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定安,等等我……”

    于徽音急匆匆的追了上来,“你怎么走了?”

    “有吕院,还有肖主任和程处长,以及故宫那么多的专家,我留下来也没用!”

    怎么可能没用?

    连王处长都说,这里是你发现的,当然由你负责,包括吕院和故宫的专家……

    于徽音愣了一下,“你不开心?”

    “没有!”

    什么没有,都写在脸上了……

    舒静好抿抿嘴,于徽音顿时了然。

    “是为了遗址吧?没关系,过完年再来找。”

    哪还有什么过完年?

    你爸敢答应,郭局长都不答应……

    李定安聊以自慰:“先看看吧!”

    三个人跟着他,进了午门。

    左右两座城台,往外延伸,台上再建楼,与午门呈“凹”字型,像个口袋。

    如果敌军来攻,这只口袋就是绞肉机。

    门后是瓮城,不大,不到八百平方,但再小,也是瓮城:第二台绞肉机。

    再进内门,就是王城。

    青石大道笔直往北,两侧残殿林立,四周砖石散落,沙土成堆,夯土的殿墙东倒西歪。

    距今已有一千多年的历史,能保存到这个程度,已算是不错了。

    技术员先堪查,工人随后清理沙土,工程队同步加筑。

    关系到工人和技术人员的安全,这个坚决不能马虎。

    再往前,就是正殿。

    石砖砌成,通高十米,东西二十七米,南北十五米,长宽比例九比五,喻九五之尊。

    很小,只有紫禁城太和殿的七分之一,大明宫含元殿的八分之一,但在这里却极大:王城主殿。

    之前殿里灌满黄沙,刚挖开子午道的时候,跟水一般往外淌,现在已清理了近半。

    里外都搭着钢屋架,工程队正在加固。

    翘檐已不知去向,殿下的台基条石也是七横八歪,但大殿主体基本完好。

    惟有一点,殿顶正中破了个大洞,插着一根石柱。

    李定安久久无言。

    他很想叫左朋也来看看:左局长,看,是不是和青龙山那六根石包芯的驱龙桩一模一样?

    除了高点,粗点……

    于徽音瞅了瞅:“李定安,这根柱子……怎么是从大殿里穿出来的?”

    “确实有点怪!”

    不怪就怪了……

    他叹了口气:“走吧!”

    绕过前殿,地势豁然开朗,一座稍小一点的大殿坐落在石道尽头。

    中间还有一座,更小,格外玲珑。

    如果打个比方:前殿是爹,后殿是妈,中间这座就是还没长大的儿子。

    如果从风水的角度解说:乾为天,为阳,坤为地,为阴,中间这里,就是乾坤交泰,阴阳相合之地。

    如果对比故宫正殿:太和-中和-保和,太和最大最高,保和次之,中和最小。

    包括紫禁城后宫:乾清-交泰-坤宁,乾清宫最大,坤宁宫次之,交泰殿最小。

    虽然小,但无一例外,中殿必然是宫群建筑的中心,包括这里也一样:中殿最中心,就是整座王城的轴心。

    美中不足,突兀的插了一根柱子,不是一般的刺眼。

    同样,前后两座殿顶上也有石柱,但数中殿的这根最高,最粗。

    没发掘王城之前,所有人都看到过:斜斜的扎出地面,直戳戳的指着天。

    也包括李定安,当时他还以为是华表,估计中间断了,斜斜的靠着墙。

    挖开才知道,这玩意只是断了上半截,下半截在中殿里头,结结实实的栽在地面上,位置正好处于王城轴心。

    正常人谁会这么干?

    除了风水术士。

    所以不用猜,这三根柱子,就是他之前推断的“可改变龙脉走向的关键性布置”。

    大概率,可能不会再有其他的法器了。

    李定安想了想,又捏了一下对讲:“程处长程处长,清理三大殿的时候,出土的文物多不多?”

    “不多,大都是建筑类的文物,木制的也有,比如梁、柱,以及之间的槜卯构件……哦,还有几块刻花木板,看着像龙床的坐板,不过是松木的……”

    “金石类有没有?”

    “有几块石刻墙石,刻有龙纹祥云……金属器类的都是兵器残件,没发现铭刻有特殊的符文!”

    看吧,就说没有法器……

    李定安有点不死心:“地下有没有探测?”

    “探了,地磁、地声、地电都做过,没有地宫。”

    他想咬牙:那还看个毛?

    但就这么放弃了?

    总有那么点儿不甘心……

    “程处长,最晚什么时候,三大殿能进人?”

    “基础加筑的话,最多三四天!”

    “那就三天?”

    “基本没问题!”

    “好,谢谢!”

    李定安松开对讲机,长长的吐了一口气:“下班,回宾馆……”

    下班……现在?

    舒静好和方志杰对视了一眼,又看了看表:才两点多?

    再看看天……没错啊?

    他们很确定,今天的太阳不是从西边出来的……

    “走啊?”

    于徽音眨眨眼,他们才反应过来,李定安已经走出了十多米远。

    真下班?

    老天开眼……

    ……

    夜里起了风,但还好,不是很大。

    一群人站在考古仓的屋顶,对着古城指指点点。

    吕本之建议,需要扩建考古舱,最好覆盖整座古城。

    不需要建多好,普通的钢屋架结构就行,也就是俗称的彩钢板房。也不需要具备多少功能,能防风防沙就可以,不然没办法发掘。

    当地领导又提议,需不需要把外郭也覆盖进来?

    这就是文物的魅力……

    一行人悄无声息,进了考古舱,换了防护服,又戴了安全帽。

    女副市长眼比较尖,忙招了招手:“李老师?”

    “各位领导,吕院……”

    李定安挨个打招呼,“你们忙,我到前面看看!”

    “辛苦李老师!”

    “应该的……”

    四个人继续往里走,王永谦和左朋下了房顶,跟了过去。

    “李老师还没放弃?”

    王永谦“呵”的一声:“放弃?”

    这是个犟种中的犟种,南墙撞破都不回头。

    但文物就那多,李定安也看了,说是和风水法阵的关系不大。剩下的就是建筑类,地下也没有地宫,等于遗址基本就这么大,再挖就只有地基之类的石头。

    不放弃又能怎么办?

    王永谦快步跟上,语重心长:“怎么说也是座皇城,从历史角度而言,意义比风水遗址更为深远,你没必要再纠结。”

    李定安叹气:“我没纠结,就随便看看。”

    “死心了?”

    “那倒没有……就算这里没有大阵,不还有一处吗?我不信了,谁还能在阴山之北也建一座城?”

    王永谦直摇头:没救了……

    一行人继续往里走。

    应李定安要求,三大殿内的沙土基本清空,又做了初步加筑,基本可以进行进一步的发掘和研究。

    殿瓦早已不存,殿顶多处坍塌,梁、椽之类四处散落,但主体完好,殿墙依旧笔直。

    进了中殿,李定安围着最中间的柱子细细端祥。

    底下是须弥座,两米见方,直径约一米的四方柱耸然而立。

    四面都有星图,合在一起,就是洛书:

    《尚书》:伏牺王天下,龙马出河,遂则其文……

    《易传》: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

    这是河图洛书最早的记载,儒家认为,从此起,古人从蒙昧状态进入文明。

    啥意思?

    意思这两幅图就是中华文明的起源:古人对地理、天象、宇宙、自然,乃至方向、时间、季节、农时的认知,甚至是文字起源,全部来源自于这里。

    类似的说法,在《尚书》、《论语》、《礼记》、《管子》等等等等论著中记载了一大堆。

    是不是真的不知道,但李定安至少知道,这两幅图是星相学、阴阳、术数以及玄学的源头:伏羲得河洛而化八卦,文王得八卦而治易经。

    管你是搞天文星象、地理堪舆、还是营城造都,或是研究谶纬风水,甚至是算卦算命,理论依据全部来源于这里。

    也不管你祖师是郭璞、杨益,还是赖布衣,学的是《葬经》、《撼龙经》还是《青囊书》,依据的是哪套理论,是阴阳、五行、六爻、八卦,对应的是哪一垣的天象,是紫微、少微、还是太微,统统囊括在这里面。

    再借用《尚书》中的一句:大禹治水,龟负洛书……禹收九牧之金,铸九鼎,分九州……

    管你什么龙脉,这两幅图就是老祖宗!

    李定安盯着柱子,像石雕一样,一动不动。

    所以,哪还需要什么法器?

    整座王城都契合风水,再以河洛镇之,每一座殿,每一道墙,都是法器……

    其他人面面相觑。

    过了好久,王永谦捅了捅他:“嗨嗨……李定安?”

    “怎么了?”

    “别傻站着,掉下块砖头怎么办?”

    哪有砖头?

    顶上的脚手架布的像蜘蛛网,又罩了三层防护网,连颗米粒都漏不下来……

    李定安抬头瞅了瞅,拍了拍手上的灰:“回吧!”

    “啊……前殿和后殿的柱子不看了?”

    “不看了。”

    河图为体,洛书为用……这里是洛书,那另外两幅肯定是河图。

    就只是三幅星图,没什么看头……

    他转身往外走,一行人鱼贯而出。

    王永谦松了口气:“放弃了?”

    放什么弃?

    这里以城为阵,不代表下一处还是以城为阵。

    估计在境外,但万一呢?

    怎么也要研究一下,找出大概位置。

    “等程处长基本清理出内城区域再来,不过估计至少得十多二十天……正好回家过年!”

    听到这一句,方志杰和舒静好都快哭出来了:李老师,谢谢您,难为你意识里还有“过年”这个概念?

    他们还以为,春节得陪李定安在这吹西北风……

    当然不可能。

    李定安只是犟,但不蠢:他自个无所谓,总不能大过年的,让这么多人全陪他在这儿吃沙子吧?

    这会儿,就这地儿,粗略数数,足足百多号人……

    说话间,几人出了大殿。

    各组有条不紊,收集文物、清理街巷、拍照绘图。

    外围工程队正在加固护风栏,看样子是想从原地建仓。

    领导们还没走,正站在后殿外,议论纷纷。

    估计就在讨论那根扎出殿顶的石柱:比如是挪走,修复大殿,以“大唐遗都”为噱头,还是留着,和青龙山的遗址遥相呼应,扩大影响力。

    可能是看到了李定安,他刚准备原路反回,对讲机响了一下,传出吕本之的声音:“定安,大殿中的柱子有什么说法?”

    “那是星柱,你也可以当成风水法阵的法器:河图为体,主常,在左右,代表南北两道龙脉的本源。洛书为用,主变,在中间,代表双龙合脉,方圆相藏,阴阳相抱,相互为用……”

    “这么复杂?”

    随即,吕本之顿了一下,“你刚说什么河图在左右,洛书在中间?后殿这一根石柱的方位,应该就是右吧,但我看着,柱子上像是洛书?哦,还有前殿,也是洛书……”

    李定安骤然愣住:三根星柱,全是洛书?

    不可能。

    既有洛书,必有河图。

    河图代表生成,洛书代表演化,不管在任何典籍,任何学说中,更不管应用在哪一方面,这两幅图都是相辅相成,缺一不可。

    如果换在风水中:河图为天,为阳,洛书为地,为阴……有洛书而无河图,就代表只有地,没有天……但没天哪来的地?

    孤阴不长,独阳不生……无阳,你布的什么阵?

    “吕院你稍等会,我过去看……”

    话音未落,他转身就跑。

    是真的跑,就像一溜烟。

    等其他人追过去,李定安已经绕着柱了看了三圏。

    没错,就是洛书……

    不应该啊?

    “吕院,有没有前殿石柱的照片?”

    “有!”

    吕本之打开手机递了过去。

    没错,还是洛书!

    那河图呢?

    李定安左右瞅瞅。

    其实压根不用看:三座大殿,乃至整座王城都是程铭亲自盯着清理,不属于原生建筑、不属于主体结构的部分,就只有这三根石柱。

    问题是,全是洛书?

    但河图呢?

    “小舒,古城的航拍图!”

    舒静好忙打开电脑。

    庚子属土,水土同卦、龙水连珠,辛壬会而聚辰……没错,对应三垣中的紫微垣,宏大而磅礴。

    但如果对应天象,整个紫微垣,只是洛书中最下面中间的那个点……

    反正没有河图。

    但不可能没有。

    问题是,能去哪?

    他盯着柱子,眉头紧皱……

    好久之后,李定安的眼睛“嚓”的一亮:“程处长,麻烦安排技术员,还有钻机、探针、金属探测仪……”

    “啊?”程处长愣了一下,“李老师,探哪里?”

    “大殿之下!”

    李定安长长的呼了一口气:“我怀疑,下面应该还有阵!”

    而且必然是大阵。

    换句话说:法器不要太多。

    不然怎么配得上“河图”?(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