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膠乳啊。”

    李惟俭笑着回应。

    黛玉嗔道:“我自是见过膠乳,只是这形制——”

    “鸭子。”李惟俭道:“本想弄个鸭子叫,奈何不会摆弄哨子,就只能发出老鼠叫了。”

    黛玉捏了捏手中的膠乳鸭子,只觉憨态可掬,分外可心。收拢在手中,朝着李惟俭屈身一福:“谢过俭四哥了。”

    一旁的雪雁就道:“这膠乳可不耐放,说不得三五个月就变硬变脆了。”

    李惟俭道:“那是寻常膠乳,我这个却是不同。多了不敢说,一年肯定是没问题的。”

    黛玉思忖道:“俭四哥这些时日……莫非就是在摆弄此物?”

    李惟俭伸手相邀,二人沿着小径并肩而行,道:“此物不过是附带的,我真正要做的东西,如今还欠缺一些。”

    轮胎就该是黑色的啊,为何硫磺与橡胶混合加热后是褐色的?且耐磨性也不尽人意。李惟俭便寻思着,回头不成弄些墨汁,亦或者干脆加碳粉?暂且不得而知。

    黛玉沉吟了下,劝说道:“秋闱没几日了,俭四哥自是成竹在胸,可总要静静心应试才是。”

    “嗯,妹妹说的是。”

    双手捧着那膠乳鸭子,黛玉亦步亦趋随在李惟俭身边儿,虽不曾说些什么,心下却极为安定。大抵,是因为他懂她?

    母亲早亡,自幼来的荣国府寄人篱下,黛玉所求的不是锦衣玉食,而是那你知我、我懂你的心性契合。

    宝玉虽知她,却碍于自己的性子,总是与黛玉所想背道而驰;身边儿的李惟俭却是不同,许是大了两岁,瞧着沉稳有度。心中藏有诗情画意,却耐得下性子在这浊世奔波。

    近来宝钗与之多有往来,或送些吃食,或送些用度,三不五时的,黛玉性子虽与宝姐姐不合,却也因着这些善意感念有加。更遑论与之心性契合的俭四哥了。

    想着方才俭四哥解字,有关黛玉的自是字字中的。而说宝姐姐的,黛玉却有些不解。因是行走一阵,便低声问道:“俭四哥说宝姐姐与我是反着来的?”

    “是啊。”李惟俭道:“薛姑娘家中情形,妹妹可知晓?”

    “略知一二。”

    李惟俭便道:“薛家八房,在金陵与贾史王三家并称四大家。实则薛家最早衰颓,先祖不过是紫薇舍人,如今不过顶着个皇商名头,既无爵位传承,家中子弟也不曾走科举之路。

    薛妹妹之父尚在时,自可靠着人情世故与达官显贵往来,维系着薛家家业。其父一过世,掌家的成了薛蟠这等呆霸王,上上下下将其哄骗也就罢了,这外间的豺狼虎豹窥破薛家虚实,哪里还会忍得住?”

    黛玉这会子方才十岁出头,到底年岁还小,有些事儿隐隐有所觉,却不如李惟俭点得清楚。

    “尤其是薛大哥还摊上了官司。”

    “不错,金陵知府贾雨村……此人是妹妹的西席先生?不知待妹妹如何?”

    黛玉思忖道:“先生谦和有礼,自是极好的。几年前,也是先生护送着我来了荣国府。”顿了顿,又道:“我偶有听闻,好似我父亲举荐了先生,老爷这才为其奔走,走了前任钱天官的门路,先生这才起复为金陵知府。

    俭四哥这般问,可是先生有些不妥?”

    “这却不好说了。”李惟俭噙着笑意道:“薛蟠那案子,处置的法子极多。据闻那冯家凋零,连番求告不过是为多得几两银钱。贾雨村明明有更好的法子处置,却偏偏留下首尾,判了个暴病而亡。由此,这世上可就没薛蟠此人了。”

    黛玉到底聪慧,转念便点破关要:“那皇商——”

    “即便皇商底子不丢,也与薛家大房无关。呵,总不能让薛蟠这个活死人在内府挂了名号吧?”

    黛玉颔首,李惟俭负手而行就道:“如今连皇商底子都没了,薛家大房说白了不过一介商贾。薛蟠又是个浑人,为守住家业,你说薛妹妹该当如何?”

    “入宫小选,自抬身价,而后与勋贵联姻。”黛玉言简意赅。

    李惟俭便赞道:“妹妹聪慧。是以,薛妹妹自知身不由己,才是心守于内,而身求于外。”

    待李惟俭说过,黛玉心下畅然,总算明白为何素日里与宝姐姐相处,总是有些别扭。原是宝姐姐与人交往从不袒露真心。

    黛玉心下怜悯,有些怜惜,又有些自省。往后再与宝姐姐相处,可得留心,须知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啊。

    因是黛玉便感念道:“多谢俭四哥提点,我知道了。”

    “嗯。”

    转过小径,到得那一株虞美人后身,黛玉略略驻足,忽而便想起了那日隔着草木与李惟俭相见的情形。李惟俭见其停步,略略思忖便明了了黛玉的心思,笑道:“妹妹稍待。”

    他快行几步绕过草木,片刻后到得虞美人前,蹲踞了再忽而抬头:“原是林妹妹啊。”

    黛玉顿时掩口而笑:“见过俭四哥!“

    罥烟眉下,那双似泣非泣的眸子,刻下满是笑意。李惟俭心下暗忖,每日里开开心心的多好,希望黛玉往后也能如此。

    ……………………………………………………

    未觉池塘春草梦,阶前梧叶已秋声。

    眨眼已是八月,邸报刊载,实学乡试定于八月十八,与儒学错开了十日。日子渐渐临近,莫要说李惟俭,便是二公子严奉桢也关在书房里,临时抱起了佛脚。

    大姐姐李纨心下最为紧张,一早儿便准备了篮子,笔、墨、镇纸、砚尽数备齐,另有油布号顶、卷帘、纱帐,一口小锅。

    吃食却犯了难,这会子虽说不如六、七月炎热,早晚阴凉,午间却也日头烤人。

    吃食不耐久放,李纨费尽心思,预备了板鸭、烧鸡,又有各类耐放的点心。主食则是自三合居买来的鸡丝挂面。

    此面清水熬煮,入口自有滋味,且吃上一碗便是吃了一整只雏鸡,吃完一整天都不饿,且气力十足。

    考期临近,大姐姐李纨三日里来了两回,又是叮咛,又是嘱咐的,瞧着倒是比李惟俭还要上心。

    非但大姐姐如此,连傅秋芳、晴雯、香菱,乃至于二姑娘迎春都是如此。李惟俭依着惯例,昨儿原本是要在自家过夜的,不料用过晚饭,傅秋芳便痴缠了一遭,其后便催着李惟俭先回荣国府,只道带过了秋闱再好生伺候;

    前日去瞧二姐姐迎春,迎春也是如此。任凭李惟俭过了嘴瘾,便催着其回去看书;

    这几日几个丫鬟说话都不敢高声,一旦李惟俭进得书房里,便会轻手轻脚,细声细语的,生怕惊扰了他。

    身边人如此小心,倒是让原本浑不在意的李惟俭略略紧张了几分。

    瞧着晴雯又蹑足而行,李惟俭实在按捺不住,起身出得书房道:“差不多可以了,不过是秋闱而已,老爷我自是手到擒来,犯不着如此紧张。”

    晴雯就道:“四爷可不好说话这般满,关二爷还有大意失荆州呢,四爷心下便是有底,也不好张扬了。”

    李惟俭行过去揽住水蛇腰笑道:“知道了,我又不曾在外间张扬,在自家说几句实话还不让了?”

    晴雯便道:“我就是提醒四爷一嘴。哦,今儿晚上我去榻子上睡,我们都商议好了,总要让四爷这几日睡饱了才是。”

    李惟俭顿时哭笑不得:“至不至于啊?我哪回没睡饱?”

    晴雯挣脱开,快行两步到得门口,方才转身道:“总之,四爷刻下要将心思放在秋闱上,少想些有的没的。”

    “先等会儿,怎地不见红玉?”

    晴雯道:“红玉说这几日府里还算安宁,那些个乌七八糟的事儿四爷还是少打听,收收心思吧。”

    “不是……那薛蟠如何了,总要告诉我吧?”

    晴雯不喜地蹙眉道:“还能如何?打破薛大爷脑袋的可是国公府的正派玄孙,那几个动手的也都有来头,薛家除了认倒霉还能如何?”

    说罢,晴雯扭身而去。李惟俭瞧着倩影心下痒痒,这吃惯了荤腥,忽而要连着素几日,实在心痒难耐。想着便是那司棋虽见了面期期艾艾,却也不曾提起私下会面,李惟俭的熄了心思。

    也罢,左右不过是三天两夜,熬一熬就过去了。好在这实学秋闱只用考一场,不似寻常秋闱那般连考三场,不然真真儿要熬死人。

    他这边厢心下懊恼,另一边厢大老爷贾赦又起了心思。

    东跨院,正房里。

    大老爷贾赦正与大太太邢夫人说着话儿。上个月煤炭股子发售,大老爷贾赦本道依着自己与李惟俭的关系,从中闪展腾挪一番,总会得些好处。

    谁料圣人……不讲究,此番竟一毛不拔,半点股子也不曾分与李惟俭。他心下骂了好一番圣人小气,过后却也极为理解。

    换做他是政和帝,前番那水务股子平白让李惟俭得了天大的好处,那往后说什么也不能再给了。

    没了横财,好在夏、秋两季的出息入了库。大老爷贾赦名下薄有田产,与邢夫人合在一处,算算不过才三千两银钱。这点儿银子都不够塞牙缝的,够干什么的?

    因是这会子夫妇二人便商议着如何开源……节流自是不想,莫说是富贵惯了的贾赦,便是邢夫人也不愿如未出阁时那般穷酸。

    大老爷贾赦就道:“本道合在一处能有个四千两,不料好容易赶上个丰年,却谷贱伤农。算算竟与去年相差不大。这些银钱,实在不够支用的。”

    邢夫人苦着脸道:“老爷莫忘了,还差那俭哥儿八千两银钱呢。”

    “这个倒是不急……迎春转过年就十五了,也到了议亲的时候儿。”大老爷盘算道:“上回我提了一嘴,俭哥儿不曾吐口,只道过了秋闱再说。如今秋闱在即,待过了秋闱,这亲事也该议议了。”

    邢夫人想着李惟俭那百万家资,心头自是一百个乐意,转念又觉不对,说道:“老太太那儿,不得言语一声儿?”

    大老爷贾赦冷哼一声:“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此事咱们提起本就应当应分,待谈差不多再知会一声儿就是了。”

    邢夫人颔首,随即盘算道:“这二姑娘的嫁妆——”

    “啧,嫁妆自有公中出,不劳咱们费心。再说,俭哥儿不过是李祭酒的侄子,又不是儿子。若无李守中,俭哥儿不过是平头百姓,二姑娘嫁与他,那是下嫁。咱们这般家世,也就是瞧在都是亲戚的份儿上,不然八千两彩礼就想取了迎春,嗤,那是做梦!”

    “老爷说的是,只是……就怕俭哥儿不是这么想的啊,我瞧着俭哥儿是个有城府的。”

    “再有城府也不过十四、五的年岁。”不屑一笑,贾赦捻着胡须道:“这事儿不能咱们提,伱回头儿私下里与珠哥儿媳妇说一嘴,探探口风。”

    邢夫人应下,说道:“那司棋也说了,俭哥儿隔三差五的总去二姑娘的院儿,料想这二人八九不离十。私下里透露一嘴,他定是千肯万肯的。”

    大老爷顿时得意地笑将起来。二姑娘迎春的嫁妆自有公中出,这便省了一万两银子;李惟俭那八千两就算是彩礼了,里外里一算,等于平白得了一万八千两银子。

    这也就罢了,李惟俭是谁?如今京师盛传财神转世,可是响当当的李财神!这般人物做了自己女婿,这岳丈老泰山借些银子花用,不算过分吧?

    百万家资啊,每年出息起码就是五万两。贾赦也不贪,一年得个一万两银子,岂不美滋滋?

    正待此时,邢夫人忽而压低声音道:“老爷,我这几日隐约听琏儿说嘴,说是俭哥儿又在外头张罗了营生,好似要造什么物件儿。”

    “那营生啊,只怕暂且指望不上。”

    大老爷贾赦说道:“俭哥儿拉着一群财主,在外城寻了块地,如今方才平整土地,房子盖起来还不知要多久。有人寻匠人扫听过,说是那地方须得半年后才能造机器。你提这个做什么?”

    邢夫人就道:“我这不是寻思着,俭哥儿办的营生,迟早会赚大钱嘛。亲里亲戚的,往后又要亲上加亲,老爷,不如咱们也掺上一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