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

    女孩久久不说话,思绪不知又飞到了何处。

    陈敬渊静静注视她片刻,低腔里带了些许漫意,缓缓出声:“之前在车里,梁秘书讨论自己老板破产时兴致颇好,怎么一谈工作,就变得沉默寡言。”

    嗯?

    怔怔回神。

    梁微宁背脊发凉。

    这男人,突然杀了回马枪,莫不是要跟她秋后算账!

    “不是。”

    轻轻吐出两个字后,梁微宁一时哑住。

    她定了定神,目不转睛看着男人,语气认真道:“陈先生立于高阁,做任何事都运筹帷幄游刃有余,倘若连您这样的人都能破产,恐怕整个港区的经济,已经无力回天了。”

    说完,她补充一句:“当时在车里,是为活跃气氛的玩笑话,陈先生见谅,我是无心的。”

    辩解及时,认错态度良好。

    短短三个月,陈敬渊不知自己这位小秘书,一副乖巧正经面孔下,会藏着如此多小动作。

    但往往,每次谈及公事,她几乎都全副武装,不敢懈怠半分。

    陈敬渊偶尔在想,到底是他过于严肃,还是自己这张脸,天生不够平易近人。

    事实证明,陈先生对自身外在形象的了解确实不够。

    诚如此刻,男人面无表情的样子,落入梁微宁眼里,俨然被解读成了另外层面的含义。

    直觉告诉她,刚刚那番说辞,非但没有取悦到陈敬渊,反而弄巧成拙,恐怕早在她开口第一句,就已经引得大老板心生不悦了。

    想到此处,梁微宁不禁暗叹。

    打工好难。

    做陈敬渊的秘书,更是难上加难。

    思绪间,坐于对面的男人终于有了动静。

    却不是延续上述话题,而是慢条斯理问:“近两年,梁秘书有没有转岗的打算。”

    梁微宁没懂。

    “转什么岗?”

    陈敬渊微抬目,视线无波无澜落于女孩脸上,低嗓沾染了夜晚的浓郁,渗透出一丝平日难见的温倦。

    “公关部,你的口才更适合面对媒体镜头。”

    “......”

    合着,大佬这是在变相挖苦她。

    梁微宁略有不服,“我认为,真心实意的赞美,不能称之为溜须拍马。”

    声音挺小,但奈何听者有意。

    陈敬渊气定神闲反问:“即便是溜须拍马,又如何。”

    “您不会喜欢那样的人做你下属。”女孩背脊挺直,口吻万分笃定。

    对于此番话,陈敬渊未予置评,却也没作反驳。

    只在看到女孩那副毫不含糊的模样时,唇角浮起丝难以察觉的余味。

    那刻,银白灯光打在男人脸上,使得轮廓分明的面容愈显深邃迷人,因这一细微变化,原本冷硬的下颌也增添了几分柔和感。

    不由地,梁微宁看得有些晃神。

    暗想。

    陈先生今晚,喝酒了?

    没来得及细思,放在包里的手机嗡嗡振动起来,她刚准备拿出看一眼,对方又突然挂断。

    紧接着,闺蜜连续闪进三条信息。

    跟她约夜宵,问她忙完没,人在哪。

    梁微宁指尖轻点,发了实时定位过去。

    十秒钟。

    顾允真:【达荔景站汇合,吃完一起回去。】

    这条信息来的很及时。

    梁微宁熄掉手机,抬头看向陈敬渊,“朋友正好在附近,约我吃宵夜,陈先生若是没有其他工作安排,我让司机就近停车?”

    她把与他私下的相处时段,也归为工作范畴,这是一位下属对待上司,极正常不过的心理状态。

    毕竟,在现实中,没人想被老板过度占用自己的私人时间。

    梁秘书亦不例外。

    陈敬渊静默未开口,倒是一直保持礼貌没插话的Josie,见爹地终于结束工作谈话,鬼使神差问了句,“姐姐要去和男朋友约会?”

    最开始叫梁秘书,现在改口喊姐姐。

    连Josie自己都没意识到,梁微宁在他初始印象中,有多特殊。

    以前接触过不少爹地身边的下属。

    无论助理,还是公司高层,见了他无一不是放低姿态,言语间充满着对他这位‘陈先生养子’的恭敬和谨慎。

    但梁微宁不同。

    她不缺分寸和距离,能自然而然地以一种平等视角,给他诵读诗歌,讲诗仙李白的故事。

    今晚在车里那短暂的几分钟,Josie对传统文化的专注度与理解,胜过了学校里任何一堂中文课。

    如果有机会,他还想听梁微宁讲点别的。

    前提是,得有下次。

    自然,当事者丝毫没察觉到自己随口一句,让梁微宁陷入迷之沉默。

    男朋友......

    故作淡定抬眸,直直对上男人幽深冷静的注视。

    梁微宁嗓子发干,忍不住轻咳了下。

    半晌,她才镇定自若地纠正道:“不是男朋友,是女性朋友。”

    Josie愣住。

    “姐姐,喜欢女孩子?”

    梁微宁:......

    好吧。

    怪她没讲明白。

    只是这次没等她解释,坐于对面的陈敬渊已沉声开口,“Josie,不能没礼貌。”

    大佬发话,后者一下子便蔫了。

    不难看出,陈家上上下下,不止那位二少爷,平辈乃至小辈中,几乎没有人不怕陈敬渊的。

    尤其Josie,从小养在陈先生身边,管束自是更为严格。

    不过,梁微宁倒很意外。

    陈敬渊这样一位极具野心的资本家,居然会让孩子去深读李白的诗。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若真像诗中写的那般悠闲洒脱,等将来Josie长大,该如何拥有强大的心境与魄力立足于陈家。

    港区陈先生能走到今天的位置,绝不是靠及时行乐。

    而身处权力巅峰的掌权者们,他们所追求的,也绝不会是李白晚年的纵情山水。

    所以有时候,陈敬渊这人。

    真的让人难以看懂。

    下车后,与闺蜜在地铁口汇合。

    霓虹闪烁的夜色里,加长普尔曼短暂停驻引起周围不少行人瞩目,平头老百姓不看车标,往往只需扫一眼车牌,便可知里面坐着的是何等人物。

    目送豪车远去,梁微宁侧身拉过顾允真往人行道走。

    后者边走边感慨,“谁说念大学没用,至少你这位高材生,四年的港大没白上。”

    猜到她想说什么。

    梁微宁轻笑:“如果我告诉你,整个中港集团,本科学历只能算基础水平,你还会这么捧我?”

    基础水平......

    “得了,那我这种高中毕业的,恐怕去你们公司连个保洁员都做不了。”

    顾允真似在自嘲,但语气间并无丝毫自卑。

    一个人在十字路口的选择,最大程度决定了她今后的命运走向。

    可只有梁微宁知道,四年前的顾允真,根本没得选。

    她更坚信,她的真真,即便不受上天眷顾,也能凭借自己努力,创造出一片繁华盛景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