力……”

    话没说完,就被李定安打断:“他说的不是文物的属性!”

    “什么?”

    “他的意思是:既便这些东西是从泰陵盗出来的,也和他扯不上关系,因为他不知情……”

    “扯淡!”

    一件没关系,十件八件没关系,那六十多件呢?

    盗掘、洗白、销赃,文物案中最关键的三环,温有全至少占了两环,他不知情谁知情?

    “老温,你放心,警察不是吃干饭的……”何安邦冷笑了一声,“不管是从什么途径出去的,又是从什么渠道进来的,上了几次拍卖会,倒了几次手,都能查的一清二楚……”

    “好,我拭目以待!”

    查不到的,怎么可能会查到?

    一出国,线索就断了,除非警方能追到海外。

    所以,没收可以,想定他的罪,想都不要想……

    温有全又朝着温曼笑了一下:“别担心,几天就出来了!”

    “爸……”

    泪花在眼眶里转圏,目光却像是两把剑,恨不得在李定安的脸上、身上戳几百下。

    “你瞪我没用……”

    李定定指了指白瓷观音,“现在信了吧,我说的不是你,而是她!”

    又大,又白……

    眼泪“唰”的就下来了,温曼的牙齿咬的咯咯吱吱。

    温有全的脸色顿时冷了下来:“年轻人,不要太过分!”

    “温总,你不用威胁我,有这功夫,你还不如担心担心自己:我估计,你出不来了……”

    “王八蛋……”

    骂他的是温曼,李定安都懒的理会。

    同时,崔立也走了过来:“李老师,有结果了!”

    “好,麻烦!”

    李定安接过报告,张汉光和何安邦也围了上来。

    “又是什么报告?”

    “那件门帘。”

    “丝纤蛋白百分之七十,丝胶蛋白百分之二十……灰分、醚容性浸出物……就是生丝……嗯?”

    嗯了一下,何安邦又“哈”的一声,“出土区间:1-3年?”

    “就是两年前才盗的!”

    李定安回了一句,手指点着下面一行,逐字逐句:“铅、铋共晶,铅(44.5 at%) 40%,铋(55.5 at%)60%……”

    “这是门帘上的污染物吧?”

    张汉光瞄了几眼,“检测这个有什么用?”

    “应该有用……”

    像是自言自言,李定安盯着那行字,看了好几遍:“为什么没有锡?”

    “为什么要有锡?”

    “废话,没有锡,哪来的铅?”

    张汉光愣了一下,何安邦也愣了一下:对啊?

    宫廷之中,只有锡器才可能含铅。如果门帘是被地宫中铅锡类的文物污染,那污染物中必然会有锡元素。

    但这上面没有。

    又冒出来了另外一种:铋!

    保险丝中好像就有这东西,一烧就断……嗯,一烧就断?

    一时间,脑海中蠢蠢欲动,仿佛只隔了一层窗户纸,一点就破。

    他挠了挠额头:“铅铋共晶,应该就是铅铋合金……帮我想想,这玩意有什么用?”

    张汉光沉吟着:“我倒是知道,核工业、核潜艇中都用这种东西,医疗器械中也有应用……”

    “什么作用?”

    “防辐射!”

    “特点呢?”

    “好铸造:铋的熔点很低,含量越高,合金溶点也就越低,越好铸造!”

    对啊……好铸造!

    还能防辐射……

    “是不是探测射线和地磁波也能防?”

    “废话,铅铋防护服没听过?”

    “哈……”

    李定安恍然大悟,“我知道了,为什么相关单位屡次考察,都说泰陵没有发现被盗掘的痕迹……”

    “什么?”

    “盗洞里铺了铅管,考古探测仪器测不到……”

    张汉光猛的一愣:我靠……(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