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已经知道了?”

    公孙敬声语气为之一滞,眼巴巴的看向刘据。

    “也是刚刚听说,怎么,我这姨夫真在酎金上偷了奸耍了滑,还被我父皇发现了?”

    刘据搪塞了一句,接着问道。

    “没有啊!”

    公孙敬声立刻又哭丧起了那张肥胖的圆脸,满脸委屈的道,

    “殿下,真是冤枉啊,殿下也知道,我去年也封了候,这回需与家父一同贡献酎金。”

    “而且我父子二人,一个是一千三百户侯,一个是一千两百户候,依照酎金律,我们贡献的酎酒和贡金数目是一样的,因此这酎酒和贡金都是我来准备的,无论是分量还是成色,保证都只高不低。”

    “否则怎会只有家父被陛下点了名要废黜侯爵,我却还能够相安无事,难道我还能故意在此事上动手脚,坑害家父不成?”

    听到这话,刘据基本可以确定,无论是历史上的那次,还是现在的这次,刘彻的“酎金夺爵”八成还真就是故意找茬。

    当然,也有可能只有公孙贺这样的人是刘彻故意冤枉的。

    毕竟刘彻要做这件事,总归还需要做一些考虑一下服众的问题。

    而要服众,便不能只是针对那些外臣,拎两个内朝近臣出来做个典型,亦可彰显一下刘彻的秉公无私,模糊这件事真正针对的群体。

    公孙贺就是一個不错的典型。

    他既曾在刘彻还是太子的时候就做了太子舍人,又娶了当今皇后卫子夫的姐姐卫君孺为妻,还是九卿之一的太仆,这绝对可以算作是刘彻的“自己人”和朝中重臣了。

    刘彻连自己人都毫不偏袒,其余被夺爵的人还有什么好委屈的?

    当然,刘据会这么推测也并非毫无根据。

    因为刘彻在“酎金夺爵”的几月之后,就给了公孙贺一次复侯的机会,命其与同样被夺爵的赵破奴各自领兵一万五千骑自九原出击匈奴,可惜公孙贺远走二千余里却并未遇见匈奴一人,最终无功而返。

    就算如此,刘彻后来也将公孙贺封作了葛绎侯,让他担任了丞相之职,而公孙敬声则接任了公孙贺的太仆一职。

    父子二人,一个三公之首,一个九卿之一,何等风光?

    这场“酎金夺爵”对他来说根本就没有造成什么影响,怎么看都像是给外界做做样子……

    心中想着这些,刘据非但没有丝毫担心,反倒还笑了起来,开口问道:

    “那照表哥的意思,是我父皇冤枉了我姨夫,而表哥今日来找我,是希望我去当面指出我父皇的错误,劝诫我父皇不可废黜我姨夫的侯爵?”

    “这……”

    公孙敬声闻言不由怔住,张着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他就算是再傻,也不会听不出刘据话中的问题:

    现在要保公孙贺的侯爵,便是在证明刘彻冤枉了公孙贺,正是刘彻做了错误的决定,可刘彻是天子,天子能错么?

    而若是刘彻冤枉了公孙贺,那么剩下一同要被夺爵的列侯,是否也有可能是受到了冤枉呢?

    “表哥,你今日来找我求情,应该没与我姨夫商量过吧?”

    刘据又道,

    “我建议你还是回去先与我姨夫商量一下,或许对于此事会产生一些不同的看法,若我姨夫也想不通,就让我姨夫去找我舅父商议一下,我舅父应该不会想不通。”

    “我现在只能告诉你,我父皇这么做自有他的理由,我姨夫默不作声受着便是,我父皇自会记得谁为他受了委屈。”

    除了他刚才想到的公孙贺和赵破奴,刘据还记得一个人,就是他的准岳父,韩凌的父亲韩说。

    韩说也在“酎金夺爵”中被夺去了侯爵,也是在数月之后便得到了复侯的机会,区别只在于从“龙頟侯”变成了“按道侯”。

    就是不知道韩说是否沉得住气,会不会让韩凌来找自己求情?

    还有丞相赵周,在这次事件中,赵周被控告明知列侯所献黄金不足却不上报,被捕下狱,随后自尽身亡。

    而他的儿子赵过,则才在不久之前被刘据举荐给了刘彻,在京畿与三辅之地推行“代田法”……

    ……

    龙頟侯府。

    “妹妹,父亲因为此事昨晚彻夜未眠,要不你去找太子求求情吧。”

    长兄韩兴苦着脸找到韩凌,怅然说道,

    “你虽尚未与太子成婚,但婚约并未取消,守孝结束之后还是要嫁给太子的,也算是半个自家人,好歹能说上几句话。”

    “我不去,你们也不准去!”

    韩凌冷下一张俏脸来,语气生硬的道。

    “妹妹,父亲年纪已经不小了,若是如此忧愁下去,有个三长两短可如何是好?”

    韩兴不敢对这个妹妹说重话,只得继续动之以情,

    “何况咱们家就只有父亲一个列侯,倘若父亲失去了侯爵,自此没有了封地与食邑,还如何维持府上生计,待你守孝结束,恐怕也不能风风光光的嫁入太子府了……”

    正说着话的时候。

    “父亲。”

    韩凌忽然望向韩兴身后,站起身来施了一礼。

    韩兴回过头去,果然见父亲韩说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二人身后,略显苍白的脸上挂着些许憔悴与愁容。

    “父亲,女儿正要去找你。”

    施过礼后,韩凌上前搀住韩说将他扶到自己刚才坐过的石凳上,方才问道,

    “女儿想问父亲一句,这回父亲贡献的酎酒与贡金,是否真如陛下诏书上所写的那般,存在分量与成色不足的问题?”

    “凌儿,伱觉得为父有那个胆子么?”

    韩说摇头苦笑。

    “以女儿对父亲的了解,父亲的确没有这个胆子。”

    韩凌点了点头,黑曜石般的眸子愈显深邃,

    “这回陛下共夺爵一百零六人,超过大汉列侯的半数,范围如此之广,惩罚人数如此之多,事情怎回只是对外声称的这么简单?”

    “女儿回忆了一下最近发生的事,已经有了一些猜测。”

    “最近最大的事情,便是太子殿下前往燕赵之地巡游,于河间国遭遇刺杀的事,接着便是陛下准备发兵卫满朝鲜的事。”

    “河间国的事父亲也知道一些,其中非但牵扯地方官员与属国官员,就连河间王也牵扯其中。”

    “由此可见,陛下此前虽推行了推恩令,但在一些郡国之中,列侯与地方官员来往勾结的事依旧屡禁不止,甚至已经到了敢联合起来蒙蔽圣听、刺杀太子的地步,面对如此严峻的问题,陛下怎还会无动于衷?”

    “另外,陛下这回发兵卫满朝鲜,又要命殿下离京前往。”

    “不久之前才发生了刺杀太子的事,陛下自然也要严加防范,杜绝再出现类似的事情。”

    “两者相加,陛下这回‘酎金夺爵’的目的已经呼之欲出,难道父亲还想不明白么?”

    “……”

    韩说和韩兴闻言都凝神陷入了沉默。

    片刻之后,韩兴越发不解的问道:

    “就算如此,陛下也不该将父亲算进来吧,你与太子已有婚约,父亲便是太子的准岳父,难道还能妨碍太子不成……”

    韩说却像是已经想明白了什么似的,抬手按住韩兴的肩膀将其打断,接着问道:

    “那依你的意思,为父如今应该如何是好?”

    “女儿以为,父亲如今什么都不该做。”

    韩凌说道,

    “陛下此举乃是势在必行的国策,任何挡在陛下面前的阻碍,都一定会被陛下无情铲除。”

    “而陛下这回冤枉父亲,必定有非如此不可的缘由,父亲只要自觉配合陛下,陛下自会记得父亲的功劳,但若父亲喊屈叫冤,那便成了陛下的阻碍,到头来只会害人害己。”

    “另外。”

    “正如女儿方才分析,陛下此举于太子殿下有利无害。”

    “既是对太子殿下有利无害的事,女儿与太子已有婚约,自当举双手支持。”

    “而父亲作为太子殿下的准岳父,此前太子殿下还亲自前来救助母亲,于情于理,父亲为此做出一些牺牲也是理所应当的事。”

    “如今若父亲命女儿前往太子府为父求情,妨碍这件对太子殿下有利无害的事,那与恩将仇报又有何异?”

    ……

    五日后。

    “苏六”有托人给刘据送来了密信。

    这回与他同去朝鲜半岛的随行官员已经定了下来,看到这个名单的同时,刘据瞬间就明白了刘彻的“良苦用心”:

    本该因“酎金夺爵”而被捕入狱的丞相赵周,这回没有像史书中一样自尽身亡,而只是被罢黜了丞相一职,以“金马门待诏”的身份随刘据一同前往朝鲜半岛,戴罪立功;

    被剥夺了龙頟侯爵位的韩说,被封为横波将军,领兵五万与刘据一同前往辽东郡待命,戴罪立功;

    被剥夺了南奅侯爵位的公孙贺,被封为浮沮将军,领骑兵一万出九原巡视浮沮井一带,以防匈奴伺机而动,戴罪立功;

    被剥夺了从骠侯爵位的赵破奴,被封为匈河将军,领骑兵一万出代郡巡视匈河水一带,以防匈奴伺机而动,戴罪立功……

    一水的戴罪立功,个个立功心切,士气可想而知!

    除此之外。

    剩下几名随行的官员,更加不是善茬,后来刘彻钦点的四个顾命大臣就占了两个,简直可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