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掌柜与王大力合力搬来两张幸免的四方桌,将破烂的客栈大门堵住。

    杨戈拖着一根条凳到楼梯下,背靠着墙壁慢慢坐下来……

    “你到底伤着哪儿了?”

    刘掌柜拿着油灯走到杨戈面前,满脸忧色的仔细打量他:“不行咱还是去请大夫吧,反正巡夜的官爷们都已经打点过了,不会再为难咱们的!”

    王大力像只鹌鹑一样畏畏缩缩的跟在他的身后,打烊时的那股子兴奋劲儿和不以为然之色,这会儿是一丝儿都没了……

    杨戈摇了摇头,吃力的缓声道:“就挨了些拳脚,没什么的,让我歇一歇……歇一歇就好。”

    顿了顿,他不好意思的低声道:“又给您添麻烦了,今晚店里的损失、还有您方才打点那些官爷的花费,您给算算,我会想办法还给您的。”

    “这叫什么话!”

    刘掌柜有些恼怒的轻呵道:“你若不是为了咱客栈扛雷,又怎会摊上这要命的祸事?若你还肯认咱这个东家,便休要再提半个钱字儿!”

    杨戈笑了笑,没有在这件事上多做纠缠,心头却观察着前堂内损坏的各类物件,大致估算起今晚刘掌柜的损失……

    这个钱……

    他出也说得过去。

    不出也说得过去。

    倘若刘掌柜开口要,他就算给,也肯定给得心里不痛快。

    但刘掌柜越是不要,那他就越是想给,不给心里不舒坦。

    刘掌柜忧心忡忡,没注意到杨戈的神色变化,自顾自的道:“经过今晚这么一闹,这事儿是不是就算过去了?”

    杨戈沉吟了几息后,缓声道:“按照常理来说……是的!”

    刘掌柜的老脸上刚要浮起喜色,就又听到杨戈说道:“但看这些人一晚都不肯多等的迫不及待模样,只怕事情没这么容易过去。”

    此言一出,哪怕刘掌柜不得不承认杨戈的话很有道理,也依然黑了脸,没好气儿的呵斥:“乌鸦嘴!”

    杨戈讪笑着摸了摸鼻子。

    刘掌柜愁眉苦脸的背着手在原地徘徊了两圈儿后,又忍不住问道:“那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才好?”

    杨戈想了想,答道:“方才我应该是把大部分火力都转移到那个歹人身上了,剩下的注意力,也应当都在我身上。”

    “如此一来,客栈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歇业重装升级,掌柜的您与大力也可以安心回家去,应该不会再有人吃饱了撑的去找你们的麻烦!”

    “我也不用再死守在客栈里,可以换个地儿猫着!”

    “兴许过段时间,这事儿就过去了。”

    他安慰刘掌柜的言语很乐观。

    心头却对这件事后续的发展方向,持悲观态度。

    不然他也不会突然提起要换个地方猫着……再有麻烦上门,也不会再连累悦来客栈不是?

    刘掌柜听后连连点头,觉得杨戈说得有理。

    末了,他突然转过身一巴掌将王大力的头打歪:“瞅瞅人小哥儿这脑子,再看看你自个儿,长个脑袋光是为了显得高吗?”

    王大力涨红了脸,却捂着脑袋一声都不敢吭。

    教训完王大力,刘掌柜心头总算是舒坦了一些,回过头看着杨戈道:“你说你想换个地方住,换哪儿?发你的工钱,你全接济穷亲戚了吧?”

    杨戈摇头:“这您老就别管了,吃喝肯定不愁!”

    刘掌柜:“咱不管?咱不管你住鸡毛店去吗?那不是成心砸咱老刘家的招牌吗?”

    杨戈急忙争辩:“我还有钱,您发给我的工钱,我还存着一部分……”

    刘掌柜摆手制止了他的争辩,不容反驳的道:“你仁义,咱也不能黑心肠!”

    “柴门街那边,咱还有个空置的独门小院子,多年没得空打整,正好你过去了还可以给咱打整打整那院子,免得哪天塌了都不知道信儿……”

    “头俩月,咱就不收你房钱,权当是你给咱打整院子的工钱。”

    “往后你要继续在咱这儿干,每月咱就从你的工钱里扣出四十文作房钱。”

    “哪天你要不在咱这儿干了,每月你就得给咱七十文房钱,缺一文咱都收房!”

    “年纪轻轻的别学老娘们儿磨磨唧唧的,干脆点,天亮咱就领你过去看看院子,寻个中人落契!”

    老头儿虽然没杨戈那么细腻机敏的心思,理得清中间这些弯弯绕。

    但他心头那杆秤明白着呢。

    谁心头是在为他着想。

    谁心头只想着自个儿。

    老头心头跟明镜儿似的!

    杨戈当然也听得出刘掌柜话中的小算盘,却也的确感激刘掌柜能在这种时候拉他一把。

    他只是想还清他欠下的人情。

    但人情……

    怎么好像越还越多了?

    ……

    小院子的确很小。

    可以说除了独门独院这个唯一的优点之外,其他的都是缺点!

    木屋低矮、简陋、陈旧就不说了,院子里还堆满了各种废弃杂物,乍一看就像是堆满垃圾的贫民窟。

    采光也不好,一天当中仅有落日时分能有些许阳光斜进屋里,要想在这里正常生活不受影响,白日里都得点灯。

    更加过分的是,这间院子里竟然没有茅房,想入厕只能靠夜壶与便桶,洗个澡都难!

    可犹是如此,杨戈在租房契约上落下自己的大名时,心神仍然恍惚了一下。

    拜别刘掌柜后,他独自回到院子里,关上门坐在堆积如山的杂物中间,出神坐了许久许久……脱缰的情绪,拉扯着他的思绪来回的穿梭着时空。

    一会儿是他那间温暖的三居室。

    一会儿是他眼前破败的小院子。

    仿佛直到此时此刻他才终于回过神来,质问自己:‘杨戈啊杨戈,你怎么把自己给玩到这里了?’

    直到日头开始西移,一缕阳光越过院墙洒进来,照亮他的眼睛,他才起身推门出去。

    当他再次回到这间小院子时,怀里已经多了一只圆头圆脑的黄毛小奶狗。

    他仔仔细细的将院门关好、插上门闩。

    然后弯下腰,轻轻将小奶狗放到地上。

    小狗睁着乌溜溜的小眼睛看了看这个陌生的地方,怯怯的退回了杨戈的脚边。

    杨戈温柔的抚摸着它肉乎乎的小脑袋,耐心的鼓励它向前,口里低低的呢喃道:“小黄别怕,这里啊,往后就是你的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