褐红色的外墙,宽阔的大门,粗柱的立柱与围栏,门头上立着一幅巨大的岩雕画。

    小学生来了都会看:伟大的苏联红军与英勇的蒙古勇士抵抗日本侵略者。

    李定安盯着浮雕看了好久,又嘀嘀咕咕:“看,像不像王处长?”

    “哪个?”

    “个子最矮,拿武士刀,长小胡子那个!”

    于徽音抿着嘴,捶了他一下。

    李定安“呵”的一声:骂他是鬼子都算是轻的。

    说好的今天带他来涨涨世面,好见识见识两袖清风,刚正不阿的王处长是怎么给别人送礼的。王永谦倒好,整个考察组从上到下,一个不落,全带回来了。

    还见识个屁?

    总不能往哪一扔就不管吧,没办法,李定安带他们来了阿尔拜赫雷(前杭爱省省会)博物馆参观。

    东西有多少不知道,但建的非常具有年代感,要说这是国内哪座城市的抗战博物纪念馆,绝对没一丁儿的问题。

    看了介绍才知道,还真就是由苏联时期的革命博物馆改建的。

    门票不贵,合人民币五块钱,刚进门,就有人介绍,馆里有会中文的翻译,也不贵,四小时一百。

    李定安兴致不高,懒得动嘴,一次请了两位。

    楼不高,只有两层,但占地面积很大,展览文物也很多,基本囊括了从石器时代到二十世纪的主要历史时期。

    可惜,两个翻译的水平都不怎么高,汉语磕磕绊绊,还夹杂着不少蒙语词汇,除了范蓉,其他人越听越胡涂。

    看李定安魂游天外,跟睡着了一样,于徽音捅了捅他:“李定安,什么是‘该基’时期?”

    “这是汉语音译:商称鬼方,周称赤狄,合称‘鬼狄’,指当时蒙古高原的游牧民族。”

    “商周时期不是北戎吗?”

    “戎是戎,狄是狄,一个在阴山之南,一个在阴山之北。先秦时期时常联合南侵,所以统称为狄……但到汉武帝时期又有了区分:阴山之南为羌,阴山之北为胡,故谓‘隔绝羌胡’。”

    “蒙古部落联合会指什么时期?”

    “赤狄之后的匈奴部落联盟时期,大约公元前五世纪左右,然后一直到蒙元建国之前。”

    “民族和部落很多吗?”

    “多,跟牛毛似的,数都数不过来,但只需要知道主要的几个时期就行:赤狄、匈奴、鲜卑、柔然、突厥、回鹘、坚昆、蒙元……不是……”

    李定安回过神来,“有翻译,你问他啊?”

    于徽音眨巴着眼睛,没说话,李定安侧着耳朵听了一会:明白了,真就只是翻译,只能照着标签讲。

    超过标签以外的,就开始乱讲了:匈奴是被柔然赶跑的?

    中间的鲜卑哪去了?

    汉武帝、卫青、霍去病、窦固、窦宪的功劳被谁吃了?

    范蓉小声翻译,舒静好、小田、小蒋、包括方志杰,都鼓着包子脸,跟看笑话一样。

    半天才一百块钱,国内的县城博物馆都没这个价,你们还想有多高的要求?

    李定安瞪着眼睛,咳嗽了一声,霎时,所有人神色一正。

    他又转过身:“谢谢两位,我们自己转一转!”

    导游如蒙大赦,扭头就走。

    “李定安,他为什么要乱讲?”

    “还真不是乱讲,你顶多说他不专业。”

    “为什么?”

    “四五十岁,出生于七八十年代,接受的自然是阉割后的文化教育,他没讲是斯拉夫人赶走的匈奴就不错了,再加文化程度不是很高,自然就讲的七错八漏……”

    “怎么可能?”于徽音瞪了他一眼,“他都会说汉语?”

    “别怀疑,自学的!”

    范蓉作证:“于小姐,他们确实是自学的,因为以前蒙古没有专门教汉语的学校……”

    于徽音没说话,只是点点头。

    大致看了看,一群人分成两组,于徽音跟着李定安,其他人跟着范蓉。

    舒静好本来要跟过来,李定安借口说要和于徽音说几句话,她也没怀疑,蹦蹦跳跳的到了那边。

    于徽音奇怪的看着他:“怎么让她走了,你以前到哪都带着小舒?”

    李定安叹了口气:我是忙,不是蠢。

    就权英来的那天,帮她挑完衣服之后,李定安明显感觉到,于徽音看舒静好的眼神不太对。

    也不止是舒静好,还有小田、小蒋、范蓉……只要是有事没事就往自个身前凑,于徽音的眼神都很奇怪。

    原因不知道,但他至少知道,应该怎么做。

    “你说话啊,叹什么气?”

    李定安随口敷衍:“她肯定要问这个,问那个,但今天没心情,不想讲!”

    “我问你讲不讲?”

    “讲!”

    于徽音眯眼笑着,挽住了他的手臂。

    一楼大都是遗址和模型类,随便转了转,两人上了二楼。

    二楼基本全是文物,看介绍,从石器时期到二十世纪全有,大都发掘于鄂尔浑河谷地区,李定安稍稍提起了点兴趣。

    别说,游客挺多,许多都是外国人。

    于徽音叽叽喳喳,兴致不减。

    “这是什么,捣药的工具”

    李定安低头瞅了瞅:一块桃叶型石板,边缘刻着一道一道的痕迹,上面横担着一根圆型的石杵。

    “平的是案板,圆的是擀仗!”

    “啊?”

    于徽音瞪着眼睛,一副你别糊弄我的表情。

    她虽然不认识蒙文,但识数,标签上就有:800—300BC,BC就是公元前的意思。

    那时候的蒙古人就会擀面了?

    “真不骗你,不过是用来擀粟皮的,应该都是从新石器时期的兴隆聚落流传过来的。”

    “兴隆……中国吗?”

    “对,遗址在内蒙敖汉,就在青龙山旁边。”

    “哦……”

    两人又继续看。

    “唉,李定安,看,汉字拓片?”

    李定安瞄了一眼,顿时就乐了:“阙特勤碑,唐玄宗御笔……发掘地点离这不远,哈拉和林往南四十公里!”

    “啊,这么厉害,那你笑什么?”

    “这是唐玄宗悼念已故突厥阙特可汗的悼文,你看第一句:所受逮朕躬,结为父子……我给你翻译一下:我是你爹……那边,像蝌蚪文一样的字看到没有,那是突厥文,刻在碑的阴面,据说是阙特可汗的弟弟毗伽可汗亲手刻的,也是悼文。我再给你翻译一下:汉人都是坏蛋……”

    “啊?”

    于徽音觉得,李定安又在糊弄他。

    “真不骗你,国内史料中记载的比这详细多了,《唐书》、《新唐书》都有,不信你查。”

    “我就是好奇。”

    两人又继续往下看,走着走着,前面围了好几位,堵住了整个过道。

    没办法,只能从旁边绕。

    四周好像是随从,只有中间的一男一女在看东西。典型的亚洲面孔,说的是日语:“是不是这一件?”

    “是的藤原先生!”

    问话的是男的,手里还拿着放大镜,看了一阵,他摇摇头:“我暂时看不出来真伪,那他们拿什么保证?”

    “可以延期付款,竟拍后有三天的时间,不论是请专家鉴定,还是做检测,完全足够了……”

    “那就没问题了……除了这一件,还有什么?”

    “一整套金马具,共二十四件,还有一顶银冠,一块玉璧,一本经书!”

    “都在这里?”

    “对!”

    “价格呢?”

    “两千万美金!”

    “嗯,先看一看!”

    男人直起了腰,恰好,李定安走到和他们平行的位置,下意识的往柜台里瞄了瞄。

    好家伙,玉剑璏(剑鞘饰玉)?

    男人也看到了他,眉头一皱:“中国人?”

    这次说的是蒙语,李定安不动声色,也回了一句蒙语:“怎么了,有事吗?”

    男人摇摇头,还做了个请的姿势。

    李定安笑了一下,径直往前走。

    “很纯正的蒙语,带有典型的西尔里文的卷舌音(类似俄语)!”

    “嗯,可能本地人!”

    “阁下,放心吧,既便是中国人,也听不懂日语的……”

    李定安冷笑:我听不懂你大爷?

    厉害了?

    如果自己没有理解错:国有性质的省级博物馆,里面的文物竟然能上拍?

    而且还是玉剑璏?

    不用怀疑,只要东西没问题,绝对是汉人皇帝赐给匈奴或突厥可汗的,绝对出土于哈拉和林附近。

    区别只在于是哪一朝的皇帝赐的,是汉,是晋,还是隋,或是唐。

    李定安耐着性子,于徽音一直问东问西,他有一句没一搭。

    因为心思压根就不在这边。

    “你怎么了?”

    “没怎么,继续看东西!”

    差不多半个小时,等那群人下了楼,李定安三步并做两步,走到了剑璏所在的那节柜台。

    看标签,确实出土于哈拉和林附近,据考证,是公元前49年至公元78年之间的匈奴贵族墓葬。

    据推猜,应该是西汉元帝赐婚时,赐给匈奴呼韩邪单于的玉器之一。

    赐婚……呼韩邪单于……这岂不是就王昭君的嫁妆?

    李定安登时一个激灵。

    再看形制,确实像汉玉,玉质还是上好的和田玉,乍一看,好像挺真,确实有点像埋了上千年的样子。

    但细一看,总觉得玉泌有点浅,只流于表面,像是泡出来的一样。

    瞄了几眼,越看越不对,李定安又掏出了放大镜。

    随即,他眼睛就瞪圆了:哈哈,假的?

    那真的去哪了?(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