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过第二封奏疏,刘彻好不容易略微舒展的眉头又蹙了起来。

    “这封奏疏恐怕不只是那逆子的手笔吧?”

    “前些日子才有地方官员上报今年的水患灾情,大农令又呈报了近些年梁楚之地的税收趋势,朕正为此事头疼,那逆子不该知道这些朝堂上的事,却在这时候请命前去治水……”

    “时机怎会如此巧合?”

    刘彻从这些事上嗅到了一丝设计的味道,这让他心中略感不悦。

    “不过近日后土祠发现宝鼎的时机也极巧,人人皆言此鼎现世乃是天大的吉兆。”

    “大河水患又是天意,那么此鼎现世是否是在启示朕,大汉今后将风调雨顺,大河水患也将不治自愈呢?”

    心中想着这些。

    刘彻沉吟片刻,将这第二封请命的奏疏合了起来,接着又拿起了最后一封奏疏。

    结果奏疏的第一句话就差点让他的血液贯穿天灵盖:

    “天下之人不直父皇久矣,内外臣工之所知也。”

    “父皇之误多矣,大端在求仙问鬼,求仙问鬼所以求长生也。自古圣贤止说修身立命,止说顺受其正,盖天地赋予于人而为性命者……”

    这就是刘据选择《治安疏》照抄的两大原因。

    其一,《治安疏》里面的有些话直击灵魂,足够令人破防;

    其二,刘彻虽然不是嘉靖,但有些方面却和嘉靖极为相似,《治安疏》里的许多原句就算照抄出来也丝毫不违和。

    而在这封奏疏的最后。

    刘据自然还是提到了黄河水患,以及当年刘彻听信田蚡和方士之言,放弃治水误国误民的昏举。

    最后还特意为治水推荐了两个人,一个叫做汲仁,一个叫做郭昌。

    据史书记载,黄河的水患大概要在元封二年,也就是距离现在四年多后,才会得到比较得力的治理。

    而那时汉武帝派去的人,就是汲仁和郭昌。

    这足以说明只要汉武帝下定决心,愿意给予足够的物资和支持,这两个人就有能力、有机会解决大河水患。

    不管怎么样,如果能提前四年办成这件事,也算是为梁楚百姓做了件好事。

    ……

    在刘彻查看最后一封奏疏的同时。

    “啪嗒!”

    一滴汗水悄然自苏文鬓角滑落,在宣室殿的地板上留下一片铜钱大小的水迹。

    作为伺候刘彻多年的黄门侍郎,苏文对这位主子的情绪变化自然极为敏感,那些一丝极为轻微的变化也能够立刻捕捉。

    更别说此刻刘彻的脸色已经黑成了乌云,拿着奏疏的手已经开始微微颤抖了。

    甚至。

    他还隐约听到了刘彻切齿的声音。

    这是暴怒的前兆,比前几日刘据在殿内出言不逊时更加强烈的暴怒!

    此刻,苏文多么希望今天伺候刘彻的人不是自己。

    惶恐之余,苏文不禁暗自揣度:

    “我的太子祖宗啊,你究竟又在奏疏里面写了什么可怕的东西,还能不能安安稳稳的做个仁恕温谨的太子了?”

    终于。

    “啪!”

    伴随着一声巨响,那封奏疏被刘彻奋力掷在了地上。

    “噗通!”

    “噗通!”

    “噗通……”

    连同苏文在内,殿内所有的侍者和期门武士再一次个个面露惊恐之色,齐齐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喘。

    “苏文!这封奏疏是谁审的?!”

    这次刘彻完全没有了上次的克制,咆哮的声音如同雄狮怒吼。

    苏文打了个激灵,心脏仿佛在脑袋里面抽搐,声音都在颤抖:“回、回陛下的话,太子呈递的奏疏,无人敢代陛下审阅……”

    “好!好!”

    刘彻喘着粗气来回走动,踏在地板上发出“咚咚”的闷响,

    “好好好!朕糊涂是吧!朕误多是吧!”

    “他要治水,朕就让他去治水,朕要好好看看他的本事!”

    刘彻猛然取回第二封请命的奏疏,“啪”的一声摊开在案几上。

    接着拿起朱笔,撒气一般在砚台中大力搅和了几下,使得砚台中的朱砂溅出了不少,就连朱笔也秃了毛。

    但此刻他根本不管这些,就那么双手握着朱笔在奏疏上画了一个巨大的红圈。

    这样还不算完。

    他又一把抓住罩着玉玺的铜罩,“咣当”一声扔出好远。

    接着亲手拿起玉玺,“嘭”的一声用力拍在那封奏疏上,留下“血迹斑驳”的“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字。

    “传诏下去,命刘据即刻动身前往东郡治水,不得有误!”

    “还有汲仁和郭昌,他要的人朕都给他带上!”

    “让他去!让他去!”

    “办不成朕定要他好看!!!”

    ……

    博望苑。

    “苏侍郎,这是……”

    看着苏文随行而来的阵仗,刘据有些疑惑。

    若只是普通的传诏,几个随行的护卫也就够了。

    而现在苏文却带来了……目测应该有百名甲士,个个披甲执锐,骑着高头骏马,一看就训练有素,八成是宫里的期门武士。

    这阵仗恐怕也就抄家的时候才用得上吧?

    难道事已经成了?

    刘据心念一动,忽然兴奋了起来。

    现在一共有两件事可能让刘彻对他行废立之事:

    一件是苏文将他那天的话告诉了刘彻,一件则是那封抄袭《治安疏》的奏疏。

    如此想来,直接成事的概率非但不小,还非常大呢。

    正如此想着的时候。

    苏文对他露出一个苦笑,忽然提高了音量:

    “太子刘据接诏!”

    “臣接诏。”

    刘据回过神来,躬身应道。

    “陛下诏曰,命太子刘据即刻动身前往东郡行治水之事,着汲仁、郭昌二人同行协助,不得有误!”

    “欸?”

    刘据立时愣在原地,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有点不太明白,卫青替他送上了请命奏疏,他立刻又补了一封伪《治安疏》补救。

    按理说刘彻应该断然不会让他如愿才对,怎么就同意了呢?

    “殿下。”

    苏文宣完圣旨,又引出一名随他一同而来的中年男子,接着为刘据介绍道,

    “这位是廷尉史杜周,陛下赐了节杖,命他领期门武士百人护送太子前往东郡,实时向陛下汇报治水进度。”

    “见过太子殿下。”

    中年男子长了一张方正的国字脸,看起来既老成又忠厚,上前亮出挂旌节杖,对刘据施了一礼,

    “请殿下尽快收拾随行之物,陛下有令,必须在一个时辰内请太子出城上路,否则下官性命不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