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溯吓了一跳,暂时回神,连忙上前想要扶她们起来,但管家却伸手微微一挡,不动声色地冲着沈溯微微摇头。

    沈溯眉头紧锁,只得站在原地看着张大娘母女磕头。而管家则是等瞟见门外有好些个人闻声看来,才放下挡在沈溯面前的手,又给沈溯使了个眼色。

    沈溯沉默良久,最终还是整理好表情,上前扶起了张氏母女。管家故意大声说道:“娘子无需行此大礼,我家大小姐知礼良善,蕙质兰心,做善事向来不图回报。”

    沈溯不愿再听管家虚与委蛇,她看向母女俩,说道:“天寒地冻,你们也早些回去。”说着,她看了眼那破旧的屋子,她从未想过这样漏风的房子也能住人,只觉得有些心酸,转头对管事说道,“给她们些银子吧。”

    然而,管事的脸上却露出了一丝尴尬的笑容。他干咳了两声,说道:“不巧,今儿出门只备了要送的衣物。”

    张大娘立刻摆手说道:“能得些衣物就够了,不用银子,不用银子。”

    尽管张大娘如此说,管事的脸上虽然还挂着一丝笑,但声音已经沉了下来。他对沈溯说道:“大小姐,该去下一家了。”

    沈溯深吸了一口气,转身朝外走去。管事几步跟上,凑在她身侧压低声音说道:“大小姐,老爷这么多年费尽心思把你捧到如今的位置,是要让你登上那最尊贵的后位。而今太子选妃在即,咱们沈府的善心也不是白送的。衣物能让旁人看到,银子能么?以后别再干这种蠢事。不然……”

    他一顿,沈溯侧脸看向他,他冷笑一声继续说道:“不然,我回去告诉老爷,受罚的可还是您。”

    沈溯深呼吸,压住自己的情绪,转头过去不愿再搭理管事。然而,就在这时,她眼尖地发现门口有片破旧衣角闪过。她心中一动,再抬眼一看,只见上次只要三两六文钱的小贼不修边幅地倚在张家母女家门口,冬日斜阳洒在她身上,显得她一时间竟闪闪发光起来。

    柳时衣没想到沈溯竟然还记得自己,毕竟她现在和之前夜闯沈府时的小厮男装打扮已经大不相同,结果沈溯还是转身吩咐了自己的侍女几句,只见侍女跑上去跟马车上的沈府家仆说了些什么,家仆挠了挠头,闷声说了一句:“那让大小姐快些。”接着沈溯便径直朝自己走来。

    沈溯的声音依旧淡漠,眼神冷漠而深邃,却又泛着一股倦意:“小贼。”

    柳时衣嘿嘿一笑,厚着脸皮不认账:“你认错人了,沈小姐,我叫柳时衣,是个大夫。”

    “……大夫?”

    “对,大小姐有什么头疼脑热要找我看的?诊脉三文,开药四文,上药五文。”

    沈溯眉头皱了起来,她盯着柳时衣片刻,缓缓张口:“你卖药材吗?”

    一阵北风吹过,柳时衣打了个哆嗦,裹紧了身上的破棉袄:“卖,神农尝百草,小柳我卖百草,沈小姐要什么?”

    “这村子北边,有个落月泉。”

    柳时衣觉得沈溯奇怪:“我自然知晓。”

    “落月泉边,生着夺魂草。你帮我去采百株夺魂草回来,我自会给你足够的银钱。”

    柳时衣眉头一跳:“你要那玩意儿干嘛?夺魂草可是百毒之一!”

    沈溯微微一笑,眼中却不见笑意:“小柳大夫不是卖百草吗?怎的还对毒药有偏见?”

    柳时衣少见地皱着眉头,上下打量沈溯。沈溯见状,索性加码:“只要你能把夺魂草寻来给我,你想要多少,我都能给你。”

    柳时衣抿嘴,有些不好意思张口似的:“不是我不信你啊大小姐,但你刚刚才问你家管事的要银子,被当场落了面子。”

    沈溯眼中闪过一丝寒光:“赈济是尚书府的事,买夺魂草是我的事,我的银子自然用在我自己的事上。”

    柳时衣心道不好,感觉沈小姐虽然嘴上说着狠话,但看起来好像要哭了一样,自己是不是得安慰她一下才是,毕竟才从人家那里讨过救急钱。

    柳时衣想着,伸手出去,僵硬地在沈溯肩上拍了拍:“没事,没事,我懂。”

    我懂个屁,我烦死你们这些个披着画皮生活的世家子弟了。柳时衣心中吐槽着,完全没注意到沈溯愣了片刻,才恢复了冷淡的神情。

    “你只要告诉我,这桩交易你答不答应就行了。”

    柳时衣有些苦恼:“沈小姐,我觉得可能是我们初次见面的情况太特殊,让你误会我了。我这人不是迫不得已,是完全视金钱如粪土的——虽然金钱也视我如粪土吧——但,我不会为了赚银子去干昧良心的事。”

    “……让你采个药怎么就昧良心了?”

    “你床底下藏着阴阳火凤炉,现在又要我去采百毒之一的药草,再傻也能看出来你是要炼剧毒。这毒药一旦炼出来,甭管是用在谁身上、什么事上,都不会是好事。”

    沈溯呆了瞬息,随即忍不住笑了起来,完全被柳时衣的实诚气乐了:“你个做贼的,现在倒是又不爱财又担心起会遭报应了。”

    “我都说了那是因为有紧急情况……”柳时衣看着沈溯越笑越大声,似乎真的是觉得她很好笑,自己心里也起了点脾气,干脆双手一摊耍赖皮:“刚刚就跟你说了,你认错人了沈小姐,我叫柳时衣,是个大夫。”

    沈溯还想说些什么,身后却传来了管家询问的声音:“怎么回事儿?大小姐人呢?怎么还不出发?!”

    沈溯面色一紧,又是恢复了冷淡的模样:“行,柳时衣大夫,我叫沈溯,咱们后会有期。”

    说罢,沈溯转身离开,柳时衣看着她一身单薄的白裙,感觉她简直像是能在阳光下直接化作轻烟随风散去,脆弱,却又奇怪地觉得有股劲儿撑着,让她如纤细的麻绳一般苦苦地紧绷着。

    柳时衣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她看着离开的沈府马车,一脸不解地嘟囔着:“这世家大小姐,怎么天天琢磨这些东西,真是古怪……”

    沈溯的古怪并没能占据柳时衣多少多少精力,她小时候见多了生死,知道只有自己能做渡自己的菩萨。她回到自己的小茅草屋,又是往木板床上一躺,盯着空气中飞舞的灰尘,嘴里念叨着柳山小时候给人算命的时候常说的那句话。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她长舒一口气,展开双臂,想拉伸一下窝久了的身体,却不料手边碰到了一样东西,落到地上,发出了沉闷声响。

    柳时衣顺着看过去,是昨晚从烟袅那里拿回来的锈刀。

    一想到烟袅,柳时衣满脸愁云。她捡起那把锈迹斑斑的刀。那刀身似乎还隐隐透着红光,让她心里更是一团糟。

    “昨天朱老九给我那三文钱我早拿去买糖葫芦分给小崽子们吃了,今儿个上哪儿再挣个三文钱给烟袅还回去?而且谁知道朱老九会不会趁机问烟袅多要,要是要个一两二两的,我上哪儿找钱还烟袅去。”

    越念叨柳时衣越觉得糟心,她瞪着那把刀,心中一阵窝火,这破铜烂铁,从殷胖子怀里掉出来那一瞬起,就注定了是个晦气玩意儿。分明是一块废铁,连劈柴都劈不开,还好意思做成个刀的样子糊弄人。

    她心烦意乱,随手一甩,将刀扔向了旁边的杂物堆。然后转身倒在床上,心中充满了无奈和沮丧。然而,就在这时,她听到了“吱呀”一声,仿佛有什么重物落地的声音。

    柳时衣猛地睁开眼睛,只见那把锈刀竟然卡在了房梁上。她站起身来,握住刀柄,用力将刀抽出。就在这一刻,房梁突然从中间断裂,轰然倒下,砸在了她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