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诚。

    这是夏林线人的名字。

    当然,这个男人现在大概已经在冷气星火司里,适应了当个扫地人的身份。

    他的义体信息之上,已经注册了另一个身份记忆,或者说灵魂——那个叫做李西川少年的手笔。

    “他是在五年前去的澄明会,身份干净,没有留下档案,没人可以从城安局的信息库里找到他。”

    夏林平静地说着,夹着那只未燃的烟,下意识地送到了唇边,只是吸了两口,啥也没吸到,沉默少许,又垂下手去。

    陈溪午有些不明白所以地听着。

    “但是很显然,他当初查到了某些不可告人的秘密。这个秘密过于惊人,以至于他不得不暴露,虽然那张芯片送了出来,但又落在了澄明会的手里。”

    “于是那张情报芯片送过来的时候,便是残损的,物理性损坏,不可恢复。”

    陈溪午皱起了眉头。

    “这和白芒的死有什么关系?”

    夏林回头看着陈溪午,平静地说道:“不用急,现在时间还早,我可以慢慢说,你也可以慢慢听。”

    陈溪午没有再说什么,二人却是已经一前一后的,走出了黑水巷,穿过那些错综复杂的巷道,不知道要去哪里。

    “故事理应在这里陷入僵局,而我也会依旧怀疑陆三良。”

    “但是很遗憾。”

    “蓬莱科技出了个大聪明。”

    陈溪午听着大聪明这个词,大概总觉得这不像是夏林说得出来的词语。

    他应该说蠢货。

    但毫无疑问,都是一样的。

    那个人是谁,陈溪午大概也猜到了。

    “庄其鱼。蔷薇的老板,监押科的负责人,蓬莱科技招徕的,拥有极高技术力的机械字符人才。”

    “蓬莱科技当初送那几支猎犬,十有八九,便是通过庄其鱼这条线——他向来与澄明会的人走得很近,通过篡改城安局安全系统信息,赚了不少钱。”

    夏林在前面不远处停了下来,静静地看着依旧笼罩在凌晨的大雾、灯光以及残损夜色镇子的城市。

    “这个人也确实聪明,拥有城安局身份的便利,几乎在安全系统里无所不能。”

    夏林的声音变得沉重起来。

    “以至于,他都能够在某些短暂连接的瞬间,侵入城安局之人的个人义体系统。”

    “然后他发现了某些很是新奇的东西。”

    “譬如城安局某个高层,居然是澄明会的线人。”

    “那是一个视频,他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发给了我,或许是自信?但我让星渊科技的戚云枝帮忙破解了来源,内容你应该也知道了,是我当初去见冷气祝融时候的视频,有人当时本不该在,却出现在了那里,然后发现了这个秘密。”

    陈溪午心情复杂起来,看着夏林沉声说道:“那个人就是白芒?这也是你的线人,当初在澄明会查到的东西?”

    夏林沉默着,似乎有些气虚,喘着气,扶着墙,在路边的某个台阶上坐了下来。

    机械时代的屋檐正在滴着水,上面是一块被破坏的机械屏,电子元件破碎,许多化学物质溶解,也许具有强腐蚀性。

    夏林安静地坐在滴水的地方,过了许久,才轻声说道:“是的。”

    陈溪午听见了这样轻微的两个字,很是突然地想起了好几次,见到夏林的时候,这个男人身上那种满溢的孤独感。

    哪怕是青丝,那个孤身一人游走在机械字符之中的霭,都很难给陈溪午这样浓重以至于窒息的孤独感。

    原来便是因为这样吗?

    陈溪午又觉得似乎并不太够。

    但他想不到,只是认真地看着夏林。

    夏林一直坐在那里休息了很久,才终于站了起来,夹着那支烟,继续向前走去。

    “于是我决定杀了他。”

    陈溪午皱起了眉头。

    “为什么不移交三司监察司处理?”

    “庄其鱼的故事,让我明白了很多东西,规则是没有意义的,是针对下层的,那条搁浅的大鱼说得很对。”

    夏林在前面自嘲地笑着。

    “我们这样的人,离开了城安局,什么也不是,什么狗屁夏长官,什么狗屁三爷?不过是狐假虎威的人罢了。”

    陈溪午心情沉重,他虽然想过白芒死,必然有什么隐秘的原因,只是大概也没有想过,会是这样的一个故事。

    “但这和陆三良,又有什么关系?你为什么要把脏水破到他身上?你当初去见祝融是因为什么?为什么又要藏着这个秘密?”

    二人不知不觉间,却是已经靠近了那样一处荆棘之环的所在,森冷的钢铁丛林,便在视线远处,那些朦朦的雾霭里矗立着。

    夏林向着荆棘之环走去。

    “你是不是打开了城安局星沫记录仪的权限的?”

    陈溪午沉默了少许,静静地看着视界里某个正在闪烁的小红点。

    “是的。”

    夏林平静地说道:“那我是不会说的。”

    “我可以关掉。”

    “我也不会说。”

    陈溪午沉默下来,这大概是一种戏弄。

    夏林继续走着。

    “你想要将陆三良从三司监察司救出来,这些信息,已经足够。”

    “十四枚子弹,是在很早之前,我便留下来了的。”

    夏林站在了荆棘之环的那些廊桥之上,静静地向着远处眺望着。

    城市的霓虹到了这里,已经渐渐消散。

    就像暮色浓郁的傍晚,那些极为澄澈的大湖与天空的边缘。

    对于城市森林的人而言,这里也许确实是天空的边界。

    陈溪午不知道夏林究竟是要来这里做什么。

    但是他听着那个数字的时候,确实露出了极为诧异的神色。

    “十四,不是十三枚?”

    但很快,他便沉默下来,默然地看着夏林伸出来的一只手,掌心里有颗子弹,正在那里不住的滚动着,像是被风吹得,也像是被人摇晃得。

    夏林握紧了拳头,放了下去,安静地站在那里。

    “其实我知道四月不是你绑架的。”

    夏林很是突然的说了这样一句话。

    陈溪午默然无语。

    他又想起了自己昨天的那个决定。

    但那个神色惯常冰冷的男人,回过头,看着那个站在下层钢铁台阶之上的年轻人,却是在很是温和地笑着。

    “她和我说过,很喜欢你,当然,也有可能是喜欢你家的,那个很是古怪不知从何而来的游戏。”

    “所以我猜得到,是她自己跑过去的,你也不会是三爷那样,不择手段的人。”

    夏林的笑意止住。

    “我不说穿,只是因为......”

    男人深深地叹了口气。

    “我需要一个赎罪的理由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