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司空。”

    “幽王殿下。”

    紫微殿前,姜氏和姬氏的两大人物相见,双方和颜悦色,充分体现出了两族多年携手之情。

    幽王这位鬼修的面色都多了几分红润,表达出见到姜司空的喜悦。

    至于姜离,他向来都是以诚待人,从来没有不好脸色的。

    “怎的不见土伯前来?”姜离含笑问道。

    “老祖认为长公主为了大周亦是劳心劳力,虽是误信了歹人,但长公主本身是有功的,不宜过于苛责,便去拦了宗室老人,阻了宗正,劝他们不要在此时节苛待于长公主。”幽王亦是带着笑容道。

    这话说的好像土伯人还怪好的。

    但实际上嘛,宗正发难,那就是皇家的私事,长公主也就是嫁错了人,坏了皇家名声,完全有借口不让朝臣参与进来。尤其在如今宗正还是支持长公主的情况下。

    反之,如果不是皇家私事,那就公事了,安上个勾连妖神教大尊的名头都算是轻的。论罪嘛,自然是怎么重怎么来,然后想办法来回拉扯。

    幽王说完这番话,脸上的笑容更见真诚,同时回首看向宫门方向,道:“看来今日大祭酒是不会来了。”

    太学祭酒要么不来,要来的话肯定是提前到的,这位没有大人物最后出场的观念,如果要上朝,就会尽到一个朝臣的本分。

    现在还见不到太学祭酒,就说明他不会来了。

    也对,关乎大尊,便是太学祭酒再支持长公主都不会为其站台,更别说此前太学已经背刺过一次了。

    “看来这一次,又会是太史令代大祭酒前来,”幽王笑道,“司空,要不孤先进去,让你等等太史令?”

    言下之意,自然是给出空间,让姜离献一下殷勤,让太史令稍稍有点倾向。

    这当然是戏言,姜离再怎样都不至于以三公之一、姜氏家主、公孙家女婿的身份,去讨好一个太史令,哪怕这位太史令是四品。

    在外人看来,换做太学祭酒还差不多。

    讨好一个太史令,只会让人看轻了姜离。

    幽王也知晓姜离不会这么做,但他并不介意这样讽刺姜离一句。

    值此时刻,已是成为政敌,又不能动手,当然是要用一切言语去攻击,去干扰对方的情绪,但凡有一点作用,那都是好的。

    有时候所谓的大员对话,就是这么的朴实无华,没什么高深,全都是攻击。

    “那倒是不必了。”

    姜司空心胸宽广,一点都不计较幽王的针对,缓缓摇头之余,同样看向宫门,“人已经来了。”

    人确实来了。

    但不是太学祭酒,也不是太史令萧秩。

    朗朗乾坤突然有刹那的昏暗,恍惚间似有鬼哭神嚎之声一闪即逝,一個皓首苍髯的老者突兀出现在不远处,令得接近的官员齐齐散开,不敢将目光触及老者之身。

    来的正是土伯。

    “看来太史令也不会来了。”姜离看着土伯,轻笑道。

    太学祭酒不来,作为代言人的萧秩也不来,太学的高层已经暂时离开神都了。

    没了太学祭酒居中调剂,姜离和土伯再度针锋相对起来。

    上一次,土伯事先受了伤,姜离和天璇两人联手压制了土伯。这一次,土伯乃是全盛时期,天璇不在,而土伯修炼《阴符经》,也有精进,自然是不惧这个天生反骨的姜氏小儿的。

    庞大的阴影在土伯身后闪过,先天八景乍现乍隐,二人在会面的瞬间,气机出现了刹那的碰撞。

    幽王面色陡变,突然间后退一步,淡淡的涟漪波动在他原来所站位置出现,无声无息,但危险至极。

    虽然是要占大义,讲道理,不宜动武,但要是让幽王开口说不了话,那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也算是一种胜利。

    上一次,姜离尚且还需要对幽王动手才让他重伤,这一次,他都不需要动手,便可压制幽王了。哪怕是想要和姜离在朝堂上对喷,也是需要足够实力的。

    幽王此刻就认识到,自己已经没了和姜离对喷的资格,土伯才有。

    土伯则是目光幽冷地看着姜离,轻轻挥袖,就直接行来,入殿。

    说是去拦宗室族老,实际上土伯就是最老的那个,他想要做什么,只需要一句话就够了,何需亲自动身。

    实际上土伯一直隐身于暗中,让幽王出面,来探探姜离的底。结果底还没探出来,就接到汇报,太学祭酒带着学生离开了神都,让土伯不得不出面。

    没有太学祭酒在,那行事狂悖的姜司空,十有八九是要出些盘外招了。

    为得大义,不宜动武,但不代表武力完全失去了作用。

    所以,土伯现身了。

    姜离见此也不再多言,微微一笑,就和土伯并行,入了紫微殿。

    在他们二人身后,就是幽王还有百官。百官分成三批,前两批也自动并行,分别跟随土伯和姜离入殿,然后就是作为中立的那一批。

    紫微殿内的空间被慢慢填充着,无声而沉重。

    一直到百官悉数就位,殿外再传来一声唱喏:“二皇子到。”

    面相威严,留着淡淡胡须的二皇子步入殿中,来到土伯身后。

    “长公主到。”

    一身赤红凤袍的长公主从后殿行入,面无表情地走到龙椅旁,坐到一张专为她所布置的朱雀宝座上。

    按照流程,接下来应该是百官行礼,朝见监国公主,但今日之紫微殿,却是格外的沉默。

    不只是百官,还有长公主,她始终面无表情,如同一尊神像般。

    在无声的沉寂中,土伯作为长者,当先开口。

    “近几年来,大周屡经天灾人祸,先是君位有失,后又有反贼四起,如今更是有妖神教大尊巧做伪装,潜入宗室。”

    土伯沉声道:“天子在时,神都之内自有天宪守护,便是至强者也难以在皇城中妄动,然而大尊却是提前埋伏在宫中,袭击了天子。老夫现在怀疑,大尊就是以长驸马的身份欺瞒了天子,让天子没能察觉到其险恶用心,以致于被大尊所乘。”

    好家伙,这是直接把最大的一个锅扔到风满楼头上去了。

    虽然从实际上来讲,天子确实是被大尊埋伏了一波,着了他的道,但在官面上,天子是因病移居南苑,难以理事。

    大尊当时出手,确实是要接锅,可朝廷却是不能当真向着天下宣布天子被大尊给阴了,那样只会造成九州动乱。是以这口锅,一直没有真正扔给大尊。

    而现在,土伯直接揭开了这层布,直接说君位有失,并将这口锅真正地盖在了大尊头上。

    偏偏土伯所言,还是有理有据,无法辩驳。

    天子坐镇皇城,哪怕彼时已经因为拥有了人性垂垂老矣,也不会任由大尊在皇城中施为。除非,大尊和天君一样,都对皇城万分熟悉,并且有充足的时间和机会做下布置。

    天君作为鼎湖派掌门,进出皇城完全不是难事,所以能够在皇城中袭杀了姜氏前家主姜韬,还令天子遭了天谴。

    风满楼这个长驸马虽然被一些人看不起,但他进出皇城比天君还容易,因为他和长公主经常会回南离宫居住。

    刺杀天子,这口锅盖在了大尊头上,再加上妖神教所行的恶事,根本不让姜离和长公主有一点为风满楼洗白的机会。

    “大尊潜伏多年,巧布恶谋,袭击天子,其心可诛,但他能够成功——”

    土伯说到这里,看向长公主,“陵光,你也难辞其咎。老夫相信你只是受了蒙骗,但你的驸马有如此身份,又行此滔天恶行,你已是不适合监国,从监国之位上退下吧。”

    话音落下,二皇子便站到大殿中间,也不言语,只是向着长公主躬身一拜。

    二皇子一派的人也是随之一拜,甚至还有些中间派也无声拜下。

    大皇子没了,孟钧以及其党羽也被打为乱臣贼子,现在都还在抄家,四皇子早就凉了。如今,皇子之中就只有二皇子有资格继承天子之位,从某方面来讲,下一代天子已是没了悬念。

    长公主面无表情地看着拜下的二皇子以及一干朝臣,双眼漠然,毫无波动,只听她漠然开口道:“本宫识人不明,让大尊奸计得逞,确实已经不宜监国,以免日后再度为大尊所骗。然朝局不可一日无人主事,本宫有意让姜司空摄政,诸公以为然否?”

    殿中的姜离闻言,已是知晓了长公主的想法,这监国之位,她是不想继续坐着了。

    但长公主也不想直接扔下一个烂摊子,而是转为让姜离摄政。

    当初姜离就是以破窗效应让诸公选择长公主,不让长公主监国,那便由他姜司空摄政。如今兜兜转转的,又变回了姜某人上台。

    只是当初的姜司空摄政是假的,乃是做胁迫之用,现在长公主是来真的了。

    然而,土伯可不会让长公主如意。

    “姜离与风满楼乃是异姓兄弟,此事满朝皆知。”

    土伯冷声说道:“陵光,你是老夫看着长大的,老夫相信你是遭了蒙骗,但某些人就不一定了。彼辈天生反骨,安知他不是和大尊狼狈为奸?”

    “大尊通悉妖法,想来不乏邪门歪道之功,让人精进如飞,”幽王亦是冷言附和,“孤觉得,姜司空亦是难辞其咎,他非但不能摄政,还该证明一下自己的清白。”

    “长公主之令,侄儿恕难从命。”二皇子亦是朗声道。

    朝臣纷纷景从,不光是二皇子一派的,就连中立的,骑墙的,也有不少附和。

    风满楼的身份暴露,也同样是牵连到姜离,让土伯完全能够站在道义和道德的制高点上。

    而姜离则是从入殿之后始终沉默不言,直到长公主给出答复,土伯向着自己发难之后,他才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