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儿走到院子东南角,向江朔招手道:“需从东方青龙开始练起。”

    江朔跟过去看地上只一条直线连起两枚圆石,上面刻着“角一”、“角二”,湘儿两脚分立在两个圆点上道:“角宿乃龙角之意,东方青龙七宿之首,也是二十八宿之首。龙角,乃斗杀之首冲,便要从这里起式。”

    说着湘儿便在东方的白点间游走起来,角宿分“角”、“平道”、“天田”、“周鼎”、“进贤”、“天门”、“平”、“库楼”、“柱”、“衡”、“南门”共是十一星官四十五星,每个星官就是一式,其中“角”官最少,只有两颗星,是起式,其他星官各有长短,一套“角宿”步走下来,果然曲折刺突如同两只龙角相仿。

    湘儿不消片刻走完了角宿,又走了个弓形,道:“这是亢宿七星官,为龙之咽喉。”

    接着又走了一个长长的反弓,道:“此氐宿十一星官,为龙之颈项。”

    又依次走了“房”、“心”、“尾”、“箕”四宿,其中尾宿最长,心宿最短。

    地面所刻各个星位之间相连的细线都是直线,湘儿的行走路径却不贴合地上的细线,身法盘旋回环连绵不绝,真仿佛游龙一般,然行走路径虽繁,身法却仍是脱胎于九宫步的基本步法。

    湘儿从东南到了东北角,道:“方才是青龙七宿,现下是北方玄武七宿,所谓‘苍龙连蜷于左,白虎猛据于右,朱雀奋翼于前,灵龟圈首于后’,这玄武乃是灵蛇抱龟之形,因此步法不同。”

    言毕走了“斗、牛、女、虚、室、危、壁”,果然步法一忽儿端凝沉稳如龟、一忽儿又灵动游走如蛇。

    走完了北方七宿,湘儿又转向西方,走的是西方白虎七宿“奎、娄、胃、昴、毕、觜、参”,步法又变,如同猛虎纵跃起伏。

    最后是南方朱雀七宿“井、鬼、柳、星、张、翼、轸”,这朱雀七宿的步法最是复杂,尤其是翼宿星官来回往复交织如鸟梳羽,湘儿身姿曼妙仿佛神鸟翩翩起舞。

    湘儿走完后,对着江朔笑道:“共是一千一百三十六步,过目不忘的小江郎你可记住了么?”

    她只道饶是江朔记性再好,也不可能只看一遍便记住所有,现下只怕连起式都已忘了,因此调侃他,不料江朔想了半晌道:“我试试。”便跨步立在角宿双星位置之上开始走起来,他的步伐甚是拙劣,绝无湘儿那般飘逸潇洒,四方的四种步态变化也全然不对,如此磕磕绊绊走完一千余步,江朔站在轸宿之尾不好意思的挠头道:“湘儿,我可走了太丑了,全然没有你的风姿。”

    湘儿却瞪大了眼睛,一手扭住他衣领,一手指着他道:“你肯定学过,说跟谁,在哪儿?”

    江朔道:“好湘儿,我真没学过,今日真是第一次。”

    湘儿大摇其头,连声道:“不可能,不可能,绝无可能!一千一百三十六步,你只错了一百多步……天下哪有记性如此好的人?”她自己学这步伐光背诵星位便痛苦的不得了,花了三个月才记了个八九不离十,仍要错一百步左右,直练了三年方才能做到不出差错。期间没少被阿耶责罚,岂料江朔第一日学就几乎都记住了。

    江朔却道:“那一百步错在何处?”

    湘儿一挥手道:“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记住了一千步!你还是人吗?”

    江朔道:“我也不知为何,反正就是记住了,你看我步子如此拙劣,又一直低头找星位,怎可能练过。”

    湘儿歪着脑袋想了想,松开江朔的衣领道:“也对,没有我耶耶所授的提纵心法口诀,便是将星位背熟了,也决计学不会‘穿星’之术。”

    江朔道:“好湘儿,那你就教教我吧,我也想像你这般的行云流水。”

    湘儿道:“自然要教你,然而你生的这样难看,只怕走不出我这样好看的步子。”

    江朔闻言只得连连称是。

    湘儿便将角宿的口诀传了江朔,原来是个歌诀,称作“步天歌”,包含了“穿星”星位的前后顺序及对应的九宫步法,江朔记下这大段的歌诀自然没问题,只诵读几遍便全然记住毫无差错了,难在步法、步态,湘儿又细致的一步步教他,薄暮时分才将角宿四十五星学了个大概。

    江朔道:“原来后面还有这么多明堂,一日只学了个角宿,这二十八宿一千余星……”

    湘儿怕他说太难了不学了,那自己便要少个玩伴,更怕江朔不学功夫便不帮她写字了。急忙说:“你也不要怕么,功夫就是这样一步一步练起来的,哪有一步登天的?”

    她却不知江朔虽是少年,好胜心却极强,原先只当练功是玩耍,现下见有这么多明堂,反倒激起了他的好胜心,他对湘儿说:“李白先生儿时见溪边老妪拿铁杵磨针,悟出只要努力天下就没有难事的道理,从此发奋读书,终于学有所成。我也不会半途而废,这’穿星’之术无论多难也要学下去,绝不半途而废。”

    湘儿故作嘉许地拍了拍江朔的肩膀,江朔却道:“我还有个问题,我们学了这四周二十八宿,中间的三垣呢?”

    湘儿道:“外面这一圈叫四象,可不是四周,四象者左青龙、右白虎,前朱雀,后玄武,每象七宿共是二十八宿……”

    江朔道:“我知道啦,我是问你中间的三垣……”

    湘儿年纪尚小,还没学过三垣的功夫,她嘴上自然不肯承认,方才未能蒙混过关,只好说道:“好啦,贪多嚼不烂,学了一个下午你也累了,耶耶马上要回来检查我的功课,你也早些回去吧,莫要被耶耶撞到。”

    原来两人练了多时,不知不觉天色已近全暗了。江朔对她阿耶甚是敬畏,当下也不敢造次与湘儿道别回后院去了。

    自此两人每天黏在一起,江朔每日上午练习吐纳之法,中午飞也似地帮湘儿写完沙盘字帖,两小便一起练习穿星步,其实穿星步源自天穹星轨,练之亦有导气之功效,江朔体中内力已有所凝聚,只是他自己不知罢了。

    江朔更发现一节,他的目力、耳音比受伤之前好了很多,看院中一砖一瓦、一树一叶都觉得纤毫毕现和此前大不相同。山庄中多有楹联,他站得远远的就能看清上面书写的文字。独自一人在屋内榻上练习吐纳之际,门外一片叶子落地之声都听得一清二楚,他慢慢能分辨不同人的脚步声,不需见人只听脚步声,他便知道是荀媪还是湘儿,还是其他仆妇了。

    至于记忆力也好了很多,他原本记性虽佳,却也达不到看一遍便能记住一千步这样的程度。似乎本次死里逃生之后,自己各方面的感官都变得更敏锐、聪慧了许多,其中缘由他却也说不上来。

    湘儿有人代笔,书法水平自然停滞不前,但江朔每日将字写得好看一点,倒显得她进步神速,常常被耶耶赞赏。如此过半个月,这日江朔摹写的是“背邙面雒,浮渭据泾。宫殿盘郁,楼观飞惊。”湘儿托着腮在一旁看着,问道:“朔哥,这写的是什么意思?”江朔问:“你阿爹没和你讲么?”湘儿道:“自然讲了,我全都记下了,现在是考考你,两相印证看你说得对也不对。”

    江朔知道她上午定然又走神了没有好好听讲,也不戳穿她,道:“昨日写的“都邑华夏,东西二京”,你可还记得?”

    湘儿道:“二京么,东京雒阳,西京长安么。”

    江朔道:“是了,这两句便是接着“东西二京”写的,说的是雒阳背靠邙山,面朝雒水;长安则是近有渭水远有泾水。二京具是宫殿众多,楼台宫阙高耸如凌空欲飞,让人看了心惊。”

    湘儿假模假式的点头道:“嗯,不错不错,虽不中,亦不远矣。”

    这段话想来是她耶耶评价她的,江朔见她摇头晃脑的模样不禁“噗呲”一声笑了出来。湘儿不以为意,继续将双肘撑在字台上,道:“朔哥,你说二京真是如此景象么?楼高的看一眼就能吓死人?”

    江朔心道这文中哪有吓死人之说,口中却不与她争辩,道:“千字文是梁朝周兴嗣所写,这是两百年前的古人了,如今之二京只怕比彼时之二京还要宏伟的多。而且周兴嗣是南朝人,只怕未见过二京究竟是什么模样。”

    湘儿出神地说:“哎,我也好想去京畿看看呢,看看雒水、渭水,看看那些高的吓死人的宫殿。”

    江朔心说:“原文中哪有吓死人之说”,但这句话也触动了他的心事,他郁郁道:“我也想去呢,想去找太白先生。听闻裴耀卿打通砥柱山水路后,关中不再缺粮,天子车驾不复幸东都,此刻太白先生多半是在长安城内。”

    湘儿喜道:“那我们结伴一起去?”

    江朔皱眉道:“我们两个小孩子如何去?既无盘缠也不识得路途。”

    湘儿道:“哎呀,你这人真没劲,我就是想想,再说小孩子怎么了?大人会的我都会。”

    江朔回嘴道:“写字你就不会……”

    湘儿急道:“哎呀,朔哥,打人别打脸,再说也不是每个大人都像我耶耶这样识文断字,你再说一个本事,我一定会的。”

    江朔想了想道:“骑马,你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