谯县,官衙后堂。

    曹操坐在主位之上,手里是一封一封的书信。

    他沉着脸,锁着眉,目中既有恼怒也有无奈。

    他的下手,坐着郭嘉,曹仁,乐进等人,在他身侧,还站着高大威猛的许褚。

    郭嘉优哉游哉的喝着酒,身前的小桌上还摆着几盘小菜。

    曹操御军极严,整个军中,唯独郭嘉是个例外,酒不离手不说,在军中各是来去肆意,毫不受拘束。

    曹操看完信,郁色难解,道:“朝野对我的弹劾越来越盛,几位尚书讳莫如深,廷尉府,御史台那边好像有所动作。”

    曹仁,乐进等人相互对视,而后看向郭嘉。

    他们都是武夫,这种事情,还得看郭嘉的意见。

    郭嘉喝着酒,脸色从容又平淡。

    他对曹操突然发兵谯县,心里实际上是反对的。

    这个位置确实非常特别,是成事之地,但也将自身架在火山口。

    曹操等了一会儿,见没人说话,抬头看了眼,也将目光落在郭嘉身上,道:“奉孝,你怎么看?”

    郭嘉喝着酒,吃着菜,道:“张公的信中说,要求将军按兵不动,等候大司马府的命令?”

    曹操点头,道:“是。”

    曹操也有一段时间,是在张温手底下,算是老部下。

    “将军是怎么想的?”郭嘉问道。

    曹操现在手里握有五万大军,背靠汝南、颍川两大郡,还有朝廷随时的支援,可以说底气十足。

    曹操看向门卫,狭长双眼闪烁着冷芒,道:“所有人都不动,却是动的最好时机。马上就要下雪了,我若是轻装突进,攻破相县,易如反掌!”

    郭嘉神情露出一丝惊色,继而喝着酒道:“将军,你这么做,朝廷那边,怕是不会放过你了”

    曹操嗤笑一声,端坐笔直,神情冷漠又肃重,道:“那些迂腐书生,我根本不在意。只要平定了董卓,灭掉袁术,曹操九死又何妨!”

    曹仁,乐进等人看着曹操,神情大振,相互对视,都是一脸的激动与兴奋,眼神告诉着彼此:他们没有跟错人!

    郭嘉没看曹操,跟着看向门外。

    只是听着曹操的话,他便知道,曹操的目的绝不止于此。

    但他没有多问,心里慢慢思量。

    乐进忍不住了,抬手道:“将军,末将与领兵五千为先锋,率先破贼!”

    曹仁等人跟着接话,纷纷请命。

    曹操对于乐进,曹仁等人的反应还是很满意的,但他的心思在郭嘉身上,赞许了一句道:“好。”

    说着,他转向郭嘉,道:“奉孝,你怎么说?”

    郭嘉也不转头,自顾喝了口酒,道:“董卓在各处修建要塞,布置重兵,将军想要速灭董卓几无可能,多半陷入苦战。”

    董卓这几年也不是什么都没干,围绕着沛国,在各必经之路上,依山傍水的建立了各种要塞。

    曹操自然清楚,道:“我若联合黄忠,徐荣,公孙瓒,刘表,孙坚等人,多路出兵,围攻董卓,可否速战速决?”

    郭嘉摇头,道:“一来,没有大司马府的命令,将军调不动他们。二来,大司马府不会答应。三来,各路未必齐心,恐难成行。四,袁术未灭,仍旧是朝廷的心腹之患。在未灭袁术之前,朝廷不会两面开战。”

    曹操眉头不自觉的皱了下,道:“只有我,黄忠,徐荣三人,合兵十万,还攻不破小小沛国吗?”

    郭嘉还是摇头,道:“董卓非比他人,最是知兵,手里既有悍将又有智计者。一旦他脱困而出,便如游龙入海,难以剿除。到时情势大乱,将军非但无功而是大过,祸事不远。”

    乐进,曹仁等人面面相窥,愕然又困惑。

    郭嘉向来深谋远虑,尚未出兵已定胜局,这一次,怎么这般‘优柔寡断’?

    曹操对郭嘉也有些不满,沉着脸,道:“奉孝之意,灭董当在明年?”

    郭嘉喝着酒,望着外面出神,道:“将军急了。”

    曹操双眼眯的更多,只留一条缝隙,直直的盯着郭嘉的侧脸。

    他现在很冷静,知道郭嘉说的没错。

    他之所以急切,是因为朝野对他的弹劾声越来越烈,廷尉,御史台已经开始对他调查,一旦有了证据,他只能被押入洛阳,面对刀笔吏的审讯!

    他曹操,如何受得了那种屈辱!

    但曹操对郭嘉的‘建议’很不满意,心里生出了恼怒情绪。

    深吸一口气,曹操望向南方,神情坚定,双眼冷芒如电。

    郭嘉仿佛感觉到了,自顾喝酒,并没有再说。

    曹仁眼见气氛不对,连忙插话,道:“将军,现在当务之急是整兵,筹措粮草,以备战事。”

    曹操陡然清醒过来,笑呵呵的道:“子孝说的是。奉孝,这几日便不要喝酒了,还有许多事情,需要你帮忙的。”

    郭嘉闻言,笑着转头,道:“记住了。”

    曹操与郭嘉点头,毫无嫌隙之意,旋即沉着一口气,道:“先整兵,探清董卓的详细,再做打算!”

    “末将领命!”曹仁,乐进等人纷纷抬手。

    一众人出了后堂,只留下了曹操与郭嘉。

    曹操起身,走过来,将一封信,亲自递给了郭嘉。

    郭嘉略带好奇,接过来看去,见是袁绍的信,不由得微怔,抽出仔细看完,笑着道:“袁本初倒是好算计。”

    曹操坐回去,点头道:“他与董卓有灭族之仇,与我旧日有些情谊,邀我夹击董卓,并不算意外。”

    郭嘉放下信,看着曹操道:“我怎么听说,袁家屡次算计将军,差点令将军身死?”

    曹操哈哈一笑,道:“瞒不过奉孝。确实有这么一回事,说起来,我与袁本初,袁公路兄弟非但没有什么情谊,还是有些恩怨的。”

    郭嘉喝着酒,摇头嘲讽道:“袁本初这封信,多半是试探将军。看来,这位被关了几年,丝毫没有减灭枭雄之心。”

    袁绍在刘辩继位前后,声望空前无两。

    他率兵杀入宫中,诛灭阉党,令饱受阉党欺压的士族大为痛快,对他的赞誉,直冲云霄!

    历史上,这也是袁绍这个庶出能够压过袁术这个嫡子,得到关东世家支持的最重要的原因之一。

    而袁术对此,只能痛骂骂一句‘群竖不吾从,而从吾家奴乎’!

    袁绍从黄门北寺狱走出后,便一直在九江等地与袁术大战,起初并不占上风,但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招降了袁术手中大将张郃,顺利进入九江郡。

    这使得袁术大恐,南方各路士气大振,情势在顷刻间变化。

    袁术的大败,可以说完全是袁绍的手笔!

    曹操对于郭嘉评价袁绍为‘枭雄’,不置可否,道:“袁本初,本是成大事之人,可惜袁家野心太大,所做太过,自取灭亡。”

    郭嘉看着曹操,道:“将军是因为袁本初的心而有所心动?”

    曹操喝了口茶,认真且诚恳的道:“我是担心沛国等地落入袁绍手中,袁绍此人,比董卓更难对付。”

    郭嘉微微点头,道:“将军,朝廷衰微,群雄逐鹿,大势已成,短时间难以改变。现今群雄并起,局势诡谲,随时都会发生大变,绝不可步错一步!将军欲图大业,切不可操之过急。”

    曹操听着郭嘉的话,若有所思的道:“奉孝的意思,让我也作壁上观,静等风云变化?”

    “还须自强。”郭嘉道。

    曹操眉头皱了皱,心里认同了郭嘉的话,又觉得别扭。

    他是汉臣,自是希望剿灭匪患,建功立业。

    可同样的,他也想壮大自身,兵强马壮。

    外面,曹仁,夏侯惇,乐进,曹洪,曹昂以及张绣,关羽等人在整兵。

    五万大军,要统合清楚,军纪严明,考验领兵的将领,也需要时间。

    等曹操出来的时候,便看到了十分严整的军容,数千人林立在身前,锦旗招展,杀气腾腾。

    曹操迎风眯眼,胸中豪情涌动。

    洛阳城。

    刘辩带着刘愈,以及刘协,出宫前往鸿都门学。

    不知道为什么,小家伙路过一家青楼,见着热闹,硬是要拉着刘辩进去。

    “父皇,去玩嘛……”小家伙拉着刘辩的手,几乎半躺向地上,头歪着,看着门口摇曳生姿的女子。

    身穿便衣的刘协,典韦等人抬头看天,假装看不见。

    刘辩无奈,一脚踢在他屁股上,道:“再胡闹,踢烂你的屁股。”

    小家伙还是耍赖,直接坐到地上,摇晃着道:“父皇,这么多人,里面肯定好玩,带我去嘛带我去嘛……”

    刘协等人强忍着笑,不敢吭声。

    当今陛下带着次子二殿下逛青楼,这种事要是传出去,那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了。

    刘辩拿这个小家伙没办法,硬是将他拖起,抱在怀里,转身就走。

    “兄台?”

    这时,一个明显酒色过度的男子搂着一个衣着暴露的女子过来,笑着道:“这是没钱了?要不要我借一些给你?”

    刘愈眨了眨眼,急忙道:“里面好玩吗?”

    这男子看着刘愈,笑容阴诡的道:“好玩,保证你这辈子都忘不了。”

    “父……”

    刘愈还没开口,就被刘辩捂住了。

    刘辩看着男子的衣着,皱眉道:“你是鸿都门学的生员?”

    男子上下看了自身一眼,道:“你怎么知道的?”

    并不是刘辩认出来了,而是这个德行,令他想起了曾经撞见过的一些情形。

    刘辩的脸色不由得难看起来。

    当初,他亲眼撞见鸿都门学的学生嫖妓、赌博,不学无术,肆意贪乐,完全不像个学生。

    为此他严厉斥责了老丈人蔡邕,对鸿都门学进行了整顿。

    只是没想到,几年过去,鸿都门学还是这副德行。

    “走!”

    刘辩强压着怒火,带着闹腾的刘愈离开。

    刘协神情也有些不好,这大白天,应该上课的时候,这些学生,居然堂而皇之的出来嫖妓?鸿都门学、太常寺在干什么?

    “兄台,我真的可以借钱给你,只要一分利!”那鸿都门学的男子搂着妓女,还在冲着刘辩的背影大喝。

    刘辩脚步一停,转身准备回去教训一番。

    刘协连忙拦住刘辩,低声道:“陛下,在这里处置不妥。”

    虚岁已经十四的刘协,少了以往的稚嫩,多了不少沉稳。

    刘辩看了眼花枝招展,莺声燕语的青楼,深吸一口气,瞪着刘协道:“他们还放贷?”

    “这,臣弟不清楚。”刘协低着头。他确实不清楚,御史台没有发现过类似的案子。

    刘辩冷哼一声,道:“你在御史台,真的是吃干饭的!”

    说完,刘辩抱着刘愈,大步离去。

    刘协僵硬着脸角,闷了一肚子气,跟在刘辩身后。

    刘愈好像感受他老子的愤怒了,这会儿老老实实的抱着刘辩,扬着头,看着刘辩。

    刘辩瞥了他一眼,将他的头按在怀里,心里怒火腾腾上涌,道:“太学那边怎么样?”

    这里能回答的,只有刘协了,他硬着头皮道:“臣弟不知。”

    太学基本上为世家、官宦子弟垄断,是贵族教育。

    而鸿都门学,始自于灵帝,招募的基本上都是庶民,免除一切学费,还贴补一定钱粮、衣物等,在国库十分拮据的情形之下,可以说投入是相当的大了。

    不止是洛阳,在并州,兖州等地都在推行,由太常寺卿负责。

    刘辩扫了眼刘协,道:“是朕近来对你太松懈了,是以你也懈怠了?”

    刘协神情急变,飞速抬手道:“臣弟不敢!”

    刘辩对于‘教育’有着极大的期许,从即位之初就十分重视,甚至于不惜将他的废物老丈人赶走。

    却不曾想,在这种情形之下,这鸿都门学还是改观不大,我行我素,一如既往!

    刘辩绷直脸角,双眼冷峻,脚步不自觉加快,直奔鸿都门。

    穿过鸿都门,来到鸿都门学的大门前。

    这大门刘辩很熟悉,匾额还是他题的字,有禁卫在门口看守,进进出出的学生很多,个个衣冠整洁,抱着书籍,来去匆匆。

    刘辩看到这副情形,有些意外,心里怀疑是不是他之前判断错了,那个色鬼胡乱认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