搪瓷缸子,枸杞泡水。

    吴州中学,门岗办公室,门房秦大爷的美好一天,从热水里洒下这一大把枸杞开始。

    枸杞子在热雾里被泡发,日渐稀疏的地中海发型,坚挺的三根长发是秦大爷最后的倔强。

    白背心,大裤衩,端着个小马扎。

    秦大爷踏着凉拖,往门口一坐,搪瓷缸子里逐渐变色的枸杞水散发出丝丝甜味。

    抿一口热水,摊开手里的老报纸,秦大爷用绳子挂在脖子下的老花镜往鼻梁上一架,属于他的上班时间开始了。

    年龄和大门的老化程度成正比。

    秦大爷的资历很老,老到大爷已经忘记了这里换了几任校长。但他很热爱自己的工作,每一天上班都十分敬业。

    大门有他老秦坐镇,可谓固若金汤。

    闲杂人等,谁也不放。

    翻墙逃课,门都没有。

    拍了拍窗台上放着的老款收音机。

    秦大爷在咿咿呀呀,哼哼唧唧,带着电流杂音的老戏曲频道播报中,惬意的翘起二郎腿,晃荡着脚上的凉拖。

    “呦,秦大爷,麻烦开下门。”

    老秦悠哉的哼曲儿,还没哼出几段,门岗室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呼唤声。

    有个只穿着白衬衫的男生,领着个身材娇小,怯生生藏在身后,不敢露头的女孩。

    看到这样的组合,秦大爷也是见多识广。

    他老秦的火眼金睛,一瞅就晓得,肯定是不学好的坏小子,偷偷摸摸骗人家小姑娘搞对象。

    冷哼了一声,老秦的哼声,让大门口站岗的黑大個保安,宛若怒目金刚,五大三粗的背手拦在大门口。

    敲见这阵势,这个男生也是胆大。

    别人都对门岗室镇守的秦大爷避之不及,逃课的小子恨不得翻墙,钻洞,也不敢从大门禁区光明正大的晃荡出去。

    身后,怯生生的小姑娘倒是看起来手足无措,有些害羞,把脑袋和双手缩进了大一号的外套里。

    男生嬉皮笑脸的凑到秦大爷身边,从口袋里掏出半包红双喜。

    拍了拍皱巴巴的烟盒,从里面晃出一根香烟,两只手递到秦大爷嘴边。

    似乎很少见到敢如此明目张胆,拿出违禁品在眼前晃悠的家伙。

    秦大爷老花镜下的眼睛眯了眯,但别人散烟,白嫖的口粮不收白不收。

    对于这个很上道的小子,秦大爷歪了歪嘴,叼住这根香烟。

    “后生仔啦,你就拿这个考验你大爷?

    批条和病假单有木有啦,你拿不出东西来,大爷我也很难办哇。”

    叼住香烟后,秦大爷的语气缓和了许多。但对于这个想要带妹溜号的小子,他老秦还是得公事公办。

    拿不出教务处的批条和病假单子,他老秦的门岗室就是此地的禁区。

    随着秦大爷叼上红双喜,男生十分上道的划了根火柴,替大爷把烟点燃。

    嘟了几口烟气,秦大爷显得飘飘欲仙。

    “嚯,你们这些后生仔就是机灵,火机不让带,全部都整上洋火喽,讲究。

    你小子,大爷还不懂你喽。

    泡妞嘛,想溜达出去耍朋友。

    大爷我也年轻风流过嘞,当初我耍的妞儿那叫一个正点的呐。

    不过可惜,大爷我看门这么多年,谁也别想没条子就进出自如,后生仔,伱这个先例开不了啦。

    瞅你小子这么上道,大爷我也不举报你,趁着教导处小王没过来溜达,带着人家姑娘快点回去呐。”

    手里夹着一根红双喜,吞云吐雾。

    秦大爷弹了弹烟灰,斜了斜眼睛,开口说了一句。

    “嘿,秦大爷,您这老花眼越来越严重了。是我啦,您仔细瞅瞅。

    学校要整修,现在放假了,放一周呢。等会通知播报,就要广播站循环播道了。”

    伸手在秦大爷的眼睛前晃了晃,朦胧的雾感里,秦大爷抬了抬鼻梁上架着的老花镜,瞳眸聚精会神,缩的都快成芝麻粒。

    下一刻,他突然喜笑颜开,开口说道。

    “哦,愿崽啊!

    瞧你大爷这记性,早上你才从这进去,一会儿功夫不见,衣服换了一身,小女朋友都找到了。

    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既然是愿崽你说的,那估摸着这事稳。

    大春啊,把门开了,别拦着人家小年轻约会出去耍。”

    似乎对许愿的记忆很是深刻,秦大爷大气的一抬手。

    门口负责站岗的黑壮保安,点了点头,一丝不挂的抬起门口的栏杆。

    “得嘞,大爷您继续忙,不打扰啦。”

    看见秦大爷开了门,许愿十分上道的又给秦大爷耳朵上夹了一根。

    他挥着手,拉着身后礼貌向着秦大爷点头致谢的女孩子,噌的一声,溜出了大门。

    看着两个人消失的身影,门岗室旁,一个穿着环卫工制服的大爷,怀里搂着专扫树叶的大扫帚。

    明明穿着环卫大爷的制服,但这个银灰散发的大爷,身上有股罕见的帅老头气场。

    他一直在旁扫地,直到门岗室两个小年轻走后,他才磨蹭到前头。

    “老秦,就这么放人?啥也不管?”

    背靠在墙角,压低的环卫工帽子下,一双苍老的眼睛凝望着两人逐渐模糊的背影。

    熟络的拿下耳朵上夹着的红双喜香烟,秦大爷甩手扔给他,将抽干净的烟头在凉拖底上碾灭。

    “是哦,老徐你入职才两个半月,不知道这小子正常。

    刚才那个后生仔可不得了嘞,他之前是学府状元嘞,能当状元的,那都是天上的文曲星老爷下凡。

    要我说啊,这崽子往后还能考个状元,咱们学府好久没出过状元郎了。

    他不是个说谎的崽,这事靠谱,不用拦着。

    啧啧啧,这些个年轻娃娃,青春呐,这股朝气让老头我看着就羡慕嘞。”

    仿佛很信任许愿的人品。

    果然,随着秦大爷的话音落下,滋滋啦啦的电流声从广播站的小喇叭传出,然后是循环的电子播报。

    “通知,通知,因校方即将进行校务整改,工程量较大,即日起,休假一周,请大家课后有序离校……通知,通知……”

    机械的电子音里,被称作老徐的环卫大爷,缓缓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火柴,他点燃嘴上的这根红双喜香烟。

    一口烟雾,朦胧呼出。

    朦胧的雾气里,他压低了头上的帽檐,仿佛被秦大爷的话感染到,微微叹气。

    “是啊,还真让人怀念呢,曾经的那段青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