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君?”

    听到这两个字,苏文的眉头立刻微微皱了一下。

    他能够在刘彻身边苟一辈子,甚至在巫蛊之祸中也发挥举足轻重的作用,自然有着过人的政治嗅觉和生存之道。

    就像现在,他只通过这两个字心中就已经有了一个大概的猜测,遂压低声音追问:

    “殿下的意思是,有人会在陛下登临太室山之时,于山中装神弄鬼以欺瞒陛下?”

    “我觉得这种可能性很大哦。”

    刘据咧嘴笑了笑,出于自己的考虑并未将话说的太满。

    “若是如此……”

    苏文的眉头又皱了一下,不过下一刻便又舒展开来,脸上绽放出感激的笑意,连连对刘据施礼谢道,

    “多谢殿下指点,此事老奴定当尽力而为,若能因此立下大功,断然不敢忘记殿下的提点恩情,他日必有所报!”

    “苏侍郎不必客气,我不过也是‘投桃报李’罢了。”

    刘据又眨了下眼,意有所指的笑了起来,说完便自顾自的走在了前面。

    “投桃报李……”

    而望着刘据离去的背影,苏文却呆呆的愣在了原地,眼底的神色阴晴不定。

    如果说刘据最开始的“掏心窝子”,让他体会到了这位太子的残酷狠厉。

    那么现在刘据的这句“投桃报李”,便让他对这位太子又有了一层新的认识:

    除了残酷狠厉之外,这位太子同时还具备了从未在他面前显露过的狡黠与阴毒……

    他有理由相信,“投桃报李”这四个字绝不仅仅只是表面上听起来那么简单,其中必定还蕴藏着强烈的威胁意味。

    甚至他有理由怀疑,此前他化名“苏六”给刘据送去的密信,刘据可能并未“阅后即焚”,而是私下保存了起来,还将其当做了捆在他脖子上的项圈。

    “这都是什么事啊,我究竟招谁惹谁了?”

    苏文心中一阵无奈与苦楚。

    他感觉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被刘据拖入了一個巨大的漩涡之中,而这个漩涡的力量还极其危险与沉重,绝非他能够抗衡,因为他只是一片树叶。

    他现在能够做的,无非只有左右逢源和随波逐流,否则稍有不慎便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境,落得一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这位太子……明明只有十几岁,竟有如此心机与城府!

    心中想着的时候,刘据在苏文心中,已经被摆到了与刘彻同等的位置,这父子二人个顶个的危险。

    娘的!

    我在宫中待了这么多年,此前从未脏身。

    没想到遇上这位太子之后,自此便再也无法将自己摘干净了……

    然而苏文哪里知道。

    刘据走在前面,心中却只是在自得的想着:

    “话说到这个份上,苏文应该能安心去办这件事了吧?”

    “哼哼,这招叫做借刀杀人,只要被苏文抓住,公孙卿和这些地方官员死定了,我简直是个天才!”

    ……

    至于后来刘彻与公孙卿和那些地方官员、望族又在神人足迹旁边说了什么。

    这些并不重要,只看结果就行。

    反正刘彻最终也并未制裁他们,还顺势接受了公孙卿邀请他前往太室山敬神的提议。

    即是说,刘据在这个父皇心中种下的那粒怀疑的种子不管是否发芽,都暂时并未对他产生影响,也并未波及到这些个欺上瞒上的方式与地方官员、望族。

    不过公孙卿依旧像史书中的记载一样邀请刘彻前往太室山。

    这便是一头钻进了刘据提前给他们套好的绞刑绳套,接下来只要苏文还算尽忠职守,这些人便很难再有翻身的机会……

    如此三日后。

    御驾终于再次启程,浩浩荡荡的前往嵩山之东峰太室山。

    太室山距离缑氏城不远,哪怕刘彻的御驾车队再慢,也仅仅只用了两天,便顺利抵达了山下提前收拾好的行宫。

    按照计划,刘彻与随行众人将现在行宫中休息一夜。

    这也是给那些地方官员和随行护卫留出了布防戒严的时间,次日一早刘彻便会亲自礼登太室,以敬神明。

    是夜。

    刘彻已早早睡下。

    刘据也早早回了房间歇息。

    但这对于下面的许多人来说,却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公孙卿早已与几名高级地方官员聚在了一间房内,借着一盏极为昏暗的小油灯,黑暗中露出半张脸来低声问道:

    “诸位,都安置妥当了吧?”

    “公孙先生放心,此事在半月前便已安置妥当,所用之人亦皆是我等最亲信的家仆,绝不会出任何岔子,更不会走漏任何风声!”

    “公孙先生多心了,如今我等已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怎敢大意?”

    “只要明日陛下登上太室山,咱们的人立刻便会响应,届时陛下龙颜大悦,必是少不了公孙先生的封赏,此计甚妙。”

    这几名地方官员一个个同样藏于黑暗之中,谁说话时才会上前一步,像公孙卿一样露出半张脸来。

    这情景使得他们看起来就像黑暗中走出的小鬼。

    又像是后世某些恐怖电影中参加某种邪恶仪式的教会成员。

    公孙卿微微颔首,笑着提醒道:

    “到时陛下岂能只是封赏于我,诸位的好处也少不了。”

    “就算诸位的官位没有变动,陛下也必定会下令修缮周边诸郡县的道路,翻新此处的行宫与观宇,这其中有多大的利益,便不用我再说了吧?”

    几名地方官员立刻附和着笑道:

    “此事公孙先生不必多提,我等心中自然有数……”

    ……

    与此同时。

    苏文也将几名属下唤到了身前,小声问道:

    “我前几日交代的事,可安排妥当了?”

    “请苏公放心,早已安排妥当,只要山中稍有异动,虽不说一只鸟都飞不出去,但活人肯定是跑不了!”

    “那就好……”

    苏文点了点头,又着重强调,

    “记住,真要抓住了什么人,万不可声张,悄然将其带去隐秘处拷问。”

    “问出了供状,无论多大的事也万不可立即呈报陛下,先拿来与我看过之后再做定夺。”

    “尔等须知道,我并非是不愿尔等自领功劳,而是此事只怕非同小可,倘若办的不合陛下心意,便是真立了功,你我事后也决无好果子吃!”

    “你们明白么?”

    几名属下连忙拱手:

    “属下明白,属下跟随苏公多年,有苏公言传身教,怎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一切皆由苏公定夺,苏公怎会害我等?”

    “……”

    ……

    次日一早。

    一众官员与随行人员早已准备妥当。

    待刘彻醒来之后,又有人慌慌张张的叫醒了刘据,如此准备了大约半个时辰,终于开启了这次的礼登太室之行。

    不得不说,天子出行是真排场。

    从行宫出来,一路上便已经摆起了仪仗与旗帜,如此一直延伸至山口。

    登山的路径也早已有人清理出来,有些狭窄的地方进行了拓宽,路旁的树木荆棘也早被砍除,绝无半点可能影响刘彻心情的不足之处。

    这也就是刘彻坚持亲自登山,试图以此来表达对神明的诚心与敬意。

    否则就算是走路也一定有人代替。

    这事又不难办,后世的一些景区,便有抬竹杠或背人登山的收费项目。

    只不过刘据始终没有体验过,他虽不是两三百斤的胖子,但也怕被某些圣母心泛滥的网友拍下来发到网上,一边谴责他道德低下,一边砸了那些开展此类旅游项目的劳工的饭碗。

    刘据还记得看到过相关的后续采访。

    经过那些个圣母心泛滥的网友折腾之后,那些劳工在记者的镜头前那叫一个欲哭无泪。

    他们有的要靠自己的肩膀赚取孩子的学费,有的要靠自己的肩膀赚取妻子的医药费……然后现在就只能蹲在山下,看着人来人往的游客,黯然摇头叹气。

    刘据也不知道那些个圣母都在想些什么。

    你要真想帮助人家,你捐款啊,你帮忙抬啊,你给了钱不要坐啊,你做点真正的好事啊,你砸人家饭碗做什么?

    哦对了,最后的结果嘛。

    无非就是游客不敢坐了,劳工没钱赚了,而这些“圣母”的视频却得到了点击浏览量,获得了视频网站的分红……

    刘据对此心里有数,这也是为什么当初公孙敬声给他送来奴婢的时候。

    他并未像那些圣母一样直接给那些奴婢自由,而是痛痛快快的将他们收入了博望苑的原因。

    团战可以输,圣母必须死!

    心里想着这些。

    刘据还是得跟在刘彻身后登太室山。

    从史书中的记载便可看出,刘彻这个人其实还是挺热衷于登山运动的。

    而且现在也能看出刘彻的体力其实还算不错。

    他在前面走着根本不需要近侍搀扶,就算如此,刘据在后面跟着也还得时常小跑上两步,否则一不小心就会掉队。

    如此大约又过了一个时辰。

    刘彻终于在山腰的一处不知何时设置并且还特意铺设了垫子的石凳前坐下歇息。

    苏文等人立即迎上去端茶递水,伺候的那叫一个无微不至。

    就在这时。

    “万岁——!”

    “万岁——!”

    “万万岁——!”

    “岁——”

    “岁——岁——”

    山间忽然传来了悠扬的呼喊声。

    这声音似远似近,至少在刘彻所在的这片区域很难听出出处,就这么带着回声在山峦间回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