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苗?”

    景福殿中,刘辩刚刚洗澡出来,还在擦着头发,便听到潘隐的禀报。

    潘隐躬着身,道:“是。何将军是前日进京的,满京城的转悠,京中达官贵人的府邸,几乎去遍了。”

    刘辩甩着头发,双手背后的扎着,望着宫外的大太阳,道:“都去了哪里?”

    潘隐神色不动,心里暗紧,道:“丞相,王公府邸都去了。吏曹荀尚书在门口恰好遇到了。”

    刘辩眉头一挑,呵笑道:“这前朝的余孽,时不时就要冒出来。”

    听到刘辩用‘余孽’形容何苗,潘隐不自觉的躬身,眼神不安一闪而过。

    何苗到底是眼前陛下的亲舅舅,何太后的亲哥。

    在何进‘致仕’后,何苗也跟着‘辞官’,而后在‘裁减冗官’中,所谓的‘车骑将军府’被一扫而空,何苗现在是无官无职。

    称呼‘将军’,多是出于客套。

    “冀州?”

    刘辩扎好头发,双眼微眯,淡淡道:“近来想去冀州的人有点多啊。”

    潘隐没说话,确实不少,从郡守到县令,不下二十人。

    根本原因,是因为盐政。

    这里面所涉及的钱、权,太过诱人!

    连躲了一年多的何苗也突然冒出来,想要分一杯羹!

    “那蹇硕还没找到吗?”刘辩忽然看向潘隐道。

    何苗是‘外戚’一党的余孽,而蹇硕则是阉党的余孽。

    去年曾在汝南冒过一次头,皇甫坚长追查好一阵子后,又凭空消失了。

    潘隐越发紧张了,语气小心谨慎,道:“回陛下,有人说在九江见过,也有人说在袁术军中,不论是皇城府还是黄门北寺狱,都没有查到实证。”

    “有意思了。”

    刘辩双眼半眯,笑容和煦。

    潘隐低头不语。

    片刻后,刘辩转身走向书房,道:“先办刘协的大婚吧。”

    潘隐应着,亦步亦趋的跟着。

    几天后,侍中庐。

    刘辩冲了个冷水澡,并没有认真扎头发,有些披散的坐在主位之上,与荀彧,荀攸,钟繇,蔡邕四人议事。

    荀彧手里托着一道奏本,道:“陛下,各州郡的奏本已经上来,经过臣的等仔细核算,北方各州,并、司隶、兖,豫、青、幽六州,耕种面积总体接近一半。冀州因为还在与黑山军交战,是以难以计算。益州没有上奏。豫,徐,荆,扬,交趾暂且没有统算。”

    刘辩思索着这个数字,面色不动,轻轻点头,道:“这样已经很不错了。青州的局势基本上稳定了,兖州的匪乱要尽早肃清。清丈田亩,户丁登记也要加快。”

    总体来说,大汉朝现在最稳定的便是四个地方,司隶,并州,兖州以及一个益州。

    荀攸应着,道:“陛下,兖州的补缺还在完善,‘新制’的推行还需要时间。”

    刘辩嗯了声,道:“不要太过急,慢慢来。青州的事,你们怎么看?”

    ‘青州的事’,最主要的还是曹操。

    除了他在青州‘欺压士族’、‘强抢民田’、‘大肆屯兵’外,最关键的——是曹操手握十数万兵马,北海,东莱两郡都在他手里。

    朝廷为此十分忧虑,担心曹操拥兵自重,成为第二个董卓。

    荀攸观察着刘辩的脸色,见看不出什么,故作沉吟的道:“陛下,曹将军平定青州有功,当在合适的时候,调回京嘉奖。”

    对于手握重兵,占据一地的将领,朝廷文官,向来是不信任的。

    尤其是现在这种情形之下,真的分不清谁忠谁奸。

    刘辩看向钟繇,道:“钟卿家怎么看?”

    钟繇神情一肃,抬手道:“陛下,臣认为,应当再赏!”

    蔡邕忍了半天,终于有机会了,插话道:“已经是征北将军了,还怎么赏?”

    钟繇瞥了他一眼,沉声道:“陛下,官职不能的话,不妨他给他权力,将东莱,北海的所有权力,尽数托付给曹操!”

    二荀面露思索,钟繇的意思很简单,那便是施恩!

    刘辩对于曹操,本身也不那么放心,沉吟片刻,道:“好。那便给他临机行事之权,再免两州一年,不,两年的赋税!”

    钟繇见刘辩这般果断,拜道:“陛下英明!”

    刘辩摆了下手,道:“对于朝野弹劾操的奏本,一律留中不发。说说冀州吧。”

    蔡邕没想到,曹操这么大事情,就这样三言两语的过去了,不由得小心起来,不再乱插嘴。

    荀彧道:“陛下,张辽一万五千人分守各个盐场,应使君只有一万人,要应对数以万计的黑山军,恐力有未逮。陛下是否调派援军?”

    黑山军裹挟了百万计的百姓,能动用的兵马,其实也不到十万,而且十分分散。从冀州各个州县进攻,应劭是疲于应付,非但不能清剿,连守城都十分艰难。

    “再等等,”

    刘辩道:“朝廷没有多余的兵马可派了。朕要是说的是盐政,近来很多人扎堆想去冀州。”

    荀攸躬着身,目光游移。他对这个最是明白了,这几天,他收到了太多举荐,其中还有何苗!

    荀彧老成的脸上出现一丝肃色,抬手道:“陛下,盐政一事,由户曹直辖,这一点万不可动。盐政一旦脱离朝廷的管控,必将迅速崩溃,走回老路,朝廷的盐税用不了两年将所剩无几。”

    刘辩坐直,沉声道:“朕要说的也是这个。事关盐政,任何人都不得插手。不管是皇亲国戚还是什么权贵,谁敢乱插手,朕便剁了他的手!”

    “臣等领旨。”荀攸、荀彧齐齐抬手道。

    钟繇,蔡邕见刘辩这么严肃,话语杀气腾腾,不自觉的躬身。

    刘辩嗯了一声,伸手接过潘隐递过来的茶杯,道:“今天就说这些。接下来朝廷的任务,便是办好刘协的大婚,一定要热闹,轰轰烈烈。朕就这么一个弟弟,不能寒碜。”

    蔡邕连忙抬手,道:“回陛下,臣等已经布置妥当,定在八月十一,由太皇太后主婚,朝野恭贺。”

    刘辩喝了口茶,微笑着道:“嗯,这是一件大喜事。这样,再次大赦天下,另外,渤海国免税三年。”

    荀攸顿时会意,道:“是。臣今天便命舆情司准备好。”

    刘协大婚越热闹,对袁术等叛乱的打击越重。

    “在却非殿办。”刘辩道。

    蔡邕张口就想说着逾制,到了嘴边的话,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刘辩瞥了他一眼,道:“渤海王府修的怎么样了?”

    蔡邕道:“回陛下,再有十天,便可入住了。”

    刘辩算了算时间,道:“倒是刚好。对了,朕打算,每年秋天九月这样,太学与鸿都门学进行联考,对于通过的学子,择优录取,以弥补朝廷、各地的官职空缺。”

    目前来说,朝廷官职的任命,仍旧以‘举荐’为主。在刘辩继位之后,发生了种种事情,令官职严重空缺,这才有了太学、鸿都门学大考,以补缺的事。

    荀攸,荀彧等人见刘辩要形成定制,有些迟疑。

    蔡邕倒是暗自激动,飞快的道:“臣领旨!”

    钟繇倒是没说话,面色思忖。

    前些日子,陈群与他讨论了一些选官的问题。陈群认为现在的官吏鱼龙混杂,品行不一,缺少考核,应当在佚俸之外,再分‘品级’。

    只是,陈群说的断断续续,时不时前后矛盾,十分不成熟。

    刘辩知道二荀、钟繇有异议,不给他们机会,起身道:“今天便到这里吧。”

    四人见刘辩起身,连忙行礼道:“臣等恭送陛下。”

    刘辩出了侍中庐,径直回转,道:“去大司马府。”

    潘隐连忙应着,派人去通传。

    而此时的尚书台,杨彪与王允再次争吵。

    杨彪值房内,王允漠然着脸,强忍怒意,道:“这些补缺的官职,我不同意!”

    他们身前各有一道公文,是关于青州大小官吏补缺的。

    这份名单,主要有三部分,一个是曹操举荐、一个是青州牧朱儁举荐,而后是吏曹遴选。

    杨彪胖脸绷直,道:“子师你总得说说原因吧?”

    王允神情坚决,道:“曹操举荐的,一律不准。吏曹安排的,几乎全是出自颍川,即便不是,也与颍川大多有关。丞相,莫不是朝廷有一个颍川党不够,还要让他们在地方广布党羽不成?”

    杨彪面无表情,道:“曹操举荐的,青州牧同意了,朝廷若是不同意,总得给出理由?还有,朝廷内并无结党,子师要慎言。”

    王允冷哼一声,道:“丞相耳目闭塞,也当其他人看不见吗?”

    杨彪顿时神色微沉,道:“子师,你此话何意?”

    王允对杨彪的不作为早就看不惯,无非是在刘辩强压之下,一忍再忍,眼见着杨彪对曹操坐大毫无态度,对‘颍川党’更是一味纵容,哪里还忍得住。

    王允怒火喷涌而出,直接大声道:“按照朝廷规制,这些任命,需要我的附属才能生效,我现在告诉丞相,这份任命,下官不会署名!”

    杨彪见王允冲着他撒气,小眼睛瞪大,同样怒气难抑,道:“子师,你要三思而后行!”

    王允拿起那道公文,直接起身离开。

    杨彪盯着他的背影,等他走出去,瞪大的小眼睛忽然连连眨动,揉着胖脸,得意之色一闪而过。

    “愚蠢!”杨彪自语一声,拿起笔,在这道公文上署名。

    而王允气冲冲离开了杨彪值房,并没有回值房,而是出了尚书台,向着宫门走去。

    这引得尚书台大小官吏一阵疑惑,纷纷聚集眺望。

    “王公今天是怎么了?居然这么早离开?”

    “是啊,王公向来勤于政事,这么早离开,还是第一次吧?”

    “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我看王公手里还有一道公文。”

    “那也得说一声吧?我见王公是直接负气而走。”

    “不会是与丞相又吵起来了吧?”

    “又吵?昨天不是还见他们谈笑风生?”

    “昨天?前天不还争吵过?”

    “是啊,杨公,王公两人争争吵吵,好像就没断过……”

    荀攸从他们后面经过,听着这些人的议论声,摇了摇头,没有多言。

    ……

    王允出了宫,哪也没去,坐着马车回到了府邸。

    打发了受惊莫名的下人,拎着一壶酒,一个人来到后院凉亭,看着炽热的大太阳,默默的一人独酌。

    王允向来漠然的脸上,全是黯色,不时长吁短叹。

    他对朝局忧心忡忡,有着一腔抱负,却难以施展,满心苦闷,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哎……”王允又是一声长叹。

    他想要继续‘裁减冗官’,可尚书台里所有人都拦着他。

    他反对那么大规模的减税,朝廷没人听他的。

    荀攸,荀彧等‘颍川党’明显暗地里有所图谋,那杨彪视若无睹。

    曹操拥兵十数万,肆意欺压士族,劫掠钱粮,更是屯兵而自强,朝廷里半点动静都没有。

    对那些乱臣贼子,他王允有着众多应对策略,偏偏无一被采纳!

    王允满腹惆怅,无处发泄,只能默默喝酒。

    他向来不喜欢,但一壶接着一壶,不知不觉居然要喝醉了。

    直到天色傍晚,一个下人才急匆匆找过来,急声道:“主人,你怎么在这里,所有人都在到处找你……”

    王允醉眼朦胧,嗤笑一声,道:“找我?我一无用之人,找我做什么?”

    下人见他这样,越发急了,道:“主人,不其侯身体好了。正在宫里与太皇太后商议渤海王的婚事,太皇太后,想请你主持六礼。找了半天了!”

    王允神情一振,酒醒了几分,道:“六礼?渤海王的婚事?不是有蔡邕主持吗?”

    下人见他不清醒,连忙让人去准备水,扶着王允起来,道:“主人,是要你去问六礼的仪程,陛下派人找了好几拨了,谁曾想你在这里……”

    听到‘陛下’二字,王允更加清醒了几分,勉强站好,急声道:“快,沐浴,更衣,我要进宫。”

    下人小心翼翼的松手,见他站不稳,拉扯扶着,道:“主人,你怎么喝这么多酒啊,这要是到了宫里可怎么办……”

    王允深吸一口气,强压着酒劲,艰难转动大脑,道:“不其侯好了?”

    下人一脸担心,道:“好了,据说明天上任御史中丞。”

    御史中丞?

    王允瞬间彻底清醒了,双眼里闪动着异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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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