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身处船舱,四周茫茫水面,逃跑谈何容易?

    跳河?

    敌人有备而来,水性定然胜过自己。

    而且这么多天挥汗如水的创业,换来的金银财货就这么舍弃了?

    蓝盈盈感觉,自己浑身战栗,发冷。

    就好似,被一头猛虎盯着。

    她抬头望去,

    前方,有一片模糊的黑影。

    横塘驿站!

    她用眼神暗示小桃红,准备逃。

    这是唯一的机会。

    横塘驿站,挂着官府的旗帜。

    再怎么着,也比落入其他人手里好。

    无论是潘府,还是江湖仇家,下场都不敢想。

    燕子拔了毛,做一锅靓汤。

    船缓缓驶过,距离驿站所在的三角洲陆地起码10米。

    这个距离,她又不是燕子李三。

    汗珠,大颗的落在船舱。

    突然,她瞥见了一处长长的木栈码头。

    不能再迟疑了。

    先把皮匣甩过去,接着自己一个纵跃。

    小桃红有样学样,稍微狼狈了一些。

    ……

    “官爷,救命啊。”

    “有人绑架。”

    蓝盈盈顾不得什么面子了,拼命呼救。

    果然,不远处的两个汛兵拿着长矛来了。

    矛尖对着主仆俩,眼神复杂:

    “谁绑你们?”

    “就是那艘船上的人,他们是绑匪。”

    小桃红赶紧摸出一锭银子。

    “官爷,求你们送我们去衙门吧。”

    汛兵满意的接过银子,准备做个顺水好人。

    “跟我来,先待着吧。”

    一间破烂柴房,然而在主仆俩眼里却是最安全的地方。

    还没来得及庆幸,

    汛兵陪着一个人来了:

    “就是她们俩。”

    “李爷养了两个小宠物,不听话跑出来了。”刘千笑呵呵的说道。

    汛兵点头哈腰,拿出了麻绳。

    绑了个严严实实,还拿布把嘴堵了。

    物归原主。

    “刘爷慢走,替我向李爷问安。”

    “好说,不过事关内宅,李爷不希望有其他人知道了。明白吗?”

    “明白。”

    “绿营有空缺,李爷会抬举你的。”

    “谢谢李爷,谢谢李爷。”

    汛兵千恩百谢,目送刘千坐船离开,手挥了又挥。

    ……

    到了李家堡,

    李郁这才出面了,没必要伪装身份了。

    呜呜,蓝盈盈一看见他,就疯狂的挣扎。

    “见面分一半,我不伤害伱,条件是你的赃款分我五成。”

    说着,拿掉了那块堵嘴布。

    这一次,她没有骂人。

    大约是看透了形势,人在屋檐下。

    她携带的财物,首饰珠宝,价值不菲。

    都是体积小,价值高的玩意,比如红宝石,夜明珠。

    其中有一块田黄石原石,尤其昂贵。

    这么说吧,

    康德大帝如丧家之犬,在紫禁城,津门,东瀛,西伯利亚之间流窜的时候,一直随身带着件田黄石印章。

    李郁不清楚这些玩意值多少银子。

    但,肯定是一个令人满意的数字。

    蓝盈盈眼里的光,一点点消失了。

    就好似是肩负房贷,车贷,孩子补课费的中年人,被强行宣布毕业了。

    她好不容易干了一票大的。

    却想不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为他人做了贡献。

    还有几张银票,最少的2000两面值。

    赚麻了。

    “蓝姑娘,我们也算是老熟人了。聊聊吧?”

    李郁很快问出了他感兴趣的一些答案。

    比如,大部分财物都是她趁机偷的。

    潘武和潘老爷子之间,对于此女看法不同,矛盾很大。

    ……

    出了地窖,李郁感慨:

    “潘家富可敌国,财力惊人,羡慕啊。”

    刘千也大为震惊,尤其是那个鸽子蛋大的红宝石。

    闪耀的光芒,简直是摄人心魄。

    “这事要保密。”

    “我明白,不然潘府还以为是我们放出去的燕子呢。”

    参与行动的几个人,暂时调到了西山岛。

    给他们升一级,去做组长。

    那俩汛兵,也可以帮着升一级。

    李郁最近从巡抚衙门的书吏那,花3两银子获得了一份详细的江苏省绿营兵力隶属情况。

    清军建制复杂,八旗先抛开不讲。

    只谈江苏绿营兵建制。

    本省绿营总兵力共计4万人左右。

    最高军事长官为“江南提督”,提督府设在松江。

    下辖6镇,各设总兵一人。

    镇下再设协,以副将统领。

    但是,这4万兵力并不是都归江南提督节制。

    江苏巡抚、漕运总督都有自己的直属绿营兵力,提督无权指挥。

    巡抚直属的兵力,除了抚标左、中营之外,还有苏州城守左、右营。

    很微妙的制约。

    太湖协,是直属江南提督节制。

    所以苏松镇总兵,是管不了施令伦这个太湖协副将的。

    清廷真是煞费苦心了。

    把指挥层级搞的如此复杂。

    同在苏州府地界的兵,城守营归巡抚节制,平望营归提督直领,汛兵又归苏松镇总兵指挥。

    幸亏没有设满城。

    否则,更乱。

    清廷把相互制约,玩到了巅峰。

    李郁也不得不承认,清廷其实做事“挺公平”的。

    他既防民,也防官,也防兵,还防满。

    主打就是一个我不信任任何人,你们都会伤害我。

    好似怨女。

    ……

    白莲教一仗,苏州城守营死伤不少,千总以上都发配西北吃沙子了。

    李郁想把老胡挪个窝,让他升官去城守营做个千总。

    然后,提拔两个汛兵做外委把总,占住横塘汛,和金鸡汛。

    再塞几个李家堡的手下,进入这两汛。

    做个副手,加强控制。

    有银子,有首级军功,运作起来不难。

    李郁在本府官场的信誉很好,不怕没人接纳。

    大清朝官场,自发形成了一个圈子。

    任何人想打破游戏规则,会被所有人排斥。

    哪怕是官居一品,也会被胥吏集团指着陋规要求打赏。

    甭管你出身多显赫,上三旗彩带子。

    或是科举三甲,地方望族。

    在一个丑陋,贪婪的门子面前,都得笑呵呵的掏银子。

    然后,才能进入衙门,六部,紫禁城,顺利办事。

    李郁请来了胡把总,设宴款待。

    在李家堡居住的妾,也作陪上了桌。

    “老胡,我想给你换个顶子。”

    “啊?”老胡一愣,心想我觉得还行。

    “城守营出缺,给你谋个六品千总吧?”

    “这这,谢谢兄弟。”

    “你原来的位置,挑个可靠的人顶上。我这边还有几个人,一并塞进去。”

    ……

    当月,

    银子花出去,人情托到位。

    很快,调职文书就下来了。

    老胡荣升苏州城守营左营千总,麾下有个100多号人。

    而李郁则是从麾下挑选出了两人,分别塞到了金鸡汛和横塘汛。

    没有绿营兵身份,是个难题。

    然而,李郁有办法。

    直接找了两个绿营兵,顶替他们的身份。

    银子塞足,麻烦你改个名?你的名字给我用用。

    一通运作,

    韩约,为横塘汛外委把总。

    武西,为金鸡汛外委把总。

    比当初为范京运作一个巡检容易多了。

    因为绿营千总以下,都是不入流的武官。

    而巡检品级再低,也属于文官序列。

    文官,是管一块。

    武官,是管一条。

    这让李郁也起了心思,多在绿营兵中花心思塞人。

    性价比高啊。

    文官虽好,太贵了。

    ……

    许久未见潘武,李郁吓了一跳,有些心虚。

    整个人的精神,很颓废。

    “潘兄,你这是?”

    “哎,流年不利。”

    二人找了个茶馆,叙叙旧。

    “可否告诉在下,其中缘由?”

    “上次在我家见过的那个女人,李兄还记得吗?”

    李郁装傻:

    “贵府一大堆丫鬟,你到底说的是哪个?”

    “你见过的,那个表妹,其实是个骗子。”

    “啊?”

    “你别这样看着我,我肠子都毁青了。”

    潘武幽幽的讲了最近的遭遇,先被老爷子怒骂,后又禁足好多天。

    “何必如此大动肝火,不就损失点钱嘛,你潘少爷又不缺钱。”

    “可是她拿走了老爷子的珍宝,和田黄石。”

    “这石头,很贵吗?”

    “有钱也未必买得到的珍品。”

    “既然如此,为何不把人抓回来?”李郁表现的义愤填膺。

    “嘘。”

    潘武尴尬的示意,说话别那么大声。

    “她在离开之前,在老爷子书房留下了一份信。然后,老爷子就说此事到此为止,不许再提了。”

    李郁心中好奇心大盛,

    盯着潘武,似乎是想猜出这话的真假。

    “损失那么大,就这样不追究了?不报官,私下也不找找?”

    “李兄,我也不解。但是老爷子的话,我不敢不听。”

    ……

    李郁带着极大的困惑,回去了。

    一看到刘武,就吩咐:

    “把蓝盈盈给我带来。”

    书房内,李郁就这么似笑非笑的看着这个女人。

    “说吧。”

    “说什么呀?”蓝盈盈的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你最大的秘密。”

    “银票,首饰,还有这些年干的事,伦家都告诉过你了。”

    蓝盈盈不愧是专业人士,千门正将。

    委屈表现的淋漓至尽,以至于有那么一瞬间李郁都差点信了。

    “是吗?”

    说着,他点燃了一柱香。

    拜了拜关二爷。

    “在这柱香燃尽前,你都有机会开口。”

    其实,他也不知道这个秘密是什么。

    只不过根据潘武那小子的述说,这里面绝对有问题,大问题。

    就算潘老爷子觉得丢脸,不愿报官。

    也可以派护院家丁,甚至花钱下江湖通缉令。

    只要花红开的爽快,江湖上肯定会有人响应的。

    而不是下封口令,甚至有一个丫鬟因为背后议论,被打的半死逐出府邸。

    蓝盈盈的那封信,

    一定藏着什么秘密,足够迫使潘老爷子这样的人,都不愿深究。

    时间在慢慢流逝,

    李郁研究一杆燧发手铳的构造,不时的写写画画。

    “伦家真没有秘密,要不信,你可以自己来搜。”

    这小委屈,谁见了都得晕。

    然而李郁是美术生,免疫了。

    别说这穿着狐狸皮的,扒了皮的都见过太多了。

    ……

    擦拭干净了燧发枪各部件,又重新组装起来。

    香,燃尽了。

    李郁从桌子里拿出牛角火药,倒入枪管,枪柄在桌上顿顿。

    待完成装填后,掰开击锤,才问道:

    “愿意开口了吗?”

    蓝盈盈一瞬间,变脸了,表情怨毒狰狞:

    “你有种就开枪吧。落在你手里,我也没想活。我只是个小贼,你确是大盗。”

    “是吗?”

    “你是要窃取天下的大盗,是个反贼。”

    李郁笑了:

    “你这样说,岂不是自找死路?为了保密,我也不敢放过你了。”

    “从踏入江湖的那一天起,我就没打算靠别人的怜悯活着。”

    蓝盈盈的语调,变的极度冷静,毫无情感。

    让站在一旁充当保镖的林淮生都忍不住盯着看。

    江湖,是无序的,没有道义的。

    李郁一时间觉得颇为无趣:

    “把她关起来吧。”

    审讯无果,继续下去没有意义。

    这个女人当时的状态,已经是漠视死亡了。

    就算给她一枪,也只是泄愤。

    决不能让愤怒,代替理智。

    李郁走的每一步,都必须精打细算,不出纰漏。

    狂热的造反精神没有意义,

    无非是天下又多了一路反贼,乾隆的十全武功又多了一全,江南又多了一份悲情英雄的谈资。

    一旦被迫起事,

    清军四面合围,轮番进攻,不会留给自己发展的时间,空间。

    车轮战,也能把自己的家底拖垮。

    至少,陆路要占据苏州府,松江府。

    水路,要牢牢扼住太湖。

    钱粮充足。

    拥有初步的冶金,军工生产能力。

    麾下能拉出数千士兵,装备先进的火枪火炮,战船。

    才能有实力应对清廷的疯狂反扑。

    当然,这是理想的造反计划。

    一般来说,老天爷就不爱成全人。

    ……

    趁热打铁,

    接下来李郁要大搞基建,广交官场朋友,吸纳各路反贼。

    花起银子,就如山呼海啸。

    光蓝盈盈这搜刮的银子,远远不够。

    需要来一票更大的。

    他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思考了半天。

    从官仓库银,到豪商官绅,到黑吃黑,最终将目标锁定在了范家。

    姑苏范家,平时不显山不露水。

    但是千年的底蕴,未必比潘家穷。

    李郁曾经和一些本地胥吏聊过,这些老江湖就说,潘家是新富,范家是旧富。

    新富的钱财,都堆在屋顶。

    旧富世家的钱财,都藏在水底。

    所以,搞范家,爆金币。

    会议室里,众人都惊呆了。

    “军师,我们要对范家动手?”

    “对,搞钱,至于采用哪种手段,是文是武,诸位都可以畅所欲言。”

    杜仁,范京,包括老胡都赶来了。

    这种大事,

    还是让骨干都事先知情比较好。

    范京先开口了:

    “咱们肯定要上手段的,但是公开火拼,官府会介入。要不,再扮一回白莲教吧?”

    哈哈哈哈,

    会议室内,充斥着快活的欢笑。

    这是扮演白莲教上瘾了,尝到甜头了。

    李郁点点头,这个思路可以作为备选。

    但是,不完美。

    他说道:

    “你们有没有想过,就算杀进范府,短时间内能搞多少银子?无非是浮财。”

    众人一听,是这么回事。

    你总不能在范府挖地三尺,当是做客滞留几天吧。

    官兵再迟疑,2个时辰也到了。

    到时候一打,这白莲教就得露馅。

    “范家绵延千年,财富主要不在现银,而在不动产,和古董字画。”杜仁凝重的说道。

    李郁点点头,表示认可。

    一般世家大族,确是如此。

    刘千也忍不住补充了一句:

    “而且,即使找到了地窖银库,我们恐怕也搬不走银子。”

    “为啥?”所有人都异口同声。

    刘千挠挠头,不好意思的解释道:

    “5年前,我曾经在江宁府摸进一户人家,找到了他家的银窖。”

    “但是,忙活了半个时辰一锭都没能拿走。”

    “银窖里,全是银冬瓜!”

    ……

    “银冬瓜,是个啥?”众人都傻眼了。

    这不怪他们,主要是阶层限制了想象。

    在场的,大约只有杨云娇亲眼见过,杜仁略知一二。

    刘千只能比划着解释:

    “就是把银锭融成银水,铸成像个冬瓜模样,有这么大。起码有几千斤吧。”

    老胡傻了,他无法想象这是个什么光景。

    同样是人,财富咋会有这么大差距呢?

    这要在平日里听说,他肯定不信。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想起来我就心疼,地窖那一排的银冬瓜,银光闪闪,我却一个都拿不走。”

    刘千说的痛心疾首,很是滑稽。

    放在平日,众人肯定要嘲笑他。

    可此时此地,没人有嘲笑的心思。

    大家,都被震撼到了。

    所以,范府有可能也是这样存银的。

    “多准备绳索,抬杠,多派人手,应该可以搬得动吧?”

    “奴家觉得不行,搬运银冬瓜要专门的小车,否则没处下手。”杨云娇也开口了。

    她是徽州盐商出身,自然是见过的。

    “而且,一路上搬运都很费劲,跑路都跑不快。”

    嘶,众人都感觉,被上了一课。

    原来,老爷们可以富到这个程度。

    李郁趁机,又宣传了一波:

    “他们什么都有了,可还是什么都想要。贪得无厌,连我们手里的几枚铜钱都想夺走。”

    “刘千看到的那不是银冬瓜,而是千千万万个我们这样的血汗钱。”

    “我们能怎么办?我们要怎么办?”

    “跪着?趴着?像狗一样的为了口吃食而摇尾乞怜?”

    众人的脸色越来越黑,义愤填膺。

    李郁突然眼神寒厉,起身道:

    “干掉他们,把银冬瓜,变成漫天的铜钱。”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