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越人点头道:「四十年前,我随着师父东游渤海国,当时突发变故,不得不离开时,走的便是青泥浦海路,说是海路,其实若得顺风扬帆,船程不过一昼夜而已,真比在江河间行走更近捷。」

    韦景昭喜道:「福生无量天尊,原来秦大贤早就知道这条路径,却是贫道孤陋寡闻了。」

    江朔心道:「秦大贤说的便是当年与云姑东窗事发,被北溟子擒去之事么?难怪后来云姑四处寻他不到,一点消息也没有,却原来是走的海路。」他又忖道:「以北溟子的神功,秦大贤又是如何逃脱的呢?这其中只怕另有隐情。」

    就在此时,忽听台上一医师喊道:「啊呀,老丈你怎么了?」紧接着人群一片大乱,江朔和独孤湘忙冲上去看,果然是独孤问倒在地上,只见他牙关紧咬,双目紧闭,脸上黑气弥漫,已昏死过去了。

    此前江朔、独孤湘和新罗人斗法斗口之际独孤问看来病情还算稳定的,又遇着燕军突袭,将独孤问拉上棋盘山之时他也还清醒,及至契丹人到来,赶走了曳落河,朔湘二人与塔里古、杭翰相见甚欢,一时忘了独孤问的伤情,这一会儿的功夫,独孤问却突然昏死了过去。

    大无艺与他们一路结伴来到北镇庙,已颇有感情,忙上来相帮搀扶,却忽然发现不见了他的阿娘云姑,那日云姑和江朔等人在院内说话之时,大无艺去而复返悄立于门外,但并未听到北溟子、秦越人和云姑之间的恩怨情仇,只知云姑此来医无闾山与自己亲生父亲有莫大干系,他一来知道自己爹娘定然不睦,不放心自己阿娘只身前来,二来也想要见见这个从未谋面的阿爷,因此才随着云姑一起来到此地。但大无艺却并不知道云姑与秦越人的这层关系。

    大无艺一边扶着独孤问的后背将他撑起,一边四下张望,却哪有他阿娘云姑的踪影。

    江朔上前一手按独孤问背后督脉灵台穴,缓缓注入内力,此前江朔注入内力片刻,独孤问的伤情便能有所好转,而此刻他注入的内力仿佛泥牛入海,只觉独孤问经脉间的体炁一片涣散,无论如何都无法使其圆转流动,江朔忙原地坐下,闭目用功,心无旁骛地以己之内力帮助独孤问汇集体炁。

    独孤湘坐地大哭道:「爷爷你怎么啦……你快醒醒啊……」

    秦越人问道:「这位老丈这是怎么了?」

    独孤湘边哭边道:「都怪我,都怪我……把正事给忘了……」伸手抓住秦越人的衣袖道:「秦大贤,你快救救我爷爷吧……」

    她话语间混杂着哭声,乌里乌突的,秦越人知听了个懵懵懂懂,不知她在说些什么,拍拍她的手背道:「小妮子,你不要着急,你爷爷是什么病?快与我说说。」

    大无艺见江朔正在闭目运功,而独孤湘方寸以失,无法表达,只得先将自己阿娘的事情放在一边,对秦越人道:「秦大贤,这位老丈是湘儿的爷爷,他中了高尚的毒掌,寻常医师都已无计可施,听说你有医治之法特来求你医治的。」

    秦越人道:「快让我诊脉。」说着拉开独孤湘的手上前,也不顾地上尘土,跪在独孤问身旁,抬起他的腕子为其诊脉。

    韦景昭在一旁道:「我说朔儿怎么会突然到此处来,原来是得知越人大贤到此,特来求医的。」

    李腾空也上前道:「韦师兄,先前我不及禀报,其实朔儿和湘儿此番来医无闾山,是听闻越人大贤在此处,才特地带着湘儿爷爷来求他医治的,不想遇着新罗和大唐医师比试医技,二人恰识破新罗人的鬼蜮伎俩,这才有了朔儿三斗新罗之壮举。」

    韦景昭赞道:「福生无量天尊,冥冥中自有天意,天意让朔儿建此殊勋,而独孤老前辈福泽深厚想来也不至就此殒命。」

    这时秦越人已诊完了脉,道:「嘿……确如韦道长

    所言,恐怕确有天意,这独孤丈所中之毒原是难以医治,只因缺了一样关键的材料,不想今日却有人送到了眼前,你说这岂非天意?」

    韦景昭奇道:「是哪位大贤带了什么珍奇的药材么?」

    秦越人道:「非也,非也……」转头对金乾运道:「世子,你身上可还有那黑色石针?」

    金乾运疑惑道:「有倒是有……前辈要来何用?」说着取出一匣,打开匣盖露出内里九枚石针,果然和先前信行所用的黑色石针相同,金乾运毕恭毕敬地双手奉于秦越人面前。

    秦越人接过匣子,拿手捻起一枚石针,对独孤湘道:「小妮子,把你爷爷前心的衣服扒开。」

    独孤湘见他要施针,忙依言去褪爷爷的衣服,但她心情激动,手指发抖竟解不开衣襟,大无艺忙掏出蹀躞带上的哕厥,用哕厥插入衣带结之内,应手打开衣结,帮独孤湘一起将独孤问前心的衣物解开。

    秦越人以锋针刺破独孤问腋下皮肉,顿时有黑血渗出,但秦越人所持刺并非动脉,因此流出的血液并不多,秦越人又以鍉针刺了周边几处穴位,登时止住流血。紧接着他取出那枚长针,缓缓从独孤问的右腋下极泉穴位置插入,他动作轻柔,不断推送,把这枚七寸长的长针整个推入独孤问体内,直至没柄。

    这一下看来甚是骇人,但独孤问神色安详,没有任何异样,也不知这七寸长针去了哪里。秦越人又取了圆针在他胸口缓缓摩挲推拿,他一边摩挲一边对周围医师道道:「这位独孤丈乃毒爪所伤,其毒乃蝮毒为主,蝮毒虽然猛恶却也并不难治。」众医师中不少人都在点头,确实蝮乃常见毒蛇,早有医治之法,现场有不少医师随身就带有蝮毒的解药。

    秦越人续道:「但此人所用之毒却是几种毒药糅合在一起的,其中有一味西域毒虫研磨成细粉而成,这毒末极细,任何药石无法消解,以内力虽然能暂时护住心脉,但止不住毒末不断向心脉聚集,若不拔除那便必死无疑了。」

    独孤湘本握着独孤问的手低头哭泣,听到秦越人此言惊慌抬起头来,双目带泪道:「秦大贤,那我爷爷这是没救了?」

    秦越人脸上却丝毫没有紧张的神色,他和煦地笑道:「小妮子别急啊,要不怎么韦道长说你爷爷福泽深厚呢?这西域毒虫是一种甲虫,毒末取自其甲壳,西域人以秘术喂食这些甲虫战场上折断的刀剑,这些沾血的金铁之物年深日久长满了毒锈,甲虫食之,锈毒积聚于甲壳之中,如此喂制三载之后取其壳研磨,则成剧毒,但由于虫甲中含有铁锈,可以被磁石吸附。」

    众医师围在秦越人身后,这毒虫之奇直是闻所未闻,众人都是行医之人,听到这些疑难杂症最是上心,全都围着他侧耳倾听,全行俭叉手道:「秦大贤,但听起来这位老丈中毒已有数日,毒末在体内随着血液早不知流到哪里呢?既是吞服磁石也无法从血液中吸出毒末吧?」

    独孤湘急道:「那怎么办?」

    说话间秦越人手中圆针已从独孤问的右胸移到了左胸,他放下圆针,举起一枚小刀似的铍针,对众人道:「原是没法子了,但有了这套石针,难题却迎刃而解了。」

    此言一出,连金乾运都觉惊诧,他叉手道:「前辈,这针还有此等妙处?我怎不知。」

    秦越人道:「此针乃磁石所制。」

    全行俭道:「不会吧?磁石不是黑色的粉末么?」那名医王焘的门人道:「师祖所著《外台秘要》中记载磁石可以疔肿热毒,曰磁石末,酢和封之,拔根立出。只是不知磁石竟能制成石针。」

    秦越人道:「寻常磁石确实决计无法打磨成针,此非寻常磁石,乃茂山磁铁石,其质如石而实为铁,因此可以磨砺成针。」

    大无艺道:「茂山……可是龙原府

    的茂山?」

    秦越人道:「不错,茂山乃白头山余脉,在驼门江之南,庆州龙原府之西。」

    大无艺道:「龙原府确实有一座大磁山,名茂山,出黑色磁铁石,但……」他望着金乾运道:「这龙原府世代都是靺鞨之地,如今是我渤海国东京,新罗可从未涉足此地啊,信行大师怎说这砭石针出自新罗?」

    金乾运道:「我也不知这黑石来自何处,但确实是在我新罗打磨的。」

    秦越人点点头道:「我四十年前随师父在白头山采参之时,就见过这等奇异的黑色石针,当地人亦说过黑石虽是当地所产,磨针的手艺人却来自南方新罗之地。」

    全行俭道:「原来这针根本不是砭石,我们可都叫新罗人给骗啦!」

    秦越人道:「那可也未必,说不定这砭石针就是磁针,汉医本就是海乃百川,靺鞨出材,新罗制针,我一个西域景徒用之,不正印证了汉医之广博与无界么?」

    众人还在咂摸他这句话,秦越人忽然将手中铍针猛地递出,刺入独孤问的左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