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这好像有点乱了啊。

    空鸣老道的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

    这意思就是,如果自家老师顺利传给小平安炼器之道,平安就是自己老师的记名弟子,与自己同辈,平安成了他父亲的师叔?

    这不就是大志口中的调侃之语——超级加辈?

    空鸣老道那古井无波的道心,此刻竟是哭笑不得。

    云中子手指朝前方一点,几片竹叶自半空抽出竹丝、编织成了小小的座椅,而后座椅迎风便长。

    待座椅落地时,已是化作正常大小。

    云中子向前端坐,轻轻抖了下道袍下摆,笑问:

    “怎么?你这宗门如此多弟子,还舍不得吗?”

    “舍得!舍得!”

    空鸣老道躬身向前,双手揣在袖中,执弟子礼,小声道:

    “可是,老师您若要收徒,为何不选大志?

    “大志有绝顶气运,又五行俱全、资质出众,其资质已是超过上古时的初代人族,简直就是这天地给人族的造化。”

    云中子含笑摇头,缓声道:“这个李大志,我也是看过的……空鸣呐,你可知何为气运?”

    空鸣老道思虑一二,慎思而答:

    “所谓气运,本自玄妙之言,上古时方才有气运之说。

    “气运上佳者,修行百无禁忌,通常福泽深厚、心想事成,修行之路难遇瓶颈,自身可得各种际遇,所谓是那冥冥中的天定之人。

    “气运欠缺者,做事极易出错,就算再谨小慎微,依旧容易事倍功半,最后甚至竹篮打水一场空。

    “如今东洲仙门收徒时,已是先看气运、再看资质。”

    “善。”

    云中子轻叹了声,缓声道:

    “所谓气运,背后藏了诸多隐晦之处。

    “上古中段之前,天地间并未有气运之说,上古百族成立天庭之后,天地间开始多了一些后形成的规则。

    “这就是所谓的天道。

    “最初天道这般说法,出自于上古妖皇帝俊之口,他便是借天道之名统御百族;而渐渐的,我等这般自远古就在观察天地的生灵,突然发现,天道似乎确切存在,只是无法言明、无法触碰。

    “上古天庭被人族掀翻后,天道的说法也就渐渐淡去了,这才有天道隐而不现的说法。

    “生灵这种可被探查到的气运,就是天道存在的最好佐证。”

    “天道?”

    空鸣老道皱眉道:

    “弟子也听闻过类似说法,天道乃是天地之意志,乃诸大道之共鸣,万物与天地规则编织成了所谓的天道。”

    “不错。”

    云中子缓缓点头,笑道:

    “所以,生灵的气运高低,不过是天道对这个生灵的评定,与大道何关?

    “李大志身携大气运,这只是表明,他得了天道的关照庇护。

    “空鸣,你不要理解错了,天道并无灵性,但它贯穿岁月、横亘乾坤。

    “所谓的大气运者,未来都会对天地有极大的影响,天道为了维持诸大道在今日、明日、昨日的稳定,所以会庇护这些大气运者罢了,当大气运者完成了他身上天道赋予的使命,他的大气运自然也就会消散。

    “此为天道运转之理。”

    空鸣老道目中多了几分震惊。

    他瞧着这位数万年不见的老师,禁不住感慨道:“老师,您如今可已抵达大罗金仙之境?”

    云中子笑而不答:“我只是在混沌海中游历了许久,在外面好好观察了一番这個天地,此间有颇多妙处,不可对你言道,怕误了你修行,呵哈哈哈。”

    空鸣叹道:“老师,弟子恳请,您能再教导弟子一段时日!”

    “我还能教你什么?”

    云中子叹道:

    “大道于这天地间,这才是伱修行之师,当年我不过是传你了一套口诀、一纸经文罢了。

    “好了,空鸣,咱们先说这李平安之事。”

    空鸣笑道:“平安师弟能被老师您看重,那是他的福气。”

    “不必这般言说。”

    云中子沉吟几声,眉目间带着几分犹豫,缓声道:

    “如今大气运者已现世,下场劫难怕是离着不远了,我本不欲与大气运者有所牵扯,但见这李平安,着实有些心喜。

    “他之悟性颇为惊人,还有各种奇奇怪怪的念头。

    “你可知,我在他的密室中看到了什么?哈哈哈哈!”

    云中子禁不住大笑,继续道:

    “我竟看到了三位老师的供奉牌位,牌位前面还有个水车带动的木人,在那不断敲打木鱼。

    “一旁还有个用数十齿轮做成的木制胳膊,每隔一段时间,就将一支香点燃,然后插到木鱼旁的香炉中。

    “哈哈哈哈!

    “他都不现身,就每天能上几十柱香!”

    空鸣老道额头挂满黑线。

    给道祖牌位……自动上香?

    “嗯咳!”

    云中子正色道:

    “这个李大志你好好教导就可,他今后自会为你这个万云宗带来诸多机缘,不过机缘一旁的就是凶险,你切记不可大意。

    “这个李平安,我确实有意收他做记名弟子。

    “也不知他是否愿意……”

    空鸣老道忙道:“弟子这就去找平安聊聊!”

    “哎!”云中子笑道,“你这般去,他如何会拒绝?他也是心思通透之人,定不会忤逆于你。”

    空鸣老道问:“那老师,您的意思是?”

    “你不是这里的开山祖师吗?”

    云中子正色道:

    “不如你来给他安排一场试炼,传道之前,我还要再看看。

    “我教教主曾对玉虚宫门人弟子三令五申,收徒时,首重跟脚出身,再重心性资质。

    “我还需看看平安之心性,看他,是否怀揣正气、是否足够坚韧、是否心有怜悯。

    “再者,我传他的不过炼器之法,并非要传长生大道,倒也不必让他知是我传的。”

    空鸣老道沉吟几声,心底已是有了腹案。

    他道:“老师,弟子这就去为李平安安排一场试炼,若他心性不足以接住老师传道之恩,那也是他没这般福分,您看如何?”

    “善。”

    云中子缓缓点头:

    “既是这般,老道我就在此地等着了,不碍你修行吧?”

    “不碍、不碍,”空鸣喜不自胜,“您若是能在弟子这小庙修行个万千年,给弟子孝敬您的机会,那才是弟子的幸事!”

    云中子皱眉道:“你这张嘴,怎的这般会奉承了?”

    “这……”

    空鸣老道只得讪笑。

    得,他这是被李大志奉承惯了。

    ……

    与此同时,未名峰的洞府中。

    李大志打了个饱嗝,看李平安在那动作麻利地收拾碗筷,忍不住笑道:

    “以前在家中时,也没看你这么勤勉,有了师父就是不一样哈。”

    “我一直都有收拾的好吧。”

    李平安将碗筷尽数放入炉中融了,将铜锅用术法清洗干净,拿起一只黑色葫芦,将脏水污水尽数吸入葫芦中。

    整个洞府再次恢复整洁。

    洞府门外忽然传来了外门长老的呼唤:“大志师伯!掌门让您回去接待隗元宗的宾客!”

    “这就来!”

    李大志叹了口气,晃晃悠悠地站起身,叹道:

    “想来应该是掌门师兄被那位徐老前辈缠的不耐烦了,我过去应着吧。”

    李平安问:“爸,隗元宗是有什么问题吗?咱们为什么还不去那边开分堂?”

    “问题倒是没有。”

    李大志讪笑了声:

    “商业上的事罢了,简单来说,我是想跟他们搞个契约,免得他日隗元宗翻脸不认人,亲兄弟还要明算账,把这些都谈清楚了,再说合伙赚灵石之事也不迟。”

    “是隗元宗不愿立契?”

    “啊,我还没跟他们提,”李大志摇头晃脑,“急啥,我们现在刚安稳了才多久。”

    李平安笑道:“爸,若是隗元宗没什么问题,他们也愿签下契约,不如就让此事早日成行吧!”

    “就算现在就开始准备,最快也要一两年后了。”

    李大志笑道:

    “你都开口了,我自是会对这事上上心。

    “他们家可是有什么天仙模样的女弟子?你还是第一次这般替人说话。”

    李平安无奈道:“我只是看徐升前辈一把年纪还在外奔波,多少有些不忍心罢了。”

    “行,我去掌门面前提提此事,你安心修行吧。”

    李大志摆了摆手,驾云飞向自行打开的洞门。

    李平安又不放心地喊道:“爸!石板之事万万不可对任何人提起!”

    “知道了!”

    李平安目送老父亲驾云离开,站在洞府前堂出了会儿神,一直到身后传来了轻灵的嗓音。

    “徒弟,过来修行了。”

    “来了师父!”

    李平安赶去讲道堂,换了一身宽松长裙的清素早已在此等候,开始为他讲解上次未讲完的驭云之术。

    两日后,徐升老前辈大笑着离去,牧宁宁则带来了东海那边的好消息。

    颜晟长老成功破天仙!

    万云宗自此少了一位外门长老,多了一位内门长老。

    “师兄!”

    牧宁宁那双大眼亮晶晶的:

    “现在门内各个山峰,都在说观澜论道的事呢!

    “我们彩云峰上十多位寿元无多的真仙,想请你过去那边论一论道呢!

    “还有人说呀,师兄你是东海一颗悟道石转世,是女娲娘娘补天时剩下的边角料呢!”

    “咳!”

    正喝茶的李平安被呛的喷了口茶水,皱眉瞪着牧宁宁。

    东海、补天边角料……那要么是个石猴,要么是块朽玉,他可听不得这个!

    “可别乱说。”

    李平安无奈道:

    “我就知道会这样,本以为颜晟前辈能悟个十年八年……

    “接下来啊,我就老老实实闭关,但凡我迈出这个洞府大门,就算我道心不坚。”

    牧宁宁眨眨眼,目光看向一旁,小声问:“那我也过来你这闭关十年八年,反正我已经炼虚境了。”

    “你现在不也常来吗?”

    李平安的嗓音变得温和了许多。

    他瞧着牧宁宁的娇嫩俏脸,右手伸了过去。

    当牧宁宁有点紧张时,李平安掌心变戏法般多了一支粉色的发钗。

    牧宁宁屏住呼吸,只觉得道心微微荡漾,小声道:

    “谢谢师兄。”

    “这是一件法宝。”

    李平安正色道:

    “看你也不喜欢用隐尘诀,这发钗可以防止旁人窥探你元魂,出门的时候可以戴上。”

    “嗯,好。”

    牧宁宁睫毛微落,低头将发钗斜插,拿了一面镜子仔细打量着。

    镜中的女子,已是与她初上山时变了许多。

    牧宁宁心底泛起了几位已有道侣的师姐夜半私语,禁不住轻轻咬了下嘴唇。

    她心底又浮现出了李平安论道观海楼的情形,想到了隗元宗那三位师姐,想到了师父的提醒……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牧宁宁呀牧宁宁,你是修剑道的,如何能这般优柔寡断?’

    她暗自吸了口气,不由得挺胸抬头、轻轻抿了几下嘴唇,猛地抬头看向李平安身后。

    “师伯?您怎么来了?”

    李平安下意识扭头,却见背后空空如也。

    身旁有微微香气扑面,却是牧宁宁自躺椅起身,突然躬身。

    李平安强行压下‘雷霆反击’的身体反应,扭头回来,却见牧宁宁双手端着一只纸包,低着头、弯着腰,像是敬酒般,将纸包递了过来。

    纸包上有两只浅笔勾勒的鸳鸯图。

    洞府内安静了一瞬。

    正在温泉旁打坐的清素,此刻禁不住歪头朝外面张望。

    李平安纳闷道:“这是什么?”

    牧宁宁支支吾吾,也不敢去看李平安,只是道:“是、是我做的点心!请师兄务必收下!”

    李平安问:“有什么说法吗?”

    牧宁宁紧紧闭眼:“没什么说法!只是我自己做的,给师兄品尝!”

    忽听一旁传来了师伯清素的嗓音:

    “是同心酥吗?我小时吃过,需要一两日的功夫,才可将各类灵物打磨成同心的图案,多是彩云峰弟子搬走前会准备之物。

    “同心酥里面还会有一味‘知心草’的稀罕灵草,据说吃下去,就可知身旁之人心意。”

    同心酥?知心草?

    非天仙的门人弟子搬出彩云峰一般就代表着出嫁……这是出嫁前做的点心吗?

    李平安立刻懂了点什么,正要伸手将这寓意非凡的点心接过来,牧宁宁却已是道心失守。

    “嘤!”

    她转身夺路就跑,将纸包塞给李平安,而后双手捂住脸蛋,脚下出现了一溜云烟。

    “哎!牧师妹!”

    “我回去修行了!师伯您干嘛说出来呀!羞死人了!”

    牧宁宁已是逃出洞府,以生平最快速度冲向彩云峰。

    李平安眯眼笑着,将此物小心封存,作为今后调笑她的用具。

    没想到啊,彩云峰的姐姐们,还有这么多奇奇怪怪的‘招数’。

    李平安心情大好,哼起了不知从哪听来的小调,施展烟遁钻入了书案后的通道,赶往了自己的地下房间。

    片刻后,李平安紧紧皱眉。

    他瞧着一张摆满了各类工具和零件的石桌,桌面上的上百件零碎之物,此刻竟整整齐齐、分门别类地摆放好了。

    师父收拾的?

    师父她什么时候收拾过房间?这两年,除却师父自己的贴身衣物,师父的房间各处都是他在整理。

    李平安传声问询:“师父,此前可有人来过咱们这?”

    清素回道:“没有的。”

    “您帮弟子收拾东西了吗?”

    清素还以为李平安问的是他卧房中的装饰品,传声道:“嗯,帮你收拾了一下。”

    李平安松了口气,笑道:“弟子知晓了,您继续修行。”

    另一边,空鸣老祖悄悄出现在铸云堂主殿角落的房间中,传声让李大志过来说话。

    这位万云宗的开山祖师,现在却是真犯了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