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明姑娘,现在我也还是很忙。”裴液认真道。

    “好吧。”女子微一抿唇,“那我会继续等的。”

    裴液也忍不住一笑,又低声敛容道:“是这样,明姑娘,因为我心境不定,之前被仙君诏图侵了进去。小猫说不破不立,我就在努力想把它‘立’起来。”

    “但如果我没能建立一个完整心境的话,诏图就会通过裂隙一直侵入进来,等到它能够影响我的心智的时候.我就不得不自杀了。”裴液道,“所以我想,明姑娘你身负【斩心】和【明镜冰鉴】,有没有什么暂缓的办法?”

    “.”明绮天沉默着。

    “没有也没什么,你早就说过心境的事情只能从内解决的。”裴液一笑,“我在努力了明姑娘,只是再向你确认一下.”

    “给我看看好吗?”女子抬起两根手指。

    裴液怔了一下,轻轻把额头贴了上去。

    一瞬间照彻之感令他仿佛打了个酥颤,借着女子这投来的一瞥,裴液也得以看见了心神境中那些被诏图淹没的部分。

    幽暗浓重的粘稠,仿佛万年无光的海底生长出难以名状的丑恶,在这一照下的蠕动令裴液寒意遍体。

    “.很严重了。”明绮天收回手指,“上次所见,还应有些时日才对近些日子,伱还在透支自己的心神境?”

    “.”

    明绮天微一低眉:“你是自己的心神境不稳,导致【鹑首】也无能为力,是不是?”

    “对,明姑娘。”

    “如果你有一个完好的心神境,便足以借助【鹑首】抵御诏图,但如果仙君真的降临,那还是抵挡不住,是不是?”

    “是的明姑娘,再完好的心神境也是凡人,在仙君面前总有漏洞——不过我只要能控制住诏图,仙君就无法降临了。”

    明绮天沉默片刻:“我可以清去侵入你心神的‘意识’,因为这是斩心之能;或者,诏图之毒发生在我自己心神境,我也可以抵御,因为‘明镜冰鉴’无缺无漏.但唯独这些发生在你的心神境里,这两样都无能为力。”

    “我想也是的,明姑娘。”裴液一笑。

    “但其实本来是可以的。”

    “.什么?”

    “因为通过斩心,我们的心神境本可以敞开给对方。”女子眸光安静地看着他,“我进入过你的心神境,也可以把我的心神境开放给你.如果我们彼此信任,坦露无遗,那么在‘心心相印’之中,【明镜冰鉴】就可以照入你的心境。”

    “.”

    “但现在不行了。”女子忽然做了一个有些无意义的动作,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你现在进入不了我的心神境,因为我修《姑射心经》,它会摒去一切.你也不可能和姑射之心‘相印’。”

    这是裴液第一次听女子谈起自己的心神,他当然不怀疑女子话语的真实,但还是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明绮天偏过头,眸光安静地看着他:“因为姑射是天心,‘心如渊泉,不偎不爱,仙圣为之臣’,你怎么和这样的心境相互映照呢?人所拥有的一切,它都没有也就没有弱点。”

    “.”裴液感觉到女子的口气的奇特,微微迷惑道,“明姑娘,‘姑射之心’.不是你的心神境吗?”

    于是裴液第一次见这位女子露出个近于失笑的莞尔:“我若已是‘姑射之心’,那连山都不必下了。”

    “.”

    “《姑射》之【冰雪】、【无物】、【天心】,我如今不过仅在第一重而已。”

    “.”女子意即她也只是修仙的凡人了,然而裴液怎么看,也瞧不出眼前如神沐月的女子还能怎么往“仙”更进一步。亦或说,即便真是传说中的姑射神人,又真的能比安静的她更加.

    裴液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形容。

    但这个话题就此过去了,女子认真道:“所以首先你不能再透支自己的心神境了,这是关乎生死的事情。而心境的建立,是一个同时求于心证于物的过程——在不停追索的间隙,可以多停下来想想。”

    “.嗯。”

    这时候,小院的门被轻轻推开了,无洞正按剑立在门口。

    “应当没有打扰两位?”

    裴液起身挪了一张石凳,无洞摆摆手:“不坐了。我和你说一下情况。”

    老人走进来,倒是先拿起桌上的茶壶一口饮尽。

    “萧庭树我们已经押下了。”无洞轻出口气,“剩余四人同意完全清查崆峒,但有欢死楼踪迹,并肩锄之。”

    “.”裴液还记得刚刚近乎僵局的形势,莲心阁似乎绝不肯让渡崆峒的利益来配合调查。

    “因为拉扯到最底层,是崆峒不可能真正和欢死楼站在一起。”无洞道,“‘以公以明’才能在大唐立足这是仙人台三十年来努力铺开的东西,如今也算有一点成效。”

    “这也是我们接下来的立足之处,和崆峒站在一起,把欢死楼推到对面,你救下了那三位弟子,做的就非常好——怎么了?”

    裴液不好意思地一笑:“.我还以为您要把他们都抓起来。”

    “.我可以死,不意味着我总想找死。”无洞嘶哑道,“找准弱点的强硬才是利剑,而剑总比乱捣一气的锤子致命。”

    “你也做的很好,裴液。”无洞淡眸看着他,“我本意是令你抓住些欢死楼出手的线索,而你不仅诛杀真凶,还揪出了萧庭树——和我讲讲吧。”

    裴液将这些日子里的所见所闻一一告知这位鹤检,无洞也详细地把在金玉斋的经历告知了他。

    “那么你是还没有收到【流云】的传信了?”

    “不曾。”

    “嗯,我来时见崆峒阵界极深,也许它被牵绊住了。”

    “有另一件事,大人。”裴液取出纸墨,从剑蛟上细细摹下那陌生的剑纹,“那些剑上主要的阵式是脱胎自星虫,但还有一幅不一样。”

    无洞接过纸张。

    “您瞧,我不知道这是何作用,他又为何单独添上此阵。也许弄清楚了,就离他们的目的更近一步。”

    无洞蹙眉细瞧:“我也不大懂阵术,此事恐怕还是要函书蒲怀梦——”

    然而老人话语忽然顿住,表情渐渐凝重了,他盯着这张纸,眉锁面沉,如同滴下水来。

    “我认得这个阵纹。”他轻声道,“这是.【牵丝】。”

    “.”

    裴液望向老人腰间,那柄名为【玉虎】的异器安静挂在那里。他还记得张梅卿说过,这是极独特高妙的器道秘术,在少陇最为成功的运用就是这柄长剑。

    老人与少年俱都沉默一时,良久,无洞抚了抚剑柄:“我记下了。无论如何,如今路子已经被我们理出来了——欢死楼夺魂窃剑,夺魂珠是为了崆峒妖剑,而那些后崖溪底之剑,莲心阁给出的解释是:那是【剑腹山】的构成部分。”

    “【剑腹山】的剑会杀人,要夺魂珠供养吗?”

    “这正是那四人同时否认的地方。”无洞道,“他们说剑不可能会动,更不可能活过来杀人之类.”

    无洞看着裴液,抬指轻敲手中的长剑。

    “.所以他们不知道这些剑被刻画了什么样的阵式?”

    “我相信他们说的是真话。”无洞道,“崆峒松散,是个容易被蛀蚀一极的地方,但无论从什么方面来讲,我都不相信整个【莲心阁】会被欢死楼彻底掌控。换句话说,如果真是这样,他们有一万种方法令张景弼悄无声息地消失。”

    “.”

    “另外,若我们所料不错,欢死楼玄门如今仅剩三人,他们要在暗中活动,就不可能全有摆在明面上的身份。”无洞道,“所以我相信,剑腹山一直由掌门一脉操办,其余人所知有限。”

    裴液轻声道:“还好萧庭树就此受缚。”

    “我倒希望他鱼死网破,那代表我们确实戳破了一切。”无洞轻冷道,“如今一位【谒阙】竟然就此选择将生命交于人手.只能说明他们的计划仍能推进,而更深层的东西还没有被我们发现。”

    “嗯”裴液点点头,“但他们的面纱也没剩下一两层了——弄清整个【剑腹山】来去缘由,找出负责和设计之人.他们也就无所遁形。”

    “正是如此。”无洞阖了下眼眸,“接下来,也许要和那些暗处的人争抢时间了。”

    “除此之外,我手上还有条没结的线。”裴液道,“张梅卿当年见过‘剑蛟’之后,做出了怎样的反应而死他的轨迹也可以指示出敌人之所在。”

    无洞极力颔首:“正是如此。莲心阁这边诸方敏感交错,又聚集了大量目光,尽是朝廷和门派的推拉,你也帮不上什么忙,仍去走张梅卿此线为好,如此我们便是”

    裴液想起博望的初见,微笑道:“一正一奇?”

    老人面上也罕见牵出个可怖的笑,嘶哑道:“一正一奇。”

    “不过现在你先随我过去。”无洞道,“我给了他们整理【剑腹山】来由的时间,把这件事听完后,你我再分道扬镳。”

    “好。”裴液提剑点头,朝安坐的女子抱拳深躬一礼。

    但无洞却没有动,也看向了女子,正礼道:“明剑主,仙人台在此处暂且乏力,正面清查,或需强硬推进、或遭忽然刺杀有需要之处,还望能暂仗尊剑。”

    “.”裴液有些不大自在。刚刚请女子暂离的话语言犹在耳,如今又想说用就用。

    尤其这一直是他努力避免的东西纵然女子从不在意为他付出了多少,但那些情谊一直沉甸甸地坠在少年心里.所以他更不愿意再经由自己的关系给女子带去麻烦。

    毕竟琉璃剑主太高太远,而他裴液太低太近,人家用他的时候便能顺带调动这位琉璃剑主.实在是令裴液不太舒服的事情。

    尤其如今女子是崆峒诚邀的云琅贵客,身份本就尴尬,同是天下剑门,却站在朝廷一方.即便她不在意,但裴液不能不在意。

    于是他抿了抿唇,只好硬着头皮再次拱手强调道:“无鹤检,我和明剑主只是萍水相逢,能以琉璃相助已经感激不尽了,不好再令云琅处境为难”

    “.”院中一时寂静。

    直到无洞缓缓蹙起眉毛,有些匪夷所思地上下打量着他:“我们仙人台和云琅山共立道启会,互相扶助已有三十年了和你有什么关系?”

    “.啊?”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