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中天,五指山中指峰上,年龄相近的师叔和师侄互相对峙。

    “四品道果,能者得之,为宗门争夺道果,亦是分内之事。”面对张道一那质询的目光,元真淡淡回道。

    此前道德宗有相助朝廷祈雨之举,但这并不代表道德宗就是和朝廷站同一立场的。

    切实的说,道德宗是要和试图掀起大灾的一方为敌,而不是与朝廷的那一方为盟友。

    虽然在体量上差距巨大,但论势力,道德宗是和朝廷站在同一水平线上的,不似太平教那般不对等,道德宗有资格超然物外,做那第三方。

    所以在鲁王爆道果之后,元真和张道一才会立即上去争夺。

    但就算是要争夺道果,元真也做得有些过了。

    “落败之后看见机会,趁机抢夺,甚至和杨殛联手对抗钟神秀,哪怕如此,这也算是分内之事?”张道一剑眉扬起,浮现凌厉之色。

    若说后来的三者围攻是适逢其会,那此前元真和杨殛对抗钟神秀,那就是各有默契的配合了。

    元真以太清神光推动雷火,使其汇聚到一处,杨殛觑到机会,便果断选择联手,共同对抗钟神秀的刀光。二者虽无言语沟通,但在行动上却是相当配合,如此才能压过钟神秀,差一点就将其击败。

    就差一点点。

    ‘如果不是姜离那小人······’

    想到这里,元真感觉多年修持的道心都要碎了。

    就差那么一点点,就因为那一声惨叫,功败垂成。

    ‘等等!’

    元真突然察觉到不对劲之处。

    他发现张道一的怒意不似作假,对自身和杨殛联手之意也是未有预料,甚至于若非姜离用了不体面的手段进行暗算,张道一可能会出手拦下自己。

    饶是如此,张道一的目的也是为了阻止姜离得到鬼门关,而不是认同了元真的做法。

    这么说的话······

    ‘他不知道!’

    ‘我被骗了?’

    元真赫然发现,自己可能被姜离给骗了。

    姜离疑似告了密,张道一看起来也是信了,从那之后就一直戒备着元真,这让元真产生了误会,并在逐步的试探中渐渐相信。

    也正是因此相信了这个误会,元真才会在杨殛下暗手之后果断出手,争夺鬼门关。他要试探出张道一的倾向。

    面对元真的举动,张道一是为了宗门而配合,还是不惜冒着宗门动荡的危险进一步追查。两种倾向,也决定了元真之后的应对。

    但现在看来,哪有什么告密,张道一根本就不知情。

    他要是知情,就不会发出这样的质问。

    元真感觉有些头晕,大概是伤势又加重了,也可能是气急攻心,道心破碎了。

    “姜离···哈,姜离!”

    元真挂着似笑非笑的古怪神态,压住的伤势复发,一口逆血冲上咽喉。

    “无论如何,我问心无愧,师叔若有不满,大可回去一同找师父乃至师祖对峙。”

    想明白了关键的元真不再做退让之势,而是直接将话题引向了他和张道一之间的矛盾对立,一句话说完,就引动剑光,拂袖离去。

    言多必失,与其和张道一继续争论下去,暴露出更多的疑点,还不如直接翻脸,将争端定性为私人矛盾。

    只是元真没有发现,或者说眼下心神大乱的他无法发现,张道一的脸上浮现出深思之色。

    先前张道一确实不知情,甚至姜离说了他也不会信,但现在······

    经过这么一遭,张道一要是还没察觉到某些端倪,那也未免太小觑他这位道君弟子了。

    ‘元真师侄,这是你的主意?还是师兄的意思?’

    张道一望着那道离开的剑光,心中浮现出浓浓忧思。

    他已是有了大概的答案。

    ‘师兄,你也如同上清派那般,不满于当今玄门三清派被压制的局面吗?还是说···为了晋升?’

    想到那位宗主师兄所行之道,张道一心中忧虑越发厚重。

    ······

    ······

    白龙越空,夜行千里。

    在黎明破晓之时,慧轮来到了雍州西面的一处荒凉平泉。

    此处已是接近佛国,地势越发荒凉,随处可见黄土和沙尘,昼夜温差极大。

    然而就是在这样一个刚刚经历过一夜冰寒的地方,却有一披着薄薄的麻布僧衣,赤着双脚的僧人静静伫立。

    见到白龙带着慧轮落地,僧人轻轻抖身,身上的寒气被如红日般的气血驱走,焦黄的脸庞上似有光华汇聚,呈现出一种佛像般的金黄,看起来平平无奇的五官却有着一种微妙的宁静高深。

    要是用佛国的话来说,这就是禅意。

    见到慧轮到来,僧人露出关切之色,“师兄受伤了?”

    在慧轮那雪白的僧衣上,干涸的血迹尤为醒目,不难使人猜想到他的情况。

    “无妨,”慧轮却是不甚在意,“我受天众福报,无病无灾,只要不是堕了恶道或者身亡,其余伤势只要稳下来,就基本会慢慢痊愈。我连夜赶来,是要请师弟返回须弥山,将一重大之事告知诸位大士和菩萨。”

    大周朝廷有神行太保,太平教有律令,佛国亦有专门负责传递消息的行者。

    而慧轮的这位师弟慧能,便是容纳了行者道果,如今在佛国的沙门行者中供职,主管一方。

    慧轮将自己的发现如实转述,然后骈指轻点眉心,竟是拉扯出了一缕轻烟般的白气,收纳入一个小小的玉佛中。

    “这是我的记忆,师弟将此交予文殊大士,他与火宅佛狱交锋多年,若说有谁熟悉佛狱中人,除了师尊以外,就该是文殊大士最熟悉了。”

    慧轮叮嘱道:“火宅佛狱以往一直是业如来独挑大梁,自当年师尊和业如来一战,定下‘觉者不出世,如来不出关’的约定之后,火宅佛狱一直处于颓势。但若是火宅佛狱再出三品,那情况就不一样了。”

    火宅佛狱三品不如佛国,四品却是有所超过。这些年来火宅佛狱一直和佛国打游击,拖住了家大业大的佛国,造成了不少麻烦。

    但若是火宅佛狱再出三品,那就不是麻烦可以形容了。这甚至可能会让业如来破誓出关,再度开启大战。

    麻衣僧人慧能接过玉佛,闻声露出沉吟之色,道:“师兄认为此人来自火宅佛狱?”

    “师弟有不同想法?”慧轮露出诧异之色。

    他这位师弟向来讷于言行,在外人面前多露沉默之态,甚至修炼过三年的闭口禅,给人一种木讷之感,可作为师兄的慧轮却是知道,慧能言语虽少,但言出则必切中关节要点。

    连作为师尊的觉者都曾经说过,慧能有大智,不下于被称为佛国未来的自己。

    眼下慧能有不同想法,慧轮自是有些在意。

    慧能斟酌用词,回道:“师兄认为此人来自火宅佛狱,是因为诸位大士、菩萨皆是广传法名,其所行之道举国皆知,但师兄忽略了一个人。”

    “谁?”慧轮问道。

    慧能双手合十,带着恭敬之色,道:“觉者师尊。”

    “放肆!”慧轮声色转厉,“你竟敢怀疑师尊?”

    “非是怀疑,而是道出可能。”

    慧能平静回道:“佛国之中,唯师尊传佛法而不传道,不立佛像,不需信徒,也就无人知晓师尊之道。加之师尊佛法高深,乃佛国第一人,便是身为弟子的你我,也难知师尊之境。若说有佛国之人的招法能让你我不识,那就只有师尊。”

    佛国的强者皆要传播信仰以演绎道果,而这种做法,是要明确自身之特点,以免信仰出错的。

    譬如信徒求子,那就该去找送子观音,而不是找护卫佛法的韦陀菩萨,除非这信徒想要求个韦陀菩萨的孩子······

    这种特点,可以说是神职,会体现出佛国强者的所行之道,精通佛法和修行的人可以以此推导出其根基所在。

    但觉者不同。

    他不传道,只传法,还是那种微言大义的佛法,便是有人能从中察其根基,也只能看到部分,难以窥全貌。

    觉者的存在,在佛国之中可谓独树一帜。

    想明白的慧轮厉色稍敛,但还是严肃不减,“你说可能是师尊,师尊因为和业如来的约定,已经在无佛寺闭关多年,他怎么可能送姜离大明咒?而且,师尊为何要对白莲圣母菩萨出手?”

    需知当日首当其冲的可不是鲁王,而是八岐大蛇和白莲圣母。

    其中八岐大蛇最惨,直接被镇压,白莲圣母已是被湮灭了所有白莲,怕是也因此受了创。

    “师弟只是觉得有可能,”慧能双手合十,平静依旧,“于师尊而言,分出一具身外化身并不难。至于对白莲圣母菩萨出手······韦陀菩萨曾言,白莲圣母菩萨来历莫名,功体有异。”

    佛国六位菩萨中,唯独白莲圣母是半路出家,其来历也是无人知晓。

    慧轮听到这里,已是有点相信了,但他还是说道:“慎言!此事入得你我之耳,不可教他人知晓。师尊若有吩咐,大可传话于我等,何必如此拐弯抹角。你便将此事详情传回须弥山,不要将你的想法告知任何人。”

    “是,师兄。”慧能应道。

    总体而言,就是道德宗是第三方,没有站队朝廷。虽然第三方容易挨打,但道德宗有实力当第三方,就是这样。

    为了打这个补丁,我想了半天,让师父都出场迟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