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朔先前听赵蕤只吱了一声,知他定是回答“是”,又止不住抽泣起来,他一边抹眼泪,一边骂道:“这贼猢狲,忒也没义气!”

    赵蕤听了不禁莞尔道:“我们与这白猿今日方识,素无交情,何来没义气之说。”

    江朔抽着鼻子道:“就是没义气,听你中了蛇毒转身就跑。”

    赵蕤知他闹孩子脾气,也不再解释,只是笑笑,江朔还待要讲那白猿如何没义气,却听树叶响动,那白猿去而复返。只见它握着一把野草,这些野草看着细弱,茎杆叶子都软塌塌的,上面还带着一些朵淡紫色的小花,这些花看着也让人泄气,没一朵是完整的,都只剩下半边花瓣。

    那白猿拿着野草也不交给赵蕤,而是放在口中大嚼起来,直嚼的汁水横流,才吐出一团褐紫色的草渣,双手捧到赵蕤面前,吱吱叫了几声,江朔看这团东西沾满了猿猴的口水,说不出的恶心,不晓得它给赵蕤什么意思,正疑惑间,却见赵蕤取过草渣,丢入口中同白猿一样大嚼起来,继而一仰脖“咕嘟”一声一囫囵吞了下去。

    江朔见了大吃一惊,莫非赵夫子中毒已深,得了失心疯吗?他瞪大了眼睛看着赵蕤,赵蕤知他心中所想,道:“白猿说这是治蛇毒的灵药,几年前北边山岗的二哥被一条长着烙铁样脑袋的毒蛇咬了,就是这草药治好的。”

    江朔糊涂道:“这北岗二哥是谁?”

    赵蕤哈哈大笑道:“猴儿的亲戚自然也是猴儿啦。”

    那白猿不知赵蕤为何大笑,见他笑得欢畅,也自手舞足蹈,龇牙咧嘴学着人的样子嘎嘎大笑不止。

    这草药果有奇效,赵蕤服后竟然觉得胸背间麻痹之感渐消,心跳亦慢慢变缓,他向白猿微笑着点点头,那白猿见草药有效,也欢喜地吱哇乱叫,又折回去采了些草药回来,这次拿回的草药也都是半边花,江朔心道:“原来这草药天生异象,只有半边花瓣,我倒是错怪这白猿了。”

    这次赵蕤却不让白猿再咀了,他见地上有不知何朝何代投下来的银瓶金瓯,玉杵玉碗,让江朔去捡了些掉落在地上的干枯根须、枝蔓,拢了一个堆火,将草药用玉杵碾碎了在金瓯中熬煮,煎成一小碗褐色浓汤。

    这汤剂比之简单咀嚼药效好的多,赵蕤饮后再运了会子功,从中指指尖挤出几滴黑血,黑血落在身边地被苔藓上立刻枯萎坏死,辽东蝮虵之毒委实惊人,赵蕤闭目用了半天功,直至洞内天光变化日已过午,指尖才不再有黑血流出。

    江朔关心赵蕤伤势,虽然赵蕤运功之际他帮不上忙,但仍守在身畔寸步不离,他见赵蕤不再排出黑血,脸上黑气似乎也已消散,喜道:“赵夫子,你的伤好啦。”

    赵蕤缓缓睁开眼道:“死是死不了啦,不过蝮毒已然伤了脏腑,夫子我原来能寿活九十六,现下只能活八十四啦。”

    江朔见赵蕤居然有心情开玩笑,知他是从鬼门关里出来了,管他八十四还是九十、一百,至少现在是不用担心了,他想要对白猿道谢,才发现白猿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不知去那里了,他见赵蕤已无大碍,便起身去寻那白猿。

    江朔和赵蕤躲入句曲洞中之际还是上午,此刻日近黄昏洞内已被暮色笼罩,但仍目可视物。

    江朔耳音极灵,听到黄金壁下有磕碰之声,循声前往,却见那白猿竟在石头供桌上摆布果品,时鲜果品堆了三堆,虽无盘盏看着倒也有模有样,摆好果品之后白猿居然站在案前含胸拔背、手掐子午合与脐下,似在默祷,继而迈上三步跪倒在石案前,右手画个圆圈按在地上,继而左手箕张扣在右手背上,以头触之三次,同时背脊弓起两脚跟垫着尾骨,跪了片刻,左手捧心右手画圈与左手相合,再捏子午诀垂于脐下……便如此行了三次跪拜之礼。

    江朔简直不感相信自己的眼睛,这白猿所为直如道观中的道士一般,难道世上真有精魅成妖不成?此刻赵蕤拾了根粗壮的老藤做拐杖,也慢慢走了过来,见此奇景,也是一愣,他见白猿所行跪拜礼姿势动作非比寻常,竟似暗含一门极高深的内功,心道:难道世上真有神仙?若非得神仙点化,这白猿如何会如此行事?

    白猿行了一遍礼,似乎意犹未尽,又如是跪了三次,待要再次跪拜时,赵蕤终于仍不住,嘎嘎叫了两声,引得那白猿回头,又吱吱哇哇说了半天,江朔好奇的问:“赵夫子,你问白猿什么呀?”

    赵蕤道:“我问他这套跪拜之法是哪个师傅教他的?”

    白猿哇啦哇啦回了几句,赵蕤奇道:“他说没人教他。”

    赵蕤始终无法相信神仙之说,再以猴语相询,然而猴语毕竟不同人语,猴语简陋,词多不达意,那白猿又是叫唤又是比划,赵蕤始终不得要领,只把白猿急的抓耳挠腮。白猿忽而一声长啸,抛下二人爬上黄金壁自去了。

    江朔问赵蕤:“白猿怎么了?”

    赵蕤也是不得要领,两人正自胡乱揣测,但见白猿去而复返,手里却掣着一卷帛书,它将帛书交给赵蕤,原地蹦了几蹦,又手舞足蹈示意赵蕤打开帛书。

    赵蕤看那帛书质地甚佳,但年代久远,颜色泛黄,丝线也有多处经纬断裂,他小心翼翼展开帛书,原来是一卷图册,画的正是一人在行跪拜之礼的图像,册上所画人物虽只寥寥数笔,但极传神,将跪拜之法一步步画的甚为详尽。原来猿猴最喜模仿人,这白猿无意间打开这卷帛书,被上面的图画所吸引,竟而照着模仿,他经年累月模仿此图,故此方才叩拜之礼行的颇有模有样。

    赵蕤仔细再看帛书,每个人物图画边还写了密密麻麻的小字,他只读了一段,便惊呼道:“这竟然是一卷武功秘籍!”

    江朔奇道:“赵夫子,这明明是三跪九叩之礼,怎地你说是武功秘籍?”

    赵蕤道:“你看这第一幅图下所注——头容正直虚领顶劲、气沉丹田至虚守笃、含胸拔背而虚心下气,手掐子午而接通阴阳。这都是导气、认穴的法门啊。”

    江朔道:“这可更奇了,白猿何以会学这些武功修炼的法门呢?”

    赵蕤道:“这却好解释,道家内功修炼之法,取乎天地自然之法,身心两修,这起式乃炼元炁之法,想来天地间的元炁并非人所独感,猿猴亦能感应,白猿虽不认得字,但只照着图画学样子也觉神完气足、精力旺盛,故而才会勤练不辍。”

    江朔道:“难怪看着白猿不甚强壮,攀援飞跃却是极迅捷。”

    赵蕤往下看去,见第二幅图上画的是一人跪在拜垫之上,一旁小字写到——以左少商揸右劳宫穴,印堂叩左右合谷;腰似弓张以合天道,督脉炁升冲于百汇;仆参顶长强而培元,伏如犹婴儿而潜息。道:“这第二幅图是修炼先天元炁之法,这白猿不通文字自然不知呼吸法门,然而只按身形练之尤有益处。”

    他翻看帛书见卷首依稀写着《上清大洞真经玉诀》,他心道:《大洞真经》乃上清派之根本,但除了神仙道的虚无缥缈之说,剩下的不过是一些祝祈炼养,延年益寿的方便法门而已,这玉诀却是从未见过,他心念一动,问白猿道:“这样的帛书还有么?”心急之下竟然和猴儿说的人语。

    白猿自然不懂,一脸茫然的望着他,赵蕤这才醒悟过来,笑着拍拍额头,又用猴语连说带比划讲述了一遍,白猿似乎是听懂了,喳喳叫了两声,沿着黄金壁向洞府深处走去,这次他走几步就回头叫唤两声,这下连江朔都知道是叫他们跟着它走。

    赵蕤体内蝮毒尚未排尽,内息不畅仍觉胸口烦闷,江朔搀着他慢慢跟着白猿走,白猿见他们走的缓慢,立时不耐烦起来,过来学着江朔的样子,搀起赵蕤的另一条胳膊,拉着他快走,江朔心道:“湘儿一直说我是猴儿性子,看着白猿才是真正的猴儿性子……”一想到湘儿,他不禁感到怅然若失,其实少男少女情窦初开,只是他自己不知,只感到一想到湘儿就有种说不出的酸楚和思念纠缠在一起涌上心田。

    行了百余步,白猿向上指指,叫二人抬头,但见黄金壁半腰距地十几丈高处上有一处石龛,江朔目光甚锐,石龛虽然距地十几丈但他也看的清清楚楚,这石龛一看就是人工开凿而成,黄金壁通体是一大块金矿,石质极其坚硬,这个石龛却开凿得极其方正。

    两人正想这岩壁光滑,不知如何上去,但见白猿猱身而上,沿着陡峭的山壁攀援而上,只借了几处力就钻入了石龛之中,赵蕤又惊又喜,对江朔道:“此处绝壁几乎竖直,莫说是人,就是寻常猴儿也决计攀援不上,这白猿竟能不假绳索随手攀援,可见这帛书图鉴之妙。”

    白猿钻入壁龛片刻,又复回来在崖壁上探头张望,见赵蕤、江朔不跟上来,奇怪的吱吱问询,赵蕤笑着大声以猴语告知二人无法攀援而上,让白猿看看可有树藤、绳索之类的东西能把二人拉上去,白猿回到洞中,不一会儿抛下一段铁索,这铁索一路滑落,越来越长一直落到地上,二人借助铁索爬上绝壁,见地上穿了一个耳洞,铁索端头有一个大环套入其中牢牢固定住了,看来这铁索原就是方便上下之用的。

    上得崖壁才知道这壁龛远比地上看着宽大,直如一个小小的山洞,然而四壁及顶地都斧劈刀削的一般横平竖直,想必此刻拿把靠尺来测量,四壁也是绝对平整,绝无半点起伏,此山崖内外都是富含金矿的黄金岩,远较一般岩石来的坚硬,但这洞壁金光灿灿简直能照出人脸,表面平整光洁毫无斧斤的痕迹,实在不知前人是如何开凿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