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允不会给何太后犹豫的机会,抬着手,道:“娘娘,立太子,为国本计,为陛下计,为娘娘计,皆是必须之举,臣请娘娘三思。”

    何太后脸色变幻,忽然醒悟过来,冷眼看向王允,语气冰冷,道:“你这么着急立太子,不去陛下那里,跑本宫这里来做什么?”

    王允抬着手,道:“回娘娘,立太子,事关重大,既是皇家国事,也是天大事。除了要禀报娘娘知晓,还得有合适的人举荐。”

    何太后有些绕过不弯来,疑惑道:“合适的人举荐?你不行吗?还有那丞相杨彪。”

    王允放下手,肃色摇头,道:“娘娘,刘协一事,虽然时过境迁,但总归是叛逆的源头,是以,此番举荐太子,必须要慎重,要给汉家所有臣民一个公正的交代。”

    眼见着王允提到刘协,又什么汉家所有臣民,何太后不由的坐直了身体,道:“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王允双眼里跳过一道厉芒,道:“娘娘,太子,应由渤海王举荐。”

    何太后吓了一跳,连忙站起来,走到王允跟前,双眼冷冽的盯着他,声音森寒刺骨,道:“你说,刘协来举荐?王允,你应该知道,本宫厌恶你。你今天要是说不出个所以然,何进就是你的下场!”

    王允心里一跳,有些诧异的盯着何太后。

    何进的下场?

    何进的死,对宫外来说,仍旧是一个谜,几乎没人相信何进是自杀的。

    但听着何太后的话,仿佛,何进的死,与她有关?

    不过王允只是刹那失神,连忙抬手道:“娘娘,渤海王举荐,并无其他用意。此举,一来,是为了澄清渤海王绝无野心;二来,也是为了堵住天下悠悠之口。三来,则是为了打击叛军。渤海王与未来的太子殿下,不会有任何关系,宫里的一切,由太后娘娘与陛下决断。”

    何太后心里不安宁,盯着王允,难以做出判断,深吸一口气,阴沉着脸,道:“这件事,本宫要仔细考虑。”

    王允看着何太后,道:“娘娘,臣听说,那唐瑁,在串联,准备举荐二殿下为太子。”

    “大胆!”

    何太后怒了,神色变幻不断,来回踱步,冷笑连连,道:“太子,岂是他们说是谁就是谁的,眼里还有本宫与陛下吗!?”

    王允注意着何太后的怒容,不动声色的低头。

    好一阵子,何太后强压怒气,转向王允,寒声道:“好。就定刘绍,你去安排,到时候陛下那边,本宫回去说。你要给本宫做好了,要是让本宫知道你有别的心思,陛下也保不住你!”

    王允心中大定,抬手道:“臣,领太后娘娘懿旨!”

    何太后刚要说话,赵氏悄步出现在门口,道:“启禀娘娘,尹氏带着何晏进宫了。”

    何太后表情慢慢松缓,双手按了按疼痛不已的太阳穴,道:“去永宁宫,将蔡琰,刘绍带过来。”

    “是。’赵氏应着,悄步退走。

    王允见状,思忖着道:“娘娘,臣之所以举荐大殿下,也是因为大殿下名为‘绍’,绍,继承之意。陛下取此名,不言而喻。”

    这个何太后自然知道,但她总怀疑王允的动机。

    强行冷静下来,何太后面无表情,语气平静,道:“这件事你来做,做的好,本宫自然有赏,做不好,诛三族。”

    王允面不改色,抬着手道:“臣领旨!”

    表面上看不出什么,心中却大为激动。

    一旦他扶持了刘绍为太子,不管是明面上的好处,还是暗中的回馈,都将是巨大的!

    用不了多久,他就能稳压杨彪一头,坐上丞相宝座!

    届时,什么阉党,什么袁术,都不过是他反手间可灭!

    ……

    “母后要见羊儿?”刘辩转头看向赵氏。

    赵氏在宫里日久,没了之前那么恐惧,面对刘辩,也是紧张藏在心底,轻声道:“是。尹氏带着何晏进宫了。”

    刘辩看向刘绍,小家伙骑着他亲手组装的小木马上,摇摇晃晃,见刘辩看过来,也睁着大眼睛,眨了眨眼,小脸毫无波动。

    刘辩看着他,想了想,道:“将何晏带过来,尹氏陪母后说说话吧。”

    赵氏一怔,没敢反驳,行礼道:“是,奴婢告退。”

    刘辩看着刘绍,笑着道:“来,叫声爹。”

    小家伙眨了眨眼,用力的晃动小木马,摇摇晃晃,完全不理会刘辩。

    刘辩叹了口气,盘腿坐在软榻上,拿起身边的奏本。

    这是东莱太守皇甫坚寿的奏本,奏本里详细的说着东莱郡以及青州的情况,重点笔墨是曹操。

    言称曹操在东莱,北海国大力屯田,安置流民,活人无数。同时,言称曹操对士‘打压士族,杀戮无忌,拥兵十万,似有不臣’。

    刘辩眉头微微皱起,目光锐利的审视着这道奏本。

    “曹操有奏本上来吗?”刘辩瞥头向不远处的潘隐。

    潘隐上前一步,仔细回忆着,道:“只有五天前的一道,是请命入冀州的。”

    刘辩点点头,心里斟酌起来。

    要说曹操心向大汉,这个没问题,可要说他没有别的心思,谁人都不信。

    连皇甫嵩都有人劝他自立,大汉十三州明暗自立者无数,曹操,会不会真的拥兵自重,待价而沽呢?

    刘辩有些拿不准,看着皇甫坚寿这道奏本,沉吟起来。

    “陛下,何晏到了。”突然间,宫门外,一个小黄门道。

    刘辩看过去,只见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家伙,一岁多的模样,相比于刘绍的大眼睛,何晏有点没睡醒,睁不开眼。

    “来,过来。”刘辩招手。

    何晏又回头看了眼,倒是没有什么害怕,小步还有些歪扭的走到刘辩身前,仰着小脸注视着刘辩。

    刘辩看着他,忽然一怔,道:“等等啊,等等啊,朕跟你父亲是表兄弟,嗯,朕是你表叔,叫表叔。”

    何晏静了一会儿,奶声奶气的道:“表叔。”

    刘辩顿时满脸笑容,弯腰将他抱上软榻,道:“来,你跟刘绍玩会儿,他小名叫羊儿。”

    何晏很乖巧,站在小木马边上,看着年岁相当的刘绍。

    刘绍自从何晏出现,就一直盯着他,现在两个小家伙四目相对,一个说话不利索,一个不会说话,就那么对视了。

    刘辩见着,笑了笑,没管他们,再次看向手里的奏本。

    潘隐等了一会儿,才上前道:“陛下,王公在永乐宫快半个时辰了。”

    刘辩一怔,道:“还没出来?”

    潘隐道:“是。”

    刘辩双眼半眯,不由得笑着道:“有趣了。你盯一盯,看看咱们这位王公要干什么。”

    “是。”潘隐小心的应着道。

    随着朝廷不断加大力度澄清吏治,朝廷本就掩藏着的各种矛盾逐渐爆发出来,看似和谐,实则暗潮汹涌,紧绷不已。

    不等潘隐转身,刘辩又道:“那杨修在曹操那干的错,曹操奏本里颇为赞誉。得有所赏赐,等到晚上,你让御厨,做一些好菜送到丞相府。”

    潘隐怔了又怔,杨修做的不错,为什么不赏赐杨修,反而赏赐丞相府饭菜?

    “小人领旨。”潘隐不敢多问,连忙应着。

    ……

    户曹。

    戏志才坐在荀彧对面,汇总着山阳郡的巡视结果。

    荀彧脸角似乎比之前更加老成了一些,等戏志才说完,面露怪异的道:“你是说,山阳郡的秋粮,应该一万石以上?”

    戏志才瘦弱,有些病恹恹的,冷声道:“整个兖州的秋粮,应当在十万石以上,都被以各种名义扣下了。”

    荀彧下意识的皱眉,道:“我记得,中平三年才六万,你说十万,可有把握?”

    戏志才神情愤然,道:“我要说二十万,你是不是更不信?”

    戏志才与荀彧是至交好友,同游同学数年,倒是少了一些官位上的尊卑,言语间直言不讳。

    荀彧恢复平静,目中都思索色。

    他自然是信戏志才的话,按照对兖州田亩的计算,二十万也是不难。但兖州大乱初定,需要用钱的地方非常多,从州、郡到县,各种克扣秋粮倒是能够理解。

    但这不符合朝廷的规制,尤其是在‘新政’的相对苛刻的要求下。

    戏志才看着他,苍白的脸上一动,道:“你是担心,这些人会被打为‘贪官’,遭到查处吗?”

    荀彧嗯了一声,道:“王公与刑曹铁面无情,并州被查处了近五百人,引发各种事端,何颙接连上书,朝廷压力也很大。”

    戏志才知道朝廷一直在以各种手段加强对地方的控制,现在派去的人反而被查了,这会儿令地方更加混乱,对朝廷的‘新政’计划,造成冲击,成为阻碍。

    “你们真的不能阻止王允与司马儁吗?”戏志才说道,语气多少有些不客气。

    “朝廷的局势,比你想的要复杂,”

    荀攸从外面进来,在戏志才边上坐下,轻叹道:“陛下太过年轻,积威不足。朝廷需要有人镇守。丞相的四世三公,无人能及,王允若是去了,尚书台就是个空架子。”

    戏志才不由皱眉,道:“宫里的陛下就不知道吗?”

    许攸自顾倒茶,道:“陛下要是不知道,怎么会三番两次压制丞相与王允的矛盾?陛下可是连十二常侍,何进,袁隗都是说杀就杀的人。”

    戏志才满脸疑惑,道:“那我就不明白了,既然这二人不堪用,去位只是时间问题,为什么还将你们降级三等?”

    这件事,二荀同样不解。

    荀彧道:“今天要说的,是秋粮的事。”

    戏志才摇了摇头,荀彧这个个性他太了解了,道:“你们不弄清楚,迟早会有大祸的。”

    荀彧没理他,看向荀攸,道:“刚才志才说,兖州的秋粮或超十万石。这样看来,王公与刑曹的所为,或许并非是坏事。”

    “十万?”

    荀攸吓了一跳,看向戏志才道:“真有这么多?”

    戏志才道:“应该有,我亲自查过兖州下八成仓库,只多不少。”

    想要查遍这些仓库,戏志才是费了大力气了!

    荀攸面色沉凝,道:“这么一说,陛下的震怒,是有出处了。”

    戏志才一怔,道:“你是说,陛下早就知道了?”

    荀攸喝了口茶,神情依旧凝色,淡淡道:“你不要小看宫里,宫里得到各种消息的速度,远超过朝廷。”

    戏志才心中暗紧,连忙道:“这样的话,那王允与刑曹的作为,是宫里暗中支持的?”

    荀彧点头,道:“我打算举荐你去刑曹。”

    荀攸瞥了眼荀彧,若有所思。

    戏志才顿了下,道:“现在不是御史台大有可为吗?怎么又要我去刑曹?”

    荀彧少有的沉色,片刻后道:“我猜测,司马儁可能会入尚书台。”

    戏志才,荀攸两人不禁对视一眼,这种可能,他们隐约猜过,只是从未点破。

    荀彧想来寡言,但凡他说的,必是经过深思熟虑。

    戏志才迟疑半晌,道:“司马儁要是入了尚书台,朝廷局势又得变。这也说明,陛下对当前吏治十分不满,要矢志推动下去了……”

    荀攸没有说话,心里压力如山。

    ‘澄清吏治’,认为最重,责任最大的便是他了。

    他们哪里会想到,王允这一波,已经站到了大气层。

    当天晚上,不其侯府。

    伏完站在屋檐下,裹着厚厚的衣服,看着昏暗的天色,自语道:“这是要下雪了吗?”

    “主人,王公来了,在后门。”突然间,他背后的仆人低声道。

    伏完心头一跳,转过头就急声道:“他来做什么?这大晚上的,他又想干什么?”

    相比于丞相杨彪的‘无为’,王允则是‘锐气勃勃’,对朝政十分关心,事事出头,绝不做第二人。

    前一阵子,王允要求御史台严查并州之事,差点将伏完架在火上烤,伏完现在多少有些躲着王允了。

    仆人越发低声道:“王公说,事关阖府性命。”

    伏完自是不肯信,但王允登门,他也不能拒之门外,左思右想,低声道:“悄悄带他进来,不要让任何人发现。”

    仆人应着,急匆匆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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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