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语落下的瞬间,丘天雨骤然感觉被玄气排开的火焰猛然狂暴地汹涌过来。

    而在面前,少年的眸子一点点染为碧色,玉质般的浅鳞浮现在眼角,下一刻仿佛不知何处的仙音响起,玄鳞般尊贵的长袍生在他身上,火带、玉佩,长发飘火

    【同世律】的反噬其实已令胸腹火烧,灵躯都生出裂缝,但这一刻他依然还是只被压抑玄气的抟身宗师,大戟破开火焰,就要第三次破开面前少年的胸膛。

    而这次他一定会真正死去!

    但下一刻,这杆戟凝固在空中了。

    红玉如冰棱般从这支戟上生长出来,从刃到杆,无数条朱红玉晶虬结蜿蜒着延伸向房梁、墙壁、地板.然后在末端化为由红渐黄的熊熊之火。

    那是大量的、汹涌了整只大舟的火焰向着此处扑来,如同百臣朝尊。一切焰火不再朝着天空升腾,而是向这里蜂拥而至,挤压、收缩、质变、凝固为朱莲之牢。

    尊贵的少年星守就在这些红玉的簇拥之后,轻轻朝面前的丘天雨抬起了手。下一刻,瑰美而暴戾的朱红火焰将他整个吞没,

    这一刻丘天雨再次怒吼奋力尝试了一次将大戟前刺,然而禁锢纹丝不动,他立刻为这贪婪的尝试付出了代价。

    那些吞没了他的火焰开始飞速凝结成晶体,从丘天雨握戟的手开始,一瞬就蔓延上了整个肩膀。

    丘天雨在瞳孔骤缩中抬起手刀斩下了这条胳膊,下一瞬这只离体之臂就骤然爆散,瑰美安静的朱红化为暴怒的烈火,一霎令他灵躯融出了森森白骨。

    丘天雨咬牙奋身而起,撞破了两层楼板向外冲去,然而眨眼之间身体几处剧痛,不知被那火玉扎了几个贯穿,然后在体内爆炸开的烟火又凶猛地吞噬着灵躯。

    一枚火的燃烧,往往只有十分之一的能量为人所用;一座舟生出的火,也难免被自恃修为之人轻视。

    只有当一切温度朝着火君所指的方向涌去,人们才会知道,那是多么惊世的庞然。

    而在舟船之外,无数人屏息看着这几番骤变的战局。

    福船汹涌的火光吞没了两人的身影,小片天空都被映得泛红,丝毫看不见其中两人的身影。而颜非卿还是没从湖中出来。

    长孙玦也不觉得腕子痛了,她与崔照夜一起直直望着湖上,而这位密友脸色已然发白。

    崔照夜刚刚已辨认出丘天雨不受同世律约束,也亲眼见到他一戟重伤颜非卿,而后飞入火舟之中追杀那虚弱断臂的少年。

    她很清楚对脉境来说,“抟身”是怎样绝望的境界。

    而身后一阵喧哗,那是金吾卫已经来到了岸边。

    遥远的北岸东岸边上,成百上千甲士的夜火正在列成队形,此处离战局最近的南岸,这些卫士正在呼喝着清理通道。

    人们纷纷回头看去,一位武服黑氅的高大男人正处在金吾卫诸多将官簇拥之中大步走向湖边,他眼睛急切含怒地望向着湖心,然而和所有人一样,不见三人身影。

    绿华台上傅芝云望着那边,忽然偏头小声道:“君芳,那位是不是令父?”

    她指的方向,高大男人的背后,一位年近五十的男人正披挂整齐,肃重而落后半步地跟在后面。

    “.是。”

    “那这人岂不是.杨遽虎将军?”

    “.”

    确实是金吾卫杨遽虎,位居三品,统领左金吾,遥掌诸府军事,在神京,这也是一等一的实在权位。如今他显然是未来得及披甲,只披了一个大氅就匆匆赶来。此时凝目看着这将近尾声的战局。

    而就在南岸的躁动中,那座巨大福船的火焰骤然一暗,令所有人一时安静。

    下一刻人们才发现,它不是将要熄灭,而是那些火焰全都疯狂地向里面涌去。

    人们惊愕难言地看着这宛如神迹的一幕,岸上一片寂静,直到一个身影破开福船的顶部冲天而出。

    那是一副丑陋颤抖的残躯。

    不知几处洞穿与焦黑,血与衣裳烧糊在一处,一只胳膊整个消失,身上好几处暴露着森然的白骨。

    冰冷的冬雨浇在他身上,激起沸腾的白雾,而直到下一霎湖水破开,散发道袍、半身染血的男子将一道三丈的雷霆霍然从背后贯入他的身体,人们才惊愕地意识到,这是刚刚那个不可一世的丘天雨!

    丘天雨怒吼一声,反手握住此剑,一膝沛然爆发将身后男子击退。然后一个踉跄,从空中跌落在了湖水上。

    他确实还不会死去,开战至此,这是他第一次重伤,纵然真玄将尽,但它们一直完好地保护了丹田、头颅与心脏。

    而在南岸,杨遽虎目光落在那道残躯濒死的身影上时,脚步不可置信地一顿,威严的怒吼已爆发出来:“金吾禁令!即刻停手!!”

    声音传彻西池。

    丘天雨一掠向飞镜楼飞身而退,整个过程他以正面死死防备着颜非卿,几位堂主舵主也仗剑迎了上来,拦在了他身前。

    他们的对面,那硬吃了抟身全力一击的道士也一样衣襟血染,脸色苍白。而在这时,那道垂臂单剑的少年身影,也从正在沉没的福船上走了出来,火影从他衣服上滑落,一切完好如坠入火舟的时候,只是神情同样伤疲。

    杨遽虎威重的声音已传遍了整个西池,男人抬手按住腰间的剑,死死盯着湖心两人,嗓音几乎哑了一下,怒吼道:“所有人立刻卸兵!!”

    上千的金吾甲士已围在这里,围观的许多人此时都感受到了气氛的危重,交头接耳都已消失。

    而在湖心之上,声音隔着雨幕远远传来。裴液正从身后踏着湖水一步步走来,颜非卿回头看了他一眼,少年只是安静地看着前方,轻轻抬起了剑。

    颜非卿转回头来,前面,“北亨”和三位舵主死死护住了那具残躯。

    于是他投去了一道清淡的眼神。

    男子的眼眸颜色极淡而显得干净,平日也很少有什么波动,即便如今如此重伤,道袍染血,脸色苍白之下,表情也没什么变化。

    但现在,这双眸子中忽然燃起暴戾的无色火焰!

    仿佛无中所生,又不死不灭,不知所在何处,不知有形无形只是在与那五双眼睛对视的瞬间,同样暴戾的无色之火就腾起在他们的眼中。

    《清微神烈秘法》

    五人一霎僵直。

    而在颜非卿身后,少年终于一步步走上前来。

    断臂散发地立定,他轻轻阖上眼睛,冰凉的雨珠从颊面和头发上流淌滚落,苍白的面容越发虚弱和冰冷,整个人如同化入雨中。

    剑也是一样。

    雨珠啪嗒啪嗒地打上剑身,裴液左臂打直,轻轻将剑横在臂后。

    森寒的剑意侵染了剑上的水珠,而后,一枚枚的【剑洗水】开始向上反溯.或许直达云层。

    裴液轻轻睁开眼睛,一抖剑上水珠。

    一霎之间,七丈之外,衣袍锋锐地裂开,颊面敞开豁口,咽喉渗出殷红.从天而落的雨避无可避地掠过了五个人的身体。

    箫马剑所传,《初月北雨》末三篇之合式,非感于情,极于剑者不能悟。

    【神公洗剑,北雨天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