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在一次迎接新兵的宣誓仪式结束后,罗格·多恩会感到疲倦。

    这不是仪式的重复性带来的直接影响。在黑色的广阔厅堂中,每名战士都会在宣誓的过程中将他的真心誓言托付与基因之父,他们切实地在圣堂内将自己血肉中的每一滴灵魂与信念都和罗格·多恩本人的意志相结合。

    多恩沉默地迎接着他们魂灵的触觉,每一名帝国之拳的战士在圣堂中新生时,罗格·多恩与他们共同重新诞生于世,如顽石在信仰的洗练中自我雕琢。他珍惜着这些珍贵的时刻,即便这无比相近的时刻将重复成千上万次。

    因此罗格·多恩尚不知晓自己为何疲倦。

    他低下头,将床上的毛毯放在自己腿上,盖住冰冷的金黄盔甲。这块用因威特的技艺缝制而成的皮毛为他的腿带来温度。

    他下一刻就意识到这是纯粹的心理作用。多恩略过思维给他的提示,短暂地闭上眼,在难得的心灵安慰中寻找数个小时的休憩空间。

    没有梦境。他醒来时发现自己仍然坐着,完全错误的睡姿令他肌肉有些酸痛,当然,这对于一名基因原体而言不值一提。在因威特的多年执政经验告诉多恩,即使他永不休息,唯一的生理后果也只会是促进帝皇打造的躯壳中蕴含的无限潜力的进一步开发。

    他如今定时回到卧室以在睡眠中获得宁静,仅仅因为他确定这是一项能够以最低成本维护个体精神稳定的每日日程,不可无视。

    罗格·多恩放下毛毯,在一个短暂的瞬间里感受到自己手指对其的挽留。佩图拉博送给他的金色颅骨在桌面上静静地看着他。

    随后多恩离开卧室,在山阵号已经被佩图拉博长期占用并改造彻底的工坊中找到他的兄弟。

    佩图拉博,他如今唯一真正认识的、他非常敬重的兄弟如往常一样地早早出现在工坊,又或许他彻夜没有离开。

    自从他从根纳人的仿生数据线中获得灵感,似乎没有穷尽的活力立即从他体内如此果决地爆发出来,源源不绝地注入到佩图拉博的每一次抬手与眨眼中。如果说罗格·多恩是通过坚决的意志抵消疲倦,那么佩图拉博身上就简直从未有过这个状态存在的痕迹。

    “多恩。”佩图拉博不用回头就能察觉他的到来,也许这和工坊对准门口的摄像机有关。“下午好……不,早安。”

    “罗格·多恩。”佩图拉博扔到角落里的一块数据板中传来声音,多恩知道那是莫尔斯,佩图拉博的导师,如今身在泰拉。“你看我只是说了一句黑色数据线不如银色美观,他就将我扔到一边。”

    “早安,佩图拉博,莫尔斯。”多恩对两个人说,将那块数据板拾起来,对着里面的影像点头。

    他见到莫尔斯身着最初的那身黑色长袍,手里抱着一本厚厚的金边书籍,封皮上的文字由于摄像角度问题被遮挡一半,只能看见半行“……皮圣典(Codex:O……)”。

    “如果你没有事做,”佩图拉博盯着屏幕上滚动的数据,伸手摸索一会儿,挑出一根连在后脑的细长数据线,“帮我接到后方桌面控制台面包板上标红的接口。我不方便移动。”

    多恩绕过佩图拉博那大量和房间里的各种接口相连的数据线,接过那根细线,帮佩图拉博接好。他的兄弟在连线的那一刻抖了一下:“不,拔下来!”

    多恩快速照做。佩图拉博呼出一口气,调出主板,开始纠察程序的错误,同时顺口向多恩解释:“放大倍率肯定有问题。”

    “我早就说了,”莫尔斯说,“你不能把输出信号增加到如此的倍率,看看伱的基极电流吧。”

    “继续翻译你的圣典吧,莫尔斯。”佩图拉博说,“我都写好哥特语的初版圣典了,你的翻译为何拖了这么久?”

    “你想我快些翻译,为何不精简用词?”莫尔斯哼了一声,“你知道让它们理解从句嵌套是多么可怕的工作吗?而且我可能还得写两份译文,考虑到那条道路最终可能会通向何方,居住在道路中的生物又是否已经有所察觉。”

    “什么东西居住在那里?”佩图拉博问。

    “我不知道,我不想翻译它们那个见鬼的语言——总之,罗格·多恩,你看起来精神不佳。”

    突然被点名的多恩立即反思了一下自己的状态,从工坊内大片镜面中,他见到一个和平常那名严肃冷酷的罗格·多恩毫无差别的基因原体,他有些困惑。

    “我没有精神不佳。”多恩说。

    “哦,你有。”佩图拉博手里的数据笔重重地敲在数据板上,考验着这些脆弱的人工造物能够承受的压力上限,“即使对你来说,你今天也太过安静。来找我有什么事?”

    “……没有事。”多恩回答。

    “你看。”佩图拉博将新的变量敲进数据板中,沉思者开始嗡嗡运作,很快给了他一个“构建成功”的标志。他舒了口气,接着说:“这不像你。”

    铁之主小心地将数据线一根一根从接得和蜘蛛网一般的机械端口中拆下,转动转椅,仔细地打量着罗格·多恩。“我应当与你说过,我是一个对情绪非常敏感的人。你今日走到我这里,正说明你在寻求一份帮助。”

    “或者一次更有效的放松。”莫尔斯说,“对着一件无法言语的无机物回忆仅占据生命中一小段遥远碎片的美好往事,本质上是一种不自知的自我折磨。”

    “你是在场最不适合说这句话的人,莫尔斯。”佩图拉博把莫尔斯的数据板面朝下扣在桌上,“是什么困扰了你,多恩?”

    多恩平静地思考了一段时间,梳理着自己的思绪。这让他开始感到放松。他知道在山阵号悬浮的轨道之下,有大批独立的根纳人正在被处决,一股硝烟的味道窜进他的鼻腔,陌生又熟悉。

    他终于反应过来。

    “我在想因威特。”多恩说,“我在母星停留了三十年,我习惯冰雪的气味。”

    “而你现在的皮肤上燃烧着战火的热量。”佩图拉博的表情镇定如初,“当时我们启程离开时,你不曾进行任何对因威特的道别。”

    “我知道因威特的发展是何等迅速。因此我并不担心因威特。”多恩说,“我取消了道别仪式的流程,那是对因威特有限资源的一种浪费。”

    “也有道理。”佩图拉博点头,捋了捋一头数据线,从中摸出一根接到桌面接口上。工坊遮挡舷窗的金属板自动移走,深邃的宇宙展现在罗格·多恩眼前。

    “这是我们前进的方向。”多恩说。

    在奥特拉玛之外,鸟卜仪已检测到一颗单独的、有人类居住的星球,两名基因原体决定优先将那里收入帝国版图。如今穿过舷窗,多恩已能看见那颗深红色星球的一点轮廓。

    “是的,我还没有连完。”佩图拉博说,将另一根数据线进行连接。全息投影迅速覆盖了舷窗,模拟星河展现在罗格·多恩眼前。那冰雪覆盖的晶莹亮点倒映于原体浅色的虹膜。

    “虽然有些晚了,你现在仍然可以补一次道别,”佩图拉博说,“这就是仪式的意义。”

    罗格·多恩低头看着他的兄弟,感受到自己呼吸刮过上唇的温热气流。他闭了一下眼睛,由于时间过短而与眨眼几乎等同。

    接着他望向投影中的星球,仿佛有冰风抚过他的前额。

    他说:“再见,因威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