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辩回到茶馆,稍一休息后,便开始处理各种公文、奏本。

    第一道公文,是来自于新任洛阳府尹周异。

    这道公文,详述了他针对司隶的‘新政’总体推行计划,涉及了土地,赋税,户丁,治安,商业等等,洋洋洒洒近三千字。

    刘辩仔细看完,忍不住的道:“有趣。”

    周异上任之后,表现出了异乎寻常的‘热情’,在上书的奏本中,在尚书台议事中,不断提出各种想法以及政策,尤其是在行动力上,亲力亲为,着实做了不少事情。

    “是个人才。”

    刘辩赞许了一句,在这道奏本上画了一个圈,放到一旁,道:“那个周瑜,还在东莱郡?”

    “是。”一旁的卢毓伸手,为刘辩整理奏本,同时道:“东莱水师目前有一万人,战船二十一艘,根据东莱郡的奏报,周瑜日夜训练,从未懈怠。”

    刘辩看着手里的奏本,恰是孙策弹劾刘备苛待他姐姐的,稍稍沉吟,道:“让他来一趟,朕见见他。”

    “是。”卢毓道。

    他不动声色,心里却十分清楚。

    周瑜,是周异的儿子,与孙策关系莫逆,当年孙策逃出禁军大营,本想带走周瑜,但事发匆忙,只能一个人逃走。

    而从荆州移到东莱的水师,目前是由周瑜为都督,曾经发生过一次非常奇特的事——周瑜将水师带到了徐州中部,名义上是‘训练’,引起了大司马府高度警惕,但最终,水师还是回到了东莱郡。

    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到现在刘辩也没有查清楚。

    但有一点刘辩是肯定的,相比于他们的父辈,周瑜,孙策这一代对汉室没有那么多感情,反而是更崇尚项羽,刘邦,萧何,韩信。

    皇甫坚长从外面悄悄进来,等了一阵子,在刘辩换奏本的空隙,连忙上前道:“陛下,那陈家派人在盯着茶馆。”

    刘辩头也不抬,道:“暂且先不动。”

    皇甫坚长回头看了眼门旁的赵云,道:“陛下,微臣给你安排两个贴身卫士吧,都是以一当十的好手,一般人近不了陛下的身,还能检查一下饮食。”

    刘辩无所谓的点头,道:“兖州那边还是没有什么消息?”

    皇甫坚长连忙道:“没有具体的,只是说,曹司马在兖州走动十分频繁,与黄忠中郎将,刘岱使君等时常议事,但没有具体的策略出来。”

    刘辩神色微动,沉吟一阵,道:“知道了。”

    兖州的兵马,基本上掌握在黄忠手里,去年征讨董卓时,顶峰时高达近五万,现在也还有三万。

    对于兖州,刘辩一直控制的很严密,应该不会有大问题。

    真正令刘辩有所忧心的,一个是青州,一个是冀州。

    刘辩正在考虑,要不要对应劭来一个调虎离山,等曹操处理好冀州的事,再将他放回去。

    但没有应劭在配合,冀州的事,即便是曹操也不会处置的多么顺畅,一旦引起兵变,加上民变,好不容易稳下来的局势,又得大乱一场。

    卢毓瞧见刘辩有些不思的神情,微笑着道:“陛下,东观那边准备为二位小殿下取名,询问陛下是否有示下。”

    刘辩顿时面露笑容,抬头看向他,道:“嗯,具体的没有,总体的是要英气一点,不要富贵那一套。”

    二乔前不久为刘辩同时生下了儿子,现在,刘辩有四儿一女了。

    “是。”卢毓应道。

    刘辩想到还未蒙面的两个小儿子,忍不住的开心,拿起茶杯,与皇甫坚长,赵云道:“二公子,子龙,你们也得抓紧了,要是你们自己没遇到喜欢的,朕可就要拉纤保媒了。”

    皇甫坚长吓了一跳,道:“回陛下,微臣有,微臣有。”

    刘辩这才想起来,皇甫坚长以往就是个纨绔,女人不少,便没管他,看向赵云道:“子龙,伱呢?”

    赵云脸上罕见的出现了一丝腼腆之色,道:“陛下,臣,臣未有,但也不急。陛下的国政大业……”

    刘辩摆了摆手,道:“行了,这些话不要说,该成家成家。朕去信给宫里,请太后为你留意一下,等回去后,你去见一见,看看能否遇到合心的。”

    赵云犹豫再三,道:“谢陛下。”

    刘辩又看向卢毓,这个小家伙,也已经成年了。

    ‘看来,有的忙了。’

    刘辩心里暗道,除了卢毓,司马懿也到了年纪,还有曹操的儿子曹昂。

    ……

    第二天中午,刘辩拎着一盒糕点,带着两个便衣的皇城府卫士,施施然的来到了府衙。

    他一如既往的将糕点递给几个小吏以及王成,闲话几句,便进入值房。

    稍微不同的是,门旁多了两个便衣卫士。

    王成漫不经心的吃着刘辩带来的糕点,看着那两个壮汉,心里暗松的道:‘到底也不是完全嫩头青。’

    这‘刘波’知道害怕就好,知道害怕就会有所顾忌,不会肆意乱来。

    “陈邕去哪里了?”王成心里还有一个疑惑,从昨天到现在,陈邕好像消失了一样。

    刘辩在值房里处理了一些琐事,忽然向外面喊道:“王主簿。”

    王成下意识的一惊,连忙起身,来到刘辩的值房,道:“刘主事?”

    刘辩抱着茶杯,看着他道:“我忘了问了,那陈政答应借的钱粮,还算数吗?”

    王成也正在为这件事苦恼,面带难色,道:“这个,下官也不清楚,多半,是难说。”

    “难说?”

    刘辩若有所思的点头,拿起茶杯喝了一口,道:“告诉府君,不用着急,我临走前,会给他借到至少五千万,而且不用还的那种。”

    王成完全不信,勉强的应付道:“下官会转告府君的。”

    五千万,相当于五万缗,这笔钱,即便是朝廷也不是说拿出来就拿出来的。即便是一般的寻常世家,一口气拿出这么多,也会伤筋动骨。

    刘辩嗯了一声,也不管他信与不信,道:“平原郡的治粟都尉,什么时候到任?”

    王成道:“这个,下官不知,是要司马使君举荐,报请尚书台批准的。”

    “郡丞,郡都尉呢?”刘辩又问道。

    王成愣了下,道:“这个,暂且也没有消息。”

    按照朝廷规矩,郡一般配置是太守、郡都尉、郡丞,但由于之前青州的黄巾军之乱,在平定后,为了确保地方稳定,尚书台一直有意空缺郡丞,郡都尉,给足了郡守权力。

    刘辩沉吟着,道:“确实也要再等等,不过也不用太久,最迟年底,都会配齐。”

    从刘辩现在看到的情况来说,郡守太过势单力孤了,根本无法与当地士族对抗。郡守事实上失去了治理地方的权力,也等于朝廷失去对地方的控制。

    那么,‘军政分离’,在某种程度来说,可以加强太守,在郡都尉的兵权配合之下,或许至少能与士族保持某种微妙的平衡。

    这其中的操作还得十分精细,小心谨慎。

    王成似习惯了刘辩的自说自话,等了一会儿,道:“刘主事,城外有两个村落,为了水源的事又打了起来。府君希望刘主事前往劝说,让他们罢手。”

    刘辩一怔,道:“我去?”

    他倒不是不能去,而是有些突然,还是去城外。

    王成点头,道:“是。府君有事走不开,想请刘主事代劳。”

    刘辩哪里不明白他们的意思,笑着摇头,道:“陈家这么可怕?”

    王成见刘辩戳破,倒也不隐瞒,回头望了眼,走近低声道:“刘主事,这暗箭难防,府君也是为了你好。只要拖过半个月,刘主事大可安稳回洛阳,前程似锦,何必在这里自陷泥潭。”

    刘辩又喝了口茶,放下茶杯,道:“朕,真是可笑。我是朝廷命官,居然要四处躲避,苟延残喘,这王法何在?”

    王成见刘辩还是这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神情无奈,道:“下官言尽于此,还请刘主事斟酌。”

    刘辩随意的点头,道:“找一找,将平原郡在中平以前的田亩、赋税等资料找出来,我要看。”

    王成心里叹气,应着退了出去。

    不多久,陶二更就抱着一大堆奏本进来,放到一旁,整理着往刘辩案桌上放,道:“刘主事,这是中平元年的,这是中平四年的。”

    刘辩余光瞥了眼,道:“只有这两年?”

    陶二更道:“是。”

    刘辩目光异色,抬头看了眼王成的方向,见他背对着,微不可察的点头,道:“好,我知道了。”

    陶二更退出去,路过王成时,与他悄悄对视了一眼。

    王成会意后,坐了一会儿,不动声色的出了户房,转向崔钧的值房。

    王成不用通报,一进门就看到崔钧与以往大不相同,没有戴帽子,披头散发,满脸枯槁。

    王成吓了一跳,快步上前,道:“府君,这是?”

    崔钧脸角如铁,强压着怒气,道:“陈政反悔了。”

    王成心里咯噔一跳,神情也跟着不好了,更是不知道怎么开口劝慰。

    陈家,是他们最后一条路了,如果陈家不肯借钱,春耕就要歇菜,不知道多少百姓得饿死,又有多少百姓百姓变成绿林好汉,平原郡匪乱再起,又还得去找陈家借钱募兵弹压。

    这绕来绕去,始终是绕不过陈家的。

    崔钧整理着头发衣服,恢复仪态后,神色带着丝丝阴沉,道:“那刘波怎么说?”

    王成一听到‘刘波’的名字就头疼,道:“他不肯出城,还说临走前会给府君留下至少五千万钱。”

    崔钧听得十分厌烦,道:“命卒役将户房看起来,没有我的允许,不准他出府,直到他任期结束。”

    王成想了想,道:“好,下官这就去办。”

    崔钧默默一阵,道:“还有别的办法筹钱吗?”

    王成跟着沉默了,心头如坠大石,呼吸难受。

    能想,能用的办法,他们早就想过,用过了,陈家是他们不得已的最后手段。现在,陈家因为‘刘波’的搅局而功亏一篑,他们已无路可走了。

    “司马使君那边,是否有办法?”崔钧抱着一丝希望,看着王成问道。

    王成轻轻摇头,道:“司马使君管着整个青州,即便能挤出一点来,也远远不足用。”

    崔钧何尝不知,道:“那,朝廷那边呢?”

    王成苦笑,道:“府君,你忘记了,即便朝廷有钱粮,也得先走济南,而不是我们平原郡。到了济南,狼多肉少,也分不了多少给我们的。而且,上报朝廷,来来回回,一两个月都不止,根本来不及。”

    崔钧一手扶头,满脸痛苦无奈。

    王成也不说话,心里为崔钧纠结难受。

    崔钧一心用事,为了百姓屈膝折腰,可世事如此,徒呼奈何?

    有时候,王成也在想,崔钧即便不做个贪官腐吏,学着那些人‘中庸’一些,不那么用心劳力,即便事后州牧、朝廷追责,那也是现实所迫,是州牧、是朝廷不给钱,他又何错之有?

    可崔钧不听,累死累活,苦心孤诣,为了平原郡上下,折节受辱都在所不惜。

    “我再去一趟陈家。”

    突然间,崔钧站起来,脸角如铁,目光坚定,道:“他们不久是贪得无厌吗?那块地,我就给他们,至少要让平原郡的百姓有地可种,明年有粮可吃!”

    王成神色立变,急声道:“不可!府君,那块地,司马使君明文不可动用,那是尚书台盯着的,是要安置给无地灾民的,如果你擅动,那是死罪!”

    崔钧比他清楚,深吸一口气,越发坚定,道:“一切罪责,我来承担!”

    说完,他大步向外走。

    王成可不敢让他干这种糊涂事,连忙追上,苦苦劝说。

    可崔钧已经下了狠心,谁说都无用。

    等王成回到户房的时候,看向刘辩值房的目光,带上了丝丝怨恨。

    如果没有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刘波’,府君何至于此!

    将来一旦事发,崔钧死罪难免!

    刘辩对这些浑然不知,一直是看着王成送来的中平元年的平原郡的土地、户丁、赋税等记录。

    这一看,令刘辩颇为感叹。

    现在平原郡剩下的田亩,不足中平元年的三分之一、户丁不足一半、赋税,连三成都不到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