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朔听独孤湘一提醒,也立刻听出这声音正是章藏榭,这可真是想瞌睡就来了枕头,原本来寻空空儿,没想到章藏榭也在此处。

    伏羲神崖距离灵湫不过二里地,龙骧与桃花二马不消片刻便到了丹崖之下,伏羲神崖高约三十丈,宽却有百丈,时值夏日,崖顶、崖下皆盖满了茂盛的荒草,一片郁郁葱葱绿意盎然,只有崖壁是赤红色的,远看似一支展翅的红色蝙蝠一般,难怪还有

    “蝙蝠崖”之名。二人正仰头观看之际,夕阳正收起最后的余晖,丹崖上的红色迅速地退去,换作混沌的灰色,夜色笼罩了整个陇山。

    远看伏羲崖时隐藏在群山之中不觉有多高大,但抵近看时,丹崖绝壁几乎与地面垂直,倒也十分险峻,只是举目四望哪里有半个人影?

    独孤湘向山崖上一指,只见崖上距地二十丈的高度有一点火光,竟似一只人眼般的光芒闪烁。

    江朔稍一迟疑便即醒悟,道:“是两个崖洞,这样高的绝壁,他们是怎么上去的?”二人走近看时才发现崖洞之下有的赤色岩石上刻有阶梯,说是阶梯其实只是相距尺许,深约寸许的浅浅凹槽,但终究有了借力之处,对于武林高手而言,这就足以攀缘而上了。

    江朔和独孤湘下马,攀着石阶上崖,他二人均身负绝世武功,不需要像寻常人那样,逐级攀登,只用手脚在凹槽上一借力便可以向上纵起七八尺,再复借力,不过三十步便上到了崖洞边。

    这时才发现崖洞不是一个,而是上下相叠的两个崖洞,二人进入下面第一个洞中,发现此洞甚小,不过两丈来深,一丈来宽,石壁上插着火炬,将这个小小的洞穴照得通明,却不见一人,崖洞尽头有一个石臼,臼内盛满清水。

    独孤湘道:“我记起来了,爷爷说伏羲神崖上有一洞穴中有一口石水缸,传说是伏羲、女娲造人时所用的水,缸内之水四季皆清澈甘甜,随取随增,却不会溢出,更有传说以此水滴眼可明目,饮之可治百病,仇家饮之可化敌为友,男女共饮……”说到此处独孤湘忽然脸孔一红,江朔却没察觉独孤湘神色有异,自顾笑道:“说能包治百病还有些许可能,化敌为友云云,又怎么可能?可笑之至,哎……对了,湘儿,你说男女共饮会如何?”其实独孤问对湘儿说的是:“男女共饮可以为夫妻伴侣。”但她见江朔一副不信邪的模样,气咻咻地道:“男女饮了那便世为仇敌,你要不要喝?”江朔吓了一跳,忙扯着独孤湘的手往后退了一步,独孤湘斜睨他一眼道:“你不是说可笑之至么?却又怕什么?”江朔讪讪道:“不必冒这个险么……”独孤湘一甩他的手道:”冒什么险?”江朔怕她再接近石臼水缸,忙又伸手抓住湘儿,又退了一步道:“湘儿,我之前误会了你,我,我……我可再不想冒和你分开的险了。”江朔这番话发乎真情,独孤湘听了,心中一阵感动,握住江朔的手道:“朔哥,我骗你的,这水喝了……”尚未说完,只听一人在外道:“江少主,你们到了,怎不到上面一叙?”江朔和独孤湘此时正十指紧扣,不禁大窘,忙撤开手,江朔转身叉手道:“章通译,我正有事找你!”章藏榭道:“在下乃是六等西本,并非通译……”又好奇道:“江少主,你找我什么事?”江朔道:”此事说来话长,章西本,我们还是先上去吧。”章藏榭道:“也好,莫让尊者久等,请二位随我来。”说着章藏榭转身出洞,江朔和独孤湘跟在后面,第二个崖洞就在此洞上方不远处,章藏榭不会武功,在前面攀爬显得颇为笨拙,江朔见状随手一提章藏榭的手肘,向上一纵,章藏榭只觉脑后生风,双脚腾空而起,此处距地二十丈之高,他吓得一闭眼,还来不及惊呼出口,双脚已经重新落地,她睁眼看时,却到了上面一个崖洞的洞口。

    章藏榭不禁赞道:“江少主神功,藏榭佩服。”再想向前迈步却不觉已经腿软了。

    江朔忙掣住他的手肘,笑道:“章西本小心脚下,半扶着他进入上层崖洞。却见上层崖洞比下层大一些,深有四丈,广有两丈,却是一个旱洞,里面什么都没有,江朔不禁想到了茅山积金洞内的金壁上的方孔洞穴,此洞虽然不如金壁上的方洞来得齐整,但也基本是方方正正的,这两个崖洞出现在伏羲神崖上十分突兀,难道真的是上古神人开凿的吗?不过此刻江朔可不及细想这些问题,只见洞内一僧一俗席地对面而坐,一僧是位异常高大的老僧,正是吐蕃象雄苯教高僧古辛上师,一俗却是个剑眉星目的中年男子,正是空空儿,只是比江朔之前所见要看起来年岁大很多,江朔听独孤湘所言,知道是因为他将内力传给了湘儿的缘故。洞内只此二人,既不见古辛上师的两个弟子马祥仲巴杰和铁刃悉诺罗,也不见保护空空儿的塞上神弓拓跋守寂。空空儿笑道:“哟……两小一块儿到了呀。”古辛上师亦笑道:“江少主,又见面了。”他其实汉话说得极好,在斗极锋上却佯装不通汉语,让章藏榭替他通译。

    江朔忙叉手道:“上师请了,上师的两位高足却去了哪里?”古辛上师笑道:“他们呀,已经马不停蹄地回九曲之地去了。”见江朔面带疑惑,古辛上师道:“两位小友还不知道吧?大唐圣人又要攻伐吐蕃咯,他二人要回石堡城设防。”江朔听了心中一紧,和独孤湘对视一眼,不知古辛上师对他二人说此事是何意,江朔道:“我听说王忠嗣公接掌河西节度使,他并不赞同进攻石堡城。”章藏榭在一旁道:“王公爱惜士兵,他知石堡城地势险要,吐蕃又以举国之兵守之,想要攻克势必伤亡惨重,因此并不同意现在就进攻,他对唐皇建言不如静待时机再图进攻。”这番话江朔听郭子仪说过,不禁点头。

    章藏榭道:“不过有金吾将军董延光向朝廷献策,说自己有破敌之策,请唐皇准他率兵进攻石堡城。唐皇想在陇右开边久矣,如今有人主动请缨,当然高兴,已命董延光点兵再攻石堡城,并让王忠嗣派兵配合董延光进攻。”江朔听了,不禁担忧道:“不知道这位董将军有没有真才实学,可别像皇甫惟明,轻敌而致大败。”章藏榭叉手道:“江少主,我等分属两国,虽然不愿见刀兵再起,但铁刃将军奉命守城,可不会对唐兵心慈手软。”江朔又担心地望了一眼古辛上师,空空儿在一旁道:“古辛上师是世外高人,不会介入两军交战,溯之不必担心。”江朔却诚实道:“上师,若吐蕃人进犯大唐,我大唐男儿却不会置身事外。”古辛上师闻言非但不怒,反而笑道:“那我且问你,若是大唐进攻吐蕃呢?”江朔犹豫片刻道:“我听郭军使说,石堡城控扼河曲,吐蕃出石堡城,以上击下,屡屡侵犯陇右各州。”

    “是啊!党项羌人原也在陇右,也是被吐蕃人逼迫得迁到关内庆州啦!”孤独湘亦抢着补充道。

    章藏榭道:“江少主,不妨站在吐蕃这边思考一下,若大唐得了石堡城,便能绕过大非川天堑,西去西海千里再无险可守了,因此吐蕃也绝不会将此城拱手让与大唐的。”江朔闻言一愣,他武功虽高,终究是个不到二十的少年,这些军国大事,两国恩怨是非哪里这么容易分辨?

    独孤湘却比他机敏得多,问道:“那就要先闹明白,这石堡城原来是谁的?”章藏榭立刻道:“乃是三十年前,吐蕃所筑!”古辛上师却叹了口气,缓缓道:“说起石堡城,首先要从景云元年说起。这一年大唐睿宗皇帝将宗室女金城公主下嫁吐蕃赞普尺带珠丹。随后赞普上书,请求大唐将黄河九曲之地送给金城公主做汤沐邑。”

    “汤沐邑”源于周制,指天子将王畿内的土地赐予诸侯作为朝觐时斋戒沐浴的封邑,在大唐指赐给公主收取赋税的私邑。

    独孤湘吐吐舌头道:“这个嫁妆可要得太丰厚了。”古辛上师点头道:“九曲之地本为大唐边境要地,不仅险要,而且土地肥沃,本不应赏赐。然而时任鄯州都督杨矩收了赞普的贿赂而上书,请睿宗皇帝放弃九曲之地,换取两国永久和平。”独孤湘道:“听爷爷说睿宗耳根软,他定是听从了。”古辛道:“不错,然而这次割地并没有换来两国安宁,得到九曲之地的吐蕃,立刻着手修筑了石堡城,以之为中心构筑了坚固的防线。四年后的开元二年,吐蕃大军从石堡城出发,入侵临洮等地,至此两国连年攻伐,战争再也没有止息过。”古辛上师是吐蕃高僧,这一番话却全不向着吐蕃,章藏榭仍不住打断道:“上师……”古辛上师对章藏榭摆摆手,继续道:“吐蕃入侵临洮是在当今唐皇登基之初,彼时他根基尚不稳固,无暇对付吐蕃,心中却是一个解不开的心结,开元十七年后,西突厥覆灭,唐军便将矛头指向了吐蕃,然而由于石堡城的存在,虽然唐军在战斗中胜多败少,却始终无法攻破九曲的防线。”江朔直到今日才知为何唐蕃二国都如此看重石堡城,古辛上师继续道:“三十年前吐蕃得了石堡城福焉祸焉?要来九曲之地原是为了严守门户,结果得了九曲又不知足,以致兵祸连年,以今观之,虽然夺地筑城,却未可言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