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蒙蒙亮,指针指向六点。

    “嗡嗡……嗡嗡……”

    电话一遍一遍的响,李定安迷迷糊糊,顺手摁掉。

    随即又响了起来,他再摁,再响,他再摁,电话再响……

    没完没了了?

    他烦燥划了一下屏幕:“谁?”

    “我老何,到哪了?”

    “什么到哪了……你睡懵了吧你?”

    “懵你个头,知不知道今天什么日子?30号,明天就是十一……我昨天就给你打电话:今天要开会学习,而且还有上级单位来参观,你丫的竟然还在睡觉?”

    “你是说了,但我既不是国博的人,也不是干部,和我有什么关系?”

    何安邦毛了:“放屁……你给老子把工资退回来!”

    “毛线工资,那是研究补助……”

    “你就说是不是国博发给你的?你麻溜的,赶七点半不到,我带全馆的人到你家开会……”

    “有本事你来……”

    李定安一骨碌翻起身,“为那三瓜两枣,你把我当驴使唤:要搞研究,要搞鉴定,还要考察项目。好不容易休几天假,又被弄去办案?

    没日没夜的忙了一个多月,昨天刚回来,今天又要弄去学习,学习完是不是还要搞接待?何安邦,你是不是人?”

    “让你办案是我安排的?有本事你去问馆长……再说了,你和他一块从保定回来的,他怎么没喊累?”

    何安邦冷笑,“别怪我没提醒你,今天早上的学习会议就是馆长主持,他要问你,别怪我告状……”

    话音刚落,“啪”的挂了电话,李定安呆呆的看着屏幕:何安邦,你大爷?

    愣了好一会,他叹了口气,又下了床。

    还睡个毛?

    就想不通,馆长快六十了吧,怎么就那么精神?

    ……

    叫车,洗漱,换衣服,出门。

    将将六点半,车不是很多,不算太堵。

    街上的人也不多,有人慢跑,有人溜狗,也有大爷大妈扶着树踢腿。

    路边的栏杆上插满了小旗,树上挂着彩灯,大红的国旗随风飘展,横幅标语随处可见。

    张灯结彩,喜气洋洋,节日的氛围很浓。

    李定安却很愁。

    国博的前身是中国历史博物馆和中国革命博物馆,为国家最高革命历史类展览机构,没有之一。

    平时还好,来的大都是普通游客,该怎么参观怎么参观,该怎么接待怎么接待。

    但一到建党、建军、国庆这种具有重大革命记念意义的节日,来的大都是团体单位。

    特别是国庆,五大机构排着队来,换种说法:全是上级单位。

    跟上级天天来视察没什么区别。

    不过国博早习惯了。

    李定安更不在意:接触的不少,他也没觉得领导和普通人有什么不一样。

    关键的是天天都要开会总结、学习、做计划。

    他哪来的时间?

    李定安昨天都还在想,趁着国庆,国博和保力都没事,去丰城跟一下大明宁王博物馆的事情。

    结果倒好,何安邦非要给他找点事?

    ……

    约摸半个小时,车到了国博楼下。

    将将七点,国旗升完已经过了一个小时,对面广场的游客依旧很多。这边也不少,展览馆的门都还没开,队伍就排到了车场。

    到了明天排队的更多,对面多,这边也多:在天安门广场看完升国旗,跨过马路就到了国博,不要太方便。

    而且还有团体接待,而且不止一家,可想而知会忙成什么样?

    不怪老何急的冒火……

    转着念头,李定安晃晃悠悠的进了大门,左右瞅了瞅,又愣了愣。

    感觉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门卫不紧不慢的开门、关门,保洁不紧不慢的扫着树叶,馆员、研究员三三两两,不紧不慢的走向食堂。

    平时怎么样,现在依旧怎么样,没看出哪里紧张,但何安邦在电话里说的跟天塌下来一样?

    “李老师,早!”

    “早……”

    “李老师,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

    “李老师真敬业!”

    敬业个毛线,是何安邦硬把我薅过来的?

    不时有人和他打招呼,李定安边回应,边进了食堂。

    扫了一圈,没看到何安邦,只见马献明和展陈部、收藏部的部长坐一块吃早餐。

    看到他,老马很是惊讶:“你怎么过来了?”

    我也想知道……

    朝两位部长笑笑,李定安坐到了旁边的桌子上。

    马献明也跟了过来。

    “老何怎么回事:六点就给我打电话,说馆长主持学习……但我一没编,二没岗,更没入党,连进会议室的资格都没有,我学个啥?”

    老马顿时就乐了。

    进会议室的资格还是有的,李定安主持会议、给馆员和研究员们讲课也不是一次两次。

    但今天是党员干部学习,确实和李定安扯不上边。

    他想了想:“应该和保定的事情有关!”

    “什么?”

    “就这次办案,海关和公安部对你评价非常高,特别是刘副部,多次在会议上点名表扬:缉私部门缺的就是你这种专业型人才……”

    李定安懵了懵:“张汉光干的?”

    “这次估计和他没关系,应该是当地省厅和部鉴中心!”

    马献明敲了敲桌子,“但重点是刘副部和部级会议!”

    李定安懂了:过于出色了。

    上千件文物,初鉴结果与复鉴结果没有出现任何一次误差,这在部鉴中心的历史上绝无仅有。

    而且快,十多人的专家鉴定组,其余人分两组,李定安单独为一组,但两组人加起来,速度还不及李定安的一半。

    关键的是,依图鉴证。

    鉴证完实有物证之外,李定安又替专案组找回了两百多件盗掘于西陵的流出文物,而依据,仅仅是拍卖会的宣传图册和录像。

    说实话,难度并不比大海捞针的低。

    所以,案子都快办完了,专案组却死活不放人,馆长直接以督导组组员的名义才把他调了回来。

    可能就是这个原因,老何有了危机感:李定安每次被借调,就跟刘备借荆州似的,好借难还,搞不好哪次就还不回来了。

    “他紧张个什么,我又不跑?”

    “问题是你说了不算!”

    李定安噎了一下:好像真不算?

    “那也没必要我昨晚刚回来,今天早上就把我叫回来:党员学习,我凑热闹?”

    “何馆应该有什么安排,待会见了你问问他……你先吃点东西!”

    “行,先干饭!”

    李定安点点头,起身拿了两屉包子和一碗粥,刚把东西端回来,一道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哈……说曹操曹操就到……”

    马献明回过头:何安邦夹着包,站在门口四处乱瞅,看到李定安,快步走了过来。

    “干部学习,和我有什么关系?”李定安咬着包子:“你搞什么飞机?”

    “你懂什么?”

    何安邦舒着气,“赶快吃,吃完把这个抄一遍,抄工整一点,开会前交给我……”

    什么,入党申请书?

    打印的,整整两页,内容完全是以李定安的口吻写的,而且非常详实,非常全面。

    李定安愣了一下:“你开什么玩笑?”

    因为这程序不对:不论从哪方面论,这份申请都不该递到国博。

    “我没时间,让老马跟你解释,你别不当一回事!”

    何安邦又指了指马献明,“我和你推荐,党支部推优,完了书记找他谈话……”

    马献明眼睛一亮:“明白!”

    何安邦点点头,夹着包就走。

    李定安都没反应过来:“他搞什么?”

    “当然是组织关系:以后谁再想挖墙角,得先问问组织答不答应!”

    “我团关系在京大!”

    “书记和馆长一签字,不过是调份档案的事情!”

    马献明呲着牙笑,“迟早的事?”

    李定安顿了一下:这话怎么这么耳熟?

    记起来了:馆长也说过……

    ……

    打印的只有两页纸,但抄在信纸上足有五页,等李定安抄完,离开会还有十分钟。

    他急匆匆的就往会议室跑,刚上楼,他看到几位领导已经到了会议室门口。

    馆长,书记,何安邦,还有副书记和三位副馆长。

    怎么来这么早?

    李定安想躲一下,等他们进去后自己再溜进去,但可能是听到了动静,馆长下意识的转过了头。

    他露出一丝好奇,又招了招手:“过来!”

    李定安叹了口气,老老实实的走了过去:“馆长,书记,各位领导!”

    何安邦鄙夷的扯了扯嘴角,几位副馆长就笑:平时的李定安哪有这么乖?

    馆长点点头:“老何通知你来开会?”

    当然。

    但话不能这么说:“昨天和何馆长打电话,他说今天馆里组织学习,我就想来旁听一下!”

    馆长也笑。

    这次在保定近一个月,接触的又要多一些:不骄不燥,不卑不亢,不矜不伐。

    该谦虚的时候谦虚,该坚持的时候坚持。

    缺点也有:没什么耐心。

    特别是这种繁冗枯燥的学习教育,李定安是能躲就躲,能逃就逃,动不动就拿无职无级当借口。

    后来被他训了一次:职级只是迟早的问题,远的不说,研保所建成之后,你是不是也要躲?

    怎么可能?

    虽然没宣布,但内部都知道,他就是负责人,除非他拱手于人……

    之后才算是老实了一些,参加了两次。

    所以,这次肯定不是自愿来的……

    他笑了笑,又看了看李定安手里的东西,“拿的什么?”

    “是申请书!”

    “哦?”

    馆长顺手就接了过来,大致扫了一遍。

    确实是李定安写的,至少是他的笔迹。

    但想都不用想,何安邦安排的。

    “觉悟提高了呀,不错!”

    李定安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应该的!”

    都知道馆长在调侃他,其他人都笑,何安邦却有点咬牙:你早上不是挺冲吗?

    说你和国博没关系,说国博把你当驴使唤?

    说啊,你骨气呢?

    正气的牙疼,馆长把申请书递到了他面前:“按程序走!”

    何安邦愣了一下,又顿然一喜:哈哈,成了!

    张汉光,有本事你再来挖墙角试试?

    他忙应了一声,把申请书收了起来。

    工作人员打开了门,一行人走了进去,李定安又往台上瞅了瞅,屏幕上打着八个大字:坚持底线,不忘初心。

    廉政党课?

    看来保定的事情,给馆长的触动很大……

    他特意等了等,等领导落座后,才悄悄的走了进去。

    ……

    会议不长,一个半小时。

    临散会,馆长又做了一下今天的接待安排。

    参观单位级别不低,国资监管委,部级单位,所以接待规格很高,馆长书记亲自陪同。

    之后,何安邦又做了一下具体安排,李定安本以为和他没关系,散会就可以回家。但听着听着,却觉得有点不对劲。

    今天参观团参观的主要内容是“复兴之路”基本陈列展,基本为鸦片战争到建国时的民族复兴历程。

    会看陈列文物,比如圆明园兔首、鼠首,太平天国天王玉玺,也会看相关主题纪录片,比如《南昌起义》,比如《鸦片战争》,比如《辛亥革命》。

    有现场讲解,也有现场讲话学习,这都正常,有点不对劲的是,还要参观“民族代表文物综合性研究项目展览”。

    国博与民族文物相关的研究课题是不少,比如唐代内附民族及文物研究、元明时期巴蜀乌蛮部落金银器研究,中世纪古楚国卜筮与祭祷制度研究。

    但恰好处于鸦片战争到建国之间的,好像只有蒙古瓷?

    他是项目负责人,如果真要参观,他还走个嘚儿?

    关键的是,方志杰就坐在他旁边,手里就有行程表,上面压根就没这一项行程?

    李定安越想越觉得,这是临时加的。

    正狐疑着,何安邦突然就点到了他的名:“民族代表文物综合性研究展览项目:道咸时期,内蒙古地区浮雕珐琅瓷器研究成果,负责人,李定安,讲解员:李定安……”

    李定安猛的抬起头:你开什么玩笑?

    不是不能讲,包括何安邦和几位副馆长都是此次接待的讲解员之一。而李定安本就是蒙古瓷项目负责人,更是责无旁贷。

    问题是,他压根没一丁准备。(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