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听完云姑的讲述,均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当年这一段孽情实在太过离奇,没想到神功盖世似妖而非人的北溟子竟有如此的过往。其时日已向暮,云姑已止住了哭声,坐在那边发呆,整间屋子陷入到一片昏黄之中,李珠儿起身寻到油灯用火石点亮了,屋内才重又恢复光明。

    云姑叹了一口气道:「现在还提这些陈年往事干嘛……小子你破了我的阵,我说话不能不算,说吧,你要我帮你什么?不过,我可先要明言,这位老人家的毒我可没法解。」

    江朔被她一问,闹了个张口结舌,不知道怎么说只得望向李珠儿,李珠儿却道:「我们早知云婆婆你没这个手段,只是能治独孤前辈之人却需要你去请。」

    云姑奇道:「老婆子我从未踏足江湖,在武林可没什么面子,有什么人是只有我才请得动的?」

    独孤湘奇道:「云婆婆,你从未踏足江湖?这武功阵法却是从哪里学来的?」

    云姑道:「此人离开后,我越想心中越是不忿,同样是人,凭什么他就能自悟绝世武功,我难道就不能?这四十年来我便关起门来练功,就是想哪一日再遇着此人,便和他一较高下,为越人报仇!」

    其实云姑的功夫可不是自己悟出来的,其子见阿娘沉湎习武,为尽孝道,不惜重金四处延请高手来教云姑功夫,不过再重金请来的武师,如何能和北溟子这样的大宗师相比?云姑虽然功夫不错,却远未达到一流高手的境界。至于她自行演练的八阵图,也只是照猫画虎,别说比不得璇玑阵,比八门金锁阵亦多有不如,但众人知她心高气傲,也不当面点破。

    云姑自己摇头道:「我原以为自己功夫不错,岂知今日和小友一交手,才知差的太远,连个少年都战不过,如何能是北溟老贼的对手,今生是无法报此大仇了……」说着不禁颓然长叹一声。

    李珠儿却佯做不知道:「云婆婆,你要报什么仇?」

    云姑一瞪眼道:「老贼杀了越人,我这四十年来苟活至今,心心念念地就是替他报仇而已。」

    李珠儿道:「那如果秦越人并没有死呢?」

    云姑大吃一惊,颤声道:「难道老贼当年没有杀他,而是把他关起来起来折磨至今么?」

    李珠儿道:「北溟子胸怀坦荡,怎会做此龌龊之事?」

    云姑道:「那你快说,他在何处?你快带我去找他。」

    李珠儿道:「带婆婆去找秦越人对我只是举手之劳,何乐不为?不过么,也请婆婆答应我一件事。」

    云姑看了一眼独孤问,点点头道:「越人尽得其师之学,原来你们是要让我求越人替这位老丈解毒。」说到此处,云姑忽然如露出少女般的扭捏,神色黯然道:「只是四十年过去了,也不知……也不知……」

    李珠儿面无表情地道:「他并未婚娶。」

    云姑被李珠儿说破心事,登时脸色绯红,众人见她一个七十多的老妪居然露出少女般的神态,都不禁心中好笑。

    江朔问李珠儿道:「珠儿姊姊,你真的知道秦越人在哪里么?」

    李珠儿一双美目一瞟江朔道:「溯之,你还记得我们原来是要去哪里么?」

    江朔立时醒悟:「秦越人在医无闾山?」

    云姑道:「他……他在营州医无闾山?」

    独孤湘怕云姑甩开他们自己去医无闾山寻人,却没人救爷爷了,忙对云姑道:「云婆婆,你答应了救爷爷可不能反悔!」

    李珠儿道:「湘儿妹子,你放心,医无闾山何其广大,又是平卢军的地界,没有我带路,老婆子可找不到他。」

    云姑却忽然沉默了,她没想到秦越人竟然还在人世间,坚硬的心也不禁柔软下来,生出百般柔

    性,但同时又踌躇起来,既迫不及待想去寻他,又怕物是人非,不敢动身。

    独孤湘却以为她在琢磨什么诡计,忙跪倒在她面前,磕头道:「云婆婆,你可一定要救救我爷爷啊。」

    云姑回过神来,将独孤湘搀起,道:「如见着越人,我开口求他是无妨,但他是否能听我的……我可就不知了……」

    独孤湘道:「一定可以的!一定可以的!他终身未娶就是明证!」

    云姑一反此前的倨傲神情,变得犹疑不定起来,竟而以询问的眼神看向李珠儿,李珠儿见她这般模样,不禁莞尔一笑,道:「老婆子,你在这里胡乱琢磨也是无用,不妨就跟我们走一趟吧,至于所托之事么,只要你尽力,无论结果如何,我想独孤前辈也不会见怪的。」

    独孤问点头道:「我一把老骨头了,死了便死了,倒是死前还能见到有情人重逢,也是极好的。」

    李珠儿道:「那我们便走吧,一来独孤前辈的伤势耽搁不起,二来也不知秦越人会在医无闾山耽多久。」

    云姑问道:「越人在医无闾做甚?」

    李珠儿却道:「到了便知。」

    就在此时,门外忽然又响起敲门声,一个声音在门外道:「阿娘可安好。」原来是云姑的儿子又来了,这次却只有他一人。

    云姑轻声道:「他每日来问安,不必理会,等他离去,我们就走。」

    众人均心想这云姑竟然对自己的儿子绝情如此,就算是北溟子的儿子,好歹也是她的骨肉啊……

    不想轰然一声,院门被推开了,进来一个四十出头的中年男子,那人五官匀称,面相颇为和善,他穿着宽袍大袖的道服,丝毫没有一城之主的富贵相,反倒看来仙风道骨一派神仙气象。他冲进门来,快步疾趋,跪倒在云姑面前,道:「阿娘,你要走么?」

    想来他一直没有离开,而是躲在门外偷听,众人交谈过程中大呼小叫,浑没想到门外有人,因此这城主在门外听了个七七八八,他见云姑转过头去不理他,跪在地上急趋两步,抱住云姑的脚道:「阿娘,你要去找阿爷么?」

    云姑怒道:「胡说,你阿爷早死了!」

    独孤湘对江朔咬耳朵道:「云婆婆这话说的就不对了,无论她儿子是北溟子还是秦越人的孩子,他阿爷可都没死呢。」

    江朔轻轻道:「婆婆只是在说气话吧。」

    城主道:「阿娘,你不用瞒我,我知道你这么多年习武,练阵都是因为与阿爷不睦,可是……」

    云姑叱道:「住口!」说着一脚踢开城主,转头对李珠儿道:「小妮子还不走?」

    李珠儿对城主一叉手,也不说话飘身出屋,飞身上了房脊,那城主还要上来抱云姑的脚,却被她踢了个筋斗,他侍母甚孝,阿娘一脚踢来他不躲不闪,云姑这一脚却踢的极重,城主起身时哇地吐出一口鲜血,却顾不得擦,伏在地上不住叩首。

    云姑却看也不看他一眼,跟在李珠儿后面也上了房,独孤湘和江朔对视一眼,现下最重要的还是爷爷的伤势,却顾不得这城主了,江朔向他一叉手道:「侯爷,这个……」他却不知如何安慰,只得道:「再会……」背起独孤湘和湘儿一起追上李珠儿和云姑二人。

    此刻已经入夜,虽然扶余城没有宵禁,但路上行人已非常稀少,且扶余城内没有坊墙,一行人出了衙署府邸,便无顾忌,在大街上展开轻功飞驰起来。江朔听身后有动静,还道是府中护院的高手追来,回头看时却是城主跟在后面。:

    这城主轻功也不错,跟在一行人身后竟然也不掉队,云姑也发现他跟在身后,忽然转身停在大街中央,身后的城主也立刻停住身形,云姑怒道:「你跟着我做什么?」

    那城

    主立刻跪倒叩首道:「阿娘一人出门,儿子不放心,跟在后面照应则个。」

    云姑道:「就凭你这点三脚猫的功夫?」

    城主却不再接口,只是不住叩首,云姑见状也不再多说,转身便走,城主便也起身随着她。

    以李珠儿、江朔、湘儿之轻功造诣要摆脱城主本也不难,只是城主与云姑的轻功相当,云姑既甩不脱他,众人也不能抛了云姑自去。

    云姑再次停下来,怒斥道:「滚回去,不要跟着我!」城主见她停下便即跪倒磕头,云姑怒极抬脚就踢,伸手就打,最终咒骂不断,但那城主就是一言不发跪在地上任她打骂。原来他见阿娘此番说的决绝,料想她离去后恐怕不会回来了,于是下定决心,无论阿娘如何打骂,只是不还口,却也不肯走。

    云姑无奈,只得转身再走,如此李珠儿头前引路,江朔和独孤湘也追上了李珠儿,只云姑母子坠在最后面,转眼到了土堡之下。李珠儿等云姑赶上,对她道:「我们还要骑马出城,城主追着我们跑,只怕出城时少不了龃龉。」

    城主又一次跪倒在地,叩首道:「儿不拦着阿娘,只求陪着阿娘同去。」

    他已将额头磕破,头上发髻松散,脸上血泪横流,早没了先前的仙风道骨,看来甚是可怜,独孤湘不忍道:「云婆婆,你就让他和我们一同去吧。」

    云姑「哼」了一声道:「你要跟着便跟着,只是不要扰我清净。」

    城主忙叩首称是,云姑又道:「我见不得你在我面前晃悠,须得跟在我后面一箭之地。」

    城主亦满口答应,云姑道:「吩咐人备马,我们要南下营州。」

    城主心中虽然一惊,却不敢问,叉手道:「南门内便有马场,挑选几匹最好的马匹给阿娘使用。」

    云姑点头道:「那走吧,取马出了城,你便要退开一箭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