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李惟俭自东跨院儿走脱,绕过私巷自侧门入得荣国府,前行两步便撞见快步寻来的晴雯。

    “四爷?”晴雯蹙眉急走几步,迎将上来,上下扫量一眼关切道:“四爷方才去了何处,可让我们好找!”

    李惟俭这会子神清气爽,身上泛着一股子慵懒,闻言只笑道:“出去溜达了一圈儿。”

    二人前行,晴雯随在身旁,忽而便嗅到了李惟俭身上沾染的女儿家香气。

    “四爷,你——”晴雯轻咬下唇,蹙眉说不出话来。

    “嗯?”李惟俭驻足,他自知这会子不曾换过衣裳,定然被晴雯瞧出了破绽来。思量了下,扯着晴雯入得自家小院儿,低声道:“方才险些遭了算计,果然是宴无好宴啊。”

    “啊?”

    李惟俭长话短说,将那酒水加了料的事儿说将出来,听得晴雯先是诧异,继而是气恼。

    “二姑娘怎会这般……不对,”晴雯忽而思量过来,迎春的性子绵绵软软,不是个有心计的。且这些时日迎春又一直住在东跨院儿,随即改口道:“……大太太与大老爷实在下作!”

    “知道就好了,这事儿捉不住把柄,还是莫要声张了。”

    “怎会没把柄?若四爷当时去寻了老太太求告——”

    “然后呢?”李惟俭笑吟吟问:“告上一状,而后让阖府瞧我出丑?那老爷我可就真真儿的没脸子了。”

    晴雯讷讷,低声嘟囔道:“那四爷……也不该去那般污秽的地方。”

    李惟俭眨眨眼,心知晴雯怕是误会了。他与司棋的事儿暂时不宜揭破,于是他顺坡下驴说道:“总是你年岁还小,我又被下了药,这不是怕伤了你嘛?”

    晴雯霞飞双颊,心中暖流涌动,只道李惟俭便是被下了药也记挂着自己,嗫嚅着说道:“我……我不行,不是,不是还有香菱、红玉嘛?再说琇莹练过武,身子结实……”

    这算是收了晴雯的心吧?李惟俭暗骂自己果然不是好人,连这般的小姑娘都要哄骗。心中却升起豪情来,只道晴雯这般的女子,总要他护持着才有个善果。于是笑吟吟抬手轻抚了晴雯的面颊,说道:“不吃醋?”

    晴雯面上红云蔓到了脖颈上,只垂着螓首道:“瞧四爷说的,就好似我是个拈酸吃醋的性儿一样。”

    她面上挂不住,偏了头去,只丢下一句‘她们还在疯找,我去知会一声儿’便扭着水蛇腰出了小院儿。

    李惟俭看着其背影掩在红墙后,这才转身施施然进了正房。也没等丫鬟伺候,他自顾自换了一身衣裳,便慵懒地瘫坐在椅子上。脑海中不时泛起方才旖旎,心中却想着,待回头寻了司棋仔细过问,此番到底是谁的主意。

    他李惟俭岂是能让人平白算计的?

    ……………………………………………………

    东跨院儿。

    司棋换过一身衣裳,重新梳了发髻,这才悄然进到厢房里。这会子药劲儿过去,迎春哪里还挂得住脸?只栽在被子里伏身嘤嘤哭泣不止。

    绣橘等丫鬟劝慰着,迎春却只顾着哭,不言语。这会子邢夫人也在,到底是继女,出了这档子事儿总要来过问一嘴。

    见众人劝说不住,邢夫人蹙眉便道:“二姑娘莫哭了,那俭哥儿只吃了一杯酒便走了,又不曾看了伱去,这还哭个甚?”

    迎春略略起身抹着眼泪道:“大太太说的容易。俭兄弟吃过酒,定是知晓不对这才赶忙走了,他哪里不知内中蹊跷?大太太让我往后如何有脸面再见俭兄弟?”

    邢夫人心中不耐,只道:“事已至此,再说旁的又有什么用?总归是厨房那起子不妥帖的,竟拿了药酒来糊弄姑娘。这又怪不到姑娘头上。”

    迎春听罢只顾着哭,心中凄苦无比。她只是性子绵软,又不是傻,略略一想便猜出了几分。身边儿的大丫鬟司棋有事儿、没事儿总往邢夫人跟前儿走动,鼓动自己宴请俭兄弟的便是司棋,说不得就是邢夫人出的主意!

    她还道继母、亲父转了性子,念着她年岁大了,这才接过来好生教养,却不想只把她充作那钓金龟婿的鱼饵。

    这东跨院儿迎春使片刻都不想再待下去,可即便此番是气急了,那要搬回去的话儿也只在嘴边打转了一番,到底不曾说出来。

    邢夫人心中恼火,见劝慰无果,便起身要走。结果抬眼便瞥见不知何时进来的司棋。

    邢夫人乜斜其一眼,冷着脸前行,待错身而过时这才低声道:“你随我来。”

    “是。”司棋低声应了,随在邢夫人身后,跟着一路进到正房里。

    邢夫人落座了,打发走了不相干的丫鬟,重重拍了下桌案:“你是如何做事的?”

    司棋委屈道:“大太太,这可怨不着我。俭四爷只喝了一杯酒就察觉不对,我追出去好远也不曾追上。”

    邢夫人骂道:“总归是你们家人办事颠三倒四,那药也不曾试试,哪里就敢给人用?”

    司棋垂着头不言语。

    邢夫人转念一想好似不对,随即审视司棋道:“不对,你去追俭哥儿,怎地这般久才回来?”

    司棋早打好了腹稿,说道:“俭四爷走得急,我急追了一阵子,不小心扭了脚,缓了好半晌才挪腾回来。”

    “没用的废物!”又骂了一嘴,邢夫人运气道:“那俭哥儿自己回院儿了?”

    这可不好扯谎,司棋就道:“我只瞧着他出了大门,后头没见着去哪儿了。”

    邢夫人还要再问,外间丫鬟禀报:“太太,大老爷回来了。”

    邢夫人赶忙起身,瞥了司棋一眼,赶苍蝇也似摆手让其退下,稍稍齐整了妆容,邢夫人这才在丫鬟、婆子簇拥下迎将出去。

    到得二重仪门前,便见大老爷贾赦一步三摇行将过来。

    到得近前见过礼,邢夫人偷眼打量,见贾赦面上尽是喜意,赶忙赔笑过问道:“老爷,今儿可是有喜事儿?”

    “嗯。”贾赦负手而行,应了一声却不多说。

    “真是好,老爷这些时日时来运转了呢。”

    贾赦嘿然一笑。今儿却是被山西乔家当家人宴请了一遭,陪酒的都是当红的粉头儿,那乔家人又惯会说奉承话儿,可真真儿是应了酒美、人美、心里更美。

    于是大老爷贾赦一高兴,便应下将那三千股子转手给乔家,只待明早去过内府过了户,大老爷贾赦立时进账一万一千两!

    那股子买的时候才多少银钱?三千两,转手就赚了八千两啊!这可真是人在家中坐,财从天上来。

    天下间就没这般好的营生!

    至于说那股子来日再涨……呵,那不是还有李惟俭吗?凭着迎春与那姓李的关系,他贾赦入手些便宜股子不过分吧?

    一路进得正房里,邢夫人小意奉了茶,还要再追问,贾赦就道:“妇道人家问恁多做什么?我且问你,这几日迎春与那姓李的……如何了?”

    “这——”

    邢夫人素来知晓贾赦脾气,当下沉吟着却不敢欺瞒,便将下晌过往说将出来。

    贾赦听罢,顿时怒不可遏。

    啪——

    茶盏重重摔在桌案上,骇得邢夫人一个哆嗦。

    “荒唐!这般没起子的事儿岂不是将那俭哥儿得罪了?”

    贾赦心都在滴血啊。他早前谋算的好好的,从李惟俭手里原价买了股子,转手就能赚两成多的利,这银钱比那大风刮来的也不差了!

    结果这念想刚谋算了个把时辰,方才到家就破灭了。给李惟俭下药没错,错的是让人给跑了!

    贾赦呼吸粗重起来,骂道:“蠢妇!不拘你如何作为,总要让那俭哥儿出了气。去,你现在就去给俭哥儿道恼!若俭哥儿不消气,你这蠢妇便不要回来啦!”

    “啊?”

    邢夫人不敢辩驳,只道:“老爷,这会子天都黑了,要不我明日一早再去?”

    贾赦只冷哼一声没言语。白日里的好心绪消散了个干净,贾赦再不耐烦留在此处,径直起身去寻旁的小妾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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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过天来,邢夫人一早儿打发人去扫听,结果丫鬟回来禀报,说李惟俭早早便出了门,却是有内府小吏来寻,许是是那水务公司出了事儿。

    邢夫人心中不安,只盼着李惟俭早些回返,也好上门道恼。

    李惟俭去了何处?先是去了内府,随即会同忠勇王,骑着马便朝着京西而去。

    内府先前售卖股子,得银钱四百万有余,圣人抽了一些,余下的二百多万,小部分用来凿井、造物,那大头儿却尽数砸在了西山万年县境内的煤矿上。

    先是廉价入手了废弃矿坑,跟着又溢价采买了些正得空的煤窑,算算如今内府在西山有煤窑二百余口,占据了西山煤窑总数的八成还多。

    京师居、大不易,京师周遭林木早就砍伐一空,如今京师皇宫、勋贵家中所用的银霜炭等,都是外地采伐焖制好了才发往京中的。

    银霜炭千斤十五两五钱银子,黑炭千斤银子三两三钱,这这价钱也只有富贵人家用得起。寻常小门小户,用的更多的是煤炭。

    西山距离京师不过四十里出头儿,其上生产黑煤、白煤,前明时便开始采伐。只是前明碍于风水之说,开采力度不大。

    大顺因太宗李过之故,极为重视实学,于那风水之说并不看重,因是这西山煤矿才逐渐开发起来。

    此时煤矿价格论块卖,歇脚时忠勇王身旁的郎中就说了,十几年前一块煤三文钱,大抵有二斤十二两;到如今京师人口逾百万,这煤块价钱虽还是三文钱,可重量却只在一斤上下。

    李惟俭听了暗暗盘算,一斤三文,一千斤可就是二两五钱银子,比那黑炭还是便宜了些。

    略略歇息,众人打马继续前行,临近午时前到得西山,不多久李惟俭便随着忠勇王到了一处矿坑。

    这会子矿坑外热火朝天,一架纽可门蒸汽机冒着黑烟,不停的通过曲轴、连杆带动蜗壳离心泵,那离心泵嗡嗡旋转,从那管子里往外汩汩喷水。

    忠勇王手提马鞭信步而行,到得那离心泵之前,笑着道:“亏得那些坑主不识得此物,不然这废弃矿坑只要要多抛费不少银钱啊。”

    这百多口矿坑之所以废弃,就是因着渗水过多,导致水排不出去。李惟俭造的水泵不论是吸程还是扬程都远超过往,这过去没法子解决的问题,如今自然迎刃而解。

    李惟俭却不看那离心泵,只仰着头瞧着纽可门蒸汽机。心中暗忖,亏得这蒸汽机是用在煤矿上,不然哪个财主都舍不得这般烧煤。

    听得忠勇王发话,李惟俭就道:“王爷,如今能估算出产量?”

    “这——”忠勇王看向一旁的郎中。

    那郎中就道:“这却不好说了,如今还在招工,也是去岁大旱,近来涌入京师的流民颇多,这才招募了不少人手。可这废弃矿坑重新启用,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儿。不过下官估算了下,若全部启用,年产个两亿斤还是有的。”

    两亿斤听着不少,此时的斤应该比后世的斤重上一些,将这一点暂且忽略掉,两亿斤不过是二十万吨……后世的小煤窑都比这产量高。

    忠勇王瞥了李惟俭一眼,说道:“复生啊,这两亿斤可不算少了,皇宫里每岁不用用煤三十万斤,算算京师一年用煤也不过一亿六千万斤上下,这多出来的煤……”

    李惟俭不答反问:“可曾核算过成本?这一斤煤运到京师要卖多少文才不算亏本?”

    那郎中便道:“如今是二文,待过些时日尽数开了矿坑,约莫着能降到一文八。”

    李惟俭思量了下,又问:“那些不曾收进内府的矿坑成本多少?”

    “这……”郎中答不上来。

    忠勇王撇撇嘴:“看本王做什么?还不快去打听打听?”

    郎中连忙叫过两名小吏,吩咐二人去打听。过得半晌小吏回报,郎中这才说:“打听了,大抵也是两文。”

    李惟俭就笑道:“如此,咱们便是卖两文也有赚头啊。”

    忠勇王乐道:“复生不地道,惯会以本伤人啊,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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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