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军轻骑互相靠的极近,丈八长的马槊排成一列,如墙而进。

    江朔手中没有如此长柄的武器,龙骧马的步点也无法和其他军马保持一致,若强行插在军阵之中,反而要打乱唐军的节奏,黄马颇通人性,居然自己放慢速度坠在了骑队的后面。

    弓骑双方人数相当,吐蕃弓箭手知道若此刻溃散奔逃,那真是如待宰的羔羊一般,全无生路了,军中有将领高声呼喊,弓箭手立刻操弓平射,此刻两军距离极近,唐军骑士又都紧紧地挤在一起,吐蕃弓手几乎无需瞄准,只管朝着唐军方向拼命将箭矢射出。

    唐军骑士此刻都匍匐在马鞍之上,尽量减少披箭面,他们胯下的战马也似通灵一般,也都伏低了马头狂奔,人、马、槊如一条直线般刺向吐蕃军,倒将后面的龙骧马和江朔显露了出来,江朔只得抽出七星宝剑不断地拨打雕翎。

    如此吐蕃弓手不过平射了三轮,唐军损失了十几人,终于马槊那二尺长的八棱剑刃已经刺到了眼前,前排的弓手立刻被刺穿了胸膛,马槊刺透第一人的胸膛后,在战马的冲击之下,紧接着又刺透了第二人,第三人。

    每一支马槊上都扎了二、三人,健壮的大宛马驮着骑士,带着被挂在马槊上的人,继续向前狂奔不已,江朔此时才知道槊杆上用长白毦系的“留情结”有什么作用,在刺穿了几人之后,留情结阻住了马槊进一步的贯穿得更甚,若在穿刺下去,骑士就无法拔出自己的马槊了。

    眼见唐军马槊的威力如斯,吐蕃弓箭手所有抵抗的意志顿时被瓦解了,有人开始转身逃跑,只要有人开始转身,逃跑的人就会越来越多,最后如雪崩一般,整个军阵瞬间土崩瓦解,吐蕃人开始呼嚎着向后奔逃。

    但仅靠两条腿怎么跑得过四条腿,况且唐军还提着丈八长的马槊?

    江朔此刻在高秀岩身后,见他抽回马槊,拿脚一踩留情结,这丛白毦系在马槊杆和剑刃之间较细的铁杆上,一蹬之下白毦向前滑动,顶到第一个被刺穿的吐蕃人身体上,鲜血立刻喷洒出来,将白毦染成了殷红色。

    众唐军骑士纷纷以此法将吐蕃人的尸体抖落在地,由于铁杆比两头都细,因此白毦只能在铁杆上滑动,不会脱出。抖落尸体后,骑士们逐渐散开,追逐、刺杀吐蕃弓手,不消片刻的功夫,吐蕃弓手便一个站着的都没有了。

    江朔呆呆站在唐军与吐蕃军刚刚接触的位置上,他从没想过两百具尸体,在人眼中就会有死尸枕藉的效果,近处的尸体堆了起来,越向外尸体越少,但最远的也不过逃出了一百步而已。

    全程江朔都杵在原地发愣,没有上前砍杀一人,当然更没有参与追击,这是他第一次见识到真正的战争,两支军队之间的战争!

    唐军每个人的武艺未必有多强,吐蕃人的弓术也未必不精,吐蕃弓手更是人人腰间悬挂着腰刀,可能其中不乏使刀的好手,但是连抽出刀来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刺杀了。

    这种战场上单方面的杀戮让江朔大为震撼,他茫然回头,却见独孤湘和拓跋乞梅没有跟上来,江朔策马跟着高秀岩往下冲的时候,独孤湘并没有坐在他身后,而是和拓跋乞梅留在了山梁上。

    江朔一拍龙骧马,黄马转身往回走,独孤湘从山梁上跃下,向他跑来。

    唐军从绕过山梁,到发起冲锋,整个行程不过五百步而已,江朔转眼就和独孤湘重聚,心中却觉得哪里不对,忽然想到唐军步卒与吐蕃骑军交战的河谷位置竟然全无声息,仿佛在骑兵发起冲锋的同时,河谷里的战斗也同时结束了。

    他刚想问独孤湘,却发现她浑身正在微微战栗,江朔心中愈奇,往河谷方向望去,却见只有几匹具装战马在漫无目的地踱步,上面的骑士早已不知所踪。

    江朔伸手将独孤湘拉上马,独孤湘立刻蜷缩在他的背后,江朔隔着衣衫也能感觉到她的手脚冰凉,他轻轻一夹龙骧马的马腹,向那片河谷走去。

    走进才发现,整个河谷中吐蕃骑士和战马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身上插了黑色的铁矢。鲜血汩汩冒出,汇聚成暗红色的溪流,原来唐军步卒都配备了臂张弩,在如此近的距离上,吐蕃骑士虽然身披重铠,却也挡不住唐军臂张弩射出的强劲箭矢。

    唐军步卒握有杀器,接战时却不使用,竟然是为了将吐蕃骑兵完全吸引过来,并坚守到吐蕃弓兵压上之际,才掏出臂张弩开始射杀吐蕃骑士,他们从一开始的目的就不是保全自己,而是全歼敌军。

    须知唐军皆是轻装,居然敢诱使重装的吐蕃骑兵和他们短兵相接,这是何等胆色!

    江朔此刻才知道为什么唐军皆着轻甲,他们的战法从来就不是呆守,而是引对手露出弱点,再一鼓击破。

    江朔和独孤湘二人闯荡江湖已久,虽然年少,但自以为见多了生死,对于两军交战非但不怕反而有些兴奋。

    此刻方才见识了战争真正的残酷,这样一场小小的接触战瞬息间就夺去了上百人的性命,令二人大受震撼。果然对于战争而言,一个人的武功高低实在无足轻重,领军之人的计谋、指挥才是最重要的。

    张守瑜得了大胜,甚是兴奋,见江朔、独孤湘走近,迎上来笑道:“溯之兄弟,我们这一仗打得不赖吧?”

    江朔点头道:“打仗和比武果然很不一样,振武军这一仗打得漂亮!”

    却听一人重重的“哼”了一声,张守瑜忙道:“溯之小兄弟,你可搞错了,此战不是只有振武军一部,还有临洮军的骑兵,我们步卒则是赤水、临洮、振武、河源三军的弟兄!今日指挥作战的,便是赤水军使李光弼将军。”

    说着他向一人伸手一比,那人不到四十岁也差不了多少,他和其他军士差不多,穿着粗布的兵卒服装,唯一的区别就是头上系了一条红色的抹额,往脸上看,李光弼生得面方口阔,细眉长目,唇上蓄着短须,倒也颇有几分名将的风范。

    江朔认得刚才发出“哼”的一声的,就是这位李光弼李军使,想来是自己以为建功的只有振武军,而致统领赤水军的李光弼大大的不高兴了。

    他却不知李光弼的赤水军属于河西节度使所辖,而郭子仪的陇右节度使,只不过目下河西也好、陇右也罢,都属于王忠嗣公麾下,这两支军队会共同作战,也不为怪。

    赤水、振武二军,都属于王忠嗣麾下,但李光弼、郭子仪二人却势同水火,已到了不能同坐在一张榻的境地。

    因此李光弼听江朔只提到振武军才会如此不悦,江朔忙向李光弼叉手道:“江朔无知,还请李军使原谅则个。”

    李光弼站在原地也不回礼,只冷冷地道:“不知者无罪……”

    江朔却忽然“刷”一声抽出七星宝剑,李光弼大惊道:“小子要做什么?”

    张守瑜也道;“溯之兄弟,不可造次!”说着张开双臂挡在江朔面前。

    江朔却谁也不理,手腕一抖,手中长剑脱手飞出,从张守瑜面前飞快地掠过,七星宝剑又名流星,飞在空中时,剑脊上的铜钉不但流光溢彩,串成一道黄色的金光,如同流星划过天际一般,更会发出“呜呜”的剑鸣声。

    七星宝剑自李光弼的右肩头上方飞过,在他脑后转了一个旋,又从李光弼的左边肩头飞过,长剑打着旋落回江朔自己手中。

    江朔这一下运用了“西河剑器浑脱舞”中的脱手飞剑之法。其虽然深奥驳杂,但出招自抛自接,速度极快!”

    七星宝剑绕着李光弼的脑袋旋转,又回到江朔手中,李光弼一阵冷笑道:“小子用的什么奇技淫巧?想唬本军使可没这么容易……”

    话还没说完,忽然听到一声闷响,李光弼转头一看,背后竟然直挺挺地倒了一名吐蕃武士,那人颈上一道血痕,手中还握着钢刀,这才知道原来这吐蕃人此前诈死,想要偷袭唐军指挥,却被江朔飞剑刺死。

    李光弼低头看那吐蕃武士,全身被重甲所包裹,刺在任何部位都难以一击必杀,只有脖颈处才露出一线破绽,而江朔的宝剑隔着两人脱手飞出,却如此准确地割断了他的喉咙,这身手简直可称得上是神乎其技了。

    李光弼转回身,对江朔叉手拜道:“多谢小友飞剑相救,却是光弼孟浪了,还望小友恕罪。”

    江朔忙回礼道:“李军使说的哪里话,军使妥为擘画,片刻间全歼吐蕃弓骑,江朔钦佩无比。”

    李光弼这一仗胜的极为漂亮,本就十分自得,听江朔称赞,也不禁哈哈大笑起来,对江朔道:“江小友,吐蕃人一时不会再来了,随我回临蕃城,把酒言欢如何?”

    江朔本极愿意与李光弼这样的高人结交,但他忽然想起叶清杳,全行俭等人尚且下落不明,此刻唐蕃大战,他们一队汉人深入吐蕃,必然风险极大,先找到他们才是当前第一要务。

    想到此处,江朔向李光弼叉手道:“李军使,我实愿与将军和张、高两位大哥多多盘桓亲近,但我们有朋友深入吐蕃境内,如今我急于找到他们,不能再有所耽搁了,还请军使见谅。”

    李光弼奇道:“哦?竟有此事,正当此时,他们却如吐蕃境做什么?”

    江朔据实已告道:“我有个朋友受了重伤,大夫无法医治,让人将她送去大非川边的雪上上,以万年冰川延缓她伤势发作,我们一者要入大非川找人,二者要去西海替她寻药。”

    李光弼愈奇道:“还有这种疗伤的方法?当真匪夷所思……”他转头问张守瑜道:“我们在此驻扎的这几日,你可见过什么受伤的……”

    江朔道:“是一个女子……她应该比我早了三五日内”

    李光弼道:“恩,受伤的女子……可有线索?”

    张守瑜叉手道:“没有。”

    独孤湘道:“伤者很可能被藏在马车里,以商旅之名遮掩。”

    这次张守瑜仔细思忖了一下,道:“似乎是有这么一队人……”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