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书台三公答应了。

    田丰没有出城。

    田丰的要求,是将三法司的责任,事实上推给了尚书台。

    而尚书台三公留下田丰,不止是为了三法司主理所有案件,也是防止田丰进一步扩大‘整肃吏治’。

    洛阳城再乱,总归是羽林军,禁军在,没人翻得了天。

    可田丰要是出了洛阳,在地方上大肆缉捕,那就有可能出大乱子!

    双方心照不宣的达成了约定,各有图谋,自有算计。

    ‘整肃吏治’的行动,在洛阳城掀起了滔天波澜,即便有刘辩的旨意,‘不溯既往’,可仍旧抓捕了上千人,而且抓捕行动还在进行,天牢人满为患。

    洛阳城自是怨声载道,无数的反对声此起彼伏,对三法司、尚书台的攻讦也是前所未有。

    但这一次朝廷表现的十分安静,没有什么幺蛾子,尚书台、六曹九寺等的主官没有一个涉案,全都保持了沉默。

    沉默,即是支持。

    对于皇宫外的波浪宣天,宫里依旧‘神隐’,或许是时间有些长,朝臣们逐渐适应突然改变了性格的皇帝陛下。

    三日后,大司马府。

    刘辩站在大司马府议事厅,看着身前的巨大的沙盘,这只是一部分,地理是南方三州——荆、扬、交趾。

    他身旁站着许多人,曹操,荀彧,钟繇,典韦,赵云,以及贾诩,审配,司马朗等等。

    刘辩看着沙盘,伸手指了指,道:“还是僵持在南海郡?”

    曹操顺着刘辩的手指,道:“是。不过,从去年十二月到现在,双方都在休战,并没有大规模战事。”

    刘辩若有所思的点头,继续看着。

    钟繇等了片刻,道:“陛下,目前来说,依旧是袁绍势大,交趾九郡,袁绍已得其三,南海郡已是孤城,臣担心,南海郡久攻不下,袁绍会直接发兵交趾。”

    刘辩神色不动,看着交趾。

    交趾在东南半岛,太守为士燮,一旦交趾失守,那交趾会瞬间崩塌,全数落入袁绍之手。

    “大司马怎么看?”刘辩道。

    曹操闻言,道:“陛下,袁绍拿不下南海郡,臣认为,他不敢深入交趾。交趾是士家的根本,囤积了重兵,墙高城厚,不缺粮草,一时半刻根本拿不下来,一旦陷入胶着,进退两难,袁绍或败亡在交趾。”

    刘辩想了想,回头看向钟繇,道:“孙策还是没有动静?”

    钟繇躬身,道:“是。吴郡那边回信,说是孙策病了。对于吴景被抓,吴郡那边言语含糊,还没有态度。”

    刘辩倒也不在意吴郡的态度,只是疑惑道:“这么长时间了,孙策应该知道吴景下狱,这孙策还是没有动作吗?”

    吴景是孙策的舅父,孙策能够继承他父亲孙坚的衣钵,承袭爵位,立足吴郡,可以说,吴景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现在吴景被抓,对孙策来说,意义非常。

    孙策是忍下这份屈辱,继续虚与委蛇,假装忠臣;还是与袁绍合流,‘共图大业’?

    在一片沉默中,钟繇抬起手,肃色道:“陛下,有一个坏消息。”

    刘辩哦了一声,笑着道:“什么坏消息?”

    钟繇越发严肃,道:“长沙的亲友给我来信,说是刘表动摇,可能会发兵交趾,与袁绍二分交趾。”

    这一句话落下,众人神情各异,相互对视。

    士燮能够抵抗袁绍已经是殊为不易,算是半个‘奇迹’,可要是加上刘表,那多半只有败亡一途。

    一旦袁绍、刘表二分交趾,那南方三州,就是他们二人的天下了。

    再加上益州的刘璋,凉州三羌,那对大汉朝的威胁,就是前所未有的巨大!

    “大司马?”刘辩转头看向曹操。

    曹操微微躬身,故作思索,道:“陛下,刘表此人,前倨后恭,貌似恭敬,实则不臣。虽礼敬朝廷,尊奉陛下,但形如割据,意图不轨。刘表坐镇荆州数年,除修内政,别无建树。这等人,便是给他百万雄师,亦未必敢出荆州,心大胆小,非是能人。臣料定他不敢出兵,原因有三:第一,担心朝廷从豫州趁机出兵。第二,他乃守成之辈,无开拓之能。第三,袁绍拿下交趾,其次定是荆州,刘表不会不知。请陛下明鉴。”

    刘辩顿时笑容满面,看向荀彧,钟繇等人,道:“诸位卿家怎么看?”

    荀彧稍稍思索,道:“臣认为大司马所言有理。”

    钟繇却不同意,道:“陛下,大司马之言,皆是判断,即便十有把握,朝廷也不能无所作为,当遏止漏洞万一。”

    刘辩深以为然的点头,道:“大司马怎么看?”

    曹操抬起手,道:“陛下,臣赞同钟公之言,臣履兵事,重在奇诡,甚防万一,不可遗漏,稍有差池,兵败如山倒。”

    一旁的众人见‘颍川党’与曹操相处这么和谐,目光悄然异样。

    刘辩唔的一声,笑着道:“那具体怎么做?”

    钟繇道:“陛下,不管那刘表是否真的发兵,对士燮来说,都是极大的不利,臣担心他撑不住。臣建议,改交趾为交州,诏命士燮为交州刺史或者交州牧。”

    刘辩闻言,没有说话。

    荀彧看着刘辩的侧脸,稍稍沉吟,道:“陛下,亦可弹压刘表,迫使他公开承诺,不会发兵交趾,给士燮减轻压力。”

    刘辩仿佛没有听到,目光看着沙盘里的南海郡,交趾方向。

    众人见刘辩不说话,悄悄对视一眼,目光转向曹操。

    曹操会意,与刘辩道:“陛下,或可在徐州、豫州做些动作,给袁绍、孙策一些压力。”

    刘辩置若罔闻,头也不抬的道:“贾诩,你说。”

    一身白衣的贾诩,在人群十分显眼。

    因为这个人太安静了,头发一丝不苟,全身洁白如雪,不染一丝尘垢。

    贾诩听到刘辩的问话,感受着众多目光,神色如常,道:“陛下,臣以为,应当允许刘表出兵,不止允许,还要孤立。”

    刘辩眉头动了动,道:“说说理由。”

    贾诩感受到了更多的眼神,不自觉的微微躬身,道:“回陛下,南方越乱于朝廷越有利,战事越大越好,拖的越久越好。袁绍据扬州不过两年,虽然兵多将广,根基不稳,威望不足。而交趾承平数十年,境内祥和,民心归一,其心难测。刘表坐镇荆州数年,已理顺内政,士族归附,不能任由他继续坐大。治三州者,三贼也,贼之相争,朝廷乐见。无论是三贼互斗,还是二贼相争,皆有利于朝廷,只要是二贼即可。”

    刘辩慢慢抬头,目光深邃幽静的注视着贾诩。

    贾诩的话里,用了很多词,比如‘民心归一’,‘士族归附’、‘兵多将广’,这些词汇,似乎藏了某种深意。

    这种深意,刘辩很懂。

    刘辩不希望这些事情发生,不希望士族继续坐大,他不止是要三贼相争,更要三贼相争的过程,将士族打击、削弱,有利于将来朝廷的收复、统治,更有利于刘辩的‘新政’推行!

    这個‘深意’,荀彧也懂。

    他面无表情的看了眼贾诩,余光瞥向曹操。

    曹操络腮胡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像是在思索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听到。

    钟繇则暗自皱眉,贾诩的话貌似有道理,但有可能藏了险恶用心!

    要是真有一贼一统南方怎么办?

    没有谁是蠢货,真的会按照他们的设想去发展?

    大汉朝,现在是朝廷最强,他们真的敢肆意内讧下去,让朝廷坐收渔翁之利?

    一旦交趾的士燮败亡,袁绍与刘表真的会二虎相争,而不是相互结盟,共同对抗朝廷?

    不大堂里,一片安静。

    刘辩一怔,直起身,左右看了看,笑着道:“诸位卿家这是怎么了?”

    钟繇立即道:“陛下,此法,太过冒险,臣以为,还是‘拖’字为要,慢慢耗下去,不能给叛逆一丝机会。”

    刘辩背起手,想了想,道:“诸位卿家,是都不赞同文和之意?”

    文和,贾诩的字。

    刘辩话音一出,堂里更加安静了。

    刘辩见一众人还是不说话,不由得笑了笑,道:“好了,这件事,还是交给大司马府依情势去应对吧。”

    “臣领旨。”曹操抬手道。

    荀彧暗暗吸了口气,与钟繇对视一眼,默默无声。

    交给大司马府去办,意思已经很明白了,那是要大司马府依照贾诩的建议去谋划。

    刘辩仿佛就是随口之言,摆了摆手,继续盯着沙盘,道:“南方暂且不用太担心了。剩下的,就是凉州与益州了。”

    钟繇闻言,道:“陛下,三羌那边,韩遂与马腾渐起矛盾,似乎有些争执,但还未兵戎相见。那个宋建龟缩一地,不声不响,似要做个安乐土王。”

    “哦,”

    刘辩看着凉州的地图,指了指西域方向,道:“这么一块宝地,不能有失,咱们祖宗可是拼了数代百余年才打下来的。”

    众人皆是点头,西域那块地方虽然偏远,可对大汉朝确实有诸多好处,不能丢弃。

    看了一会儿,刘辩转向益州,笑着道:“刘璋能够逼服益州那些士族,成功继承刘焉的衣钵,还是有些能力的。”

    曹操嗤之以鼻,道:“陛下,刘璋比刘表还不如,若非刘焉生前多番布置,此人怕是早已横尸街头。”

    刘辩认同的嗯了一声,道:“这益州,倒是也不用操心。”

    刘璋确实没有什么能力,去了益州多年,即便有他父亲刘焉的种种布置,还是费尽手脚,到去年才勉强统治益州。

    但这种统治,更像是‘刘璋与士族共益州’,并没有完全掌控。

    主要有两个原因,一个是朝廷始终不给他益州牧的官衔,使得他继承刘焉的基业名不正言不顺,阻力丛丛。

    其二,就是益州本土士族并不认可刘璋,很多人还是倾向于朝廷,尤其是朝廷接连平定叛乱,归附之心日重。

    两厢之下,刘璋威逼利诱,用尽手段,才勉强得了一个‘刘使君’的口头称呼,实际官职不过是区区郡守。

    荀彧,钟繇等人听到刘辩的话,面色沉思起来。

    各处叛乱都不用担心,那所有的精力就要用来推行‘新政’了。

    钟繇左思右想,还是忍不住的道:“陛下,御史台的动作,着实有些大了。”

    田丰在去年就蠢蠢欲动,为此暗中做了很多事情,在得到刘辩的旨意、尚书台的允许后,还是低调了一个多月,始终强忍不发。

    可一旦发作,快如雷霆,只是三天时间,就将天牢给塞满,六曹九寺缺员大半。

    这种突袭式的手段,令尚书台措手不及,面临巨大的压力。

    朝野议论且不说,六曹九寺缺员大半,政务几乎停滞,这怎么办!?

    这几日来,尚书台一边要拼力应对汹涌如潮的非议,还要加速补充各级官员的缺额。

    几天时间缺额上千人,不可能用几天时间就能补充完整。

    而今的情形之下,朝廷都无法运作了,还怎么继续推行‘新政’?

    刘辩背着手,目光还在沙盘上,道:“卿家的意思是?”

    钟繇直视着刘辩的侧脸,犹豫着建议道:“陛下,臣请压一压,不能再继续了。”

    刘辩忽的好像有所醒悟,转头看向钟繇,神色古怪的道:“近来弹劾田卿家的奏本快堆满朕的书桌了,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卿家的意思,也是要将田卿家下狱,而后释放一些人,平息这件事?”

    钟繇神情微变,连忙道:“臣不是这个意思。整肃吏治,势在必行,臣绝无退缩之意。只是,臣观察到,田中丞,似乎有意进一步查办,并且涉及到洛阳之外的官吏……御史台派出了三路监察御史,去了司隶、并州、兖州。”

    刘辩唔的一声,余光转向其他人,道:“诸位卿家的意思呢?”

    荀彧不给其他人说话的机会,直接道:“陛下,臣以为,事急则缓,田丰太急了。”

    刘辩看向荀彧,在他脸上看到了坚定之色,知道这是他的态度,或者说,是尚书台的态度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