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姐儿院儿。

    邢夫人四下观量一眼,压低声音说道:“莫非我还能坑了你不成?王氏虽说卸了管家差事,可她那几个陪房如今还做着管事儿的差事,这里里外外还不是要听她的?乔良家的最是得用,你不如寻个错漏打发张若锦家的,正好让乔良家的顶上。”

    王熙凤将茶盏放下笑道:“太太说的我如何不知?只是我才掌家几日?这会子就兴师动众的更换管事儿的,传到老太太耳朵里该如何想?况且我如今是安心养胎,可管不了许多,家中事务都是探丫头在打理。不若太太去与探丫头商议商议?”

    邢夫人急切道:“我与她说什么?左后我话儿带到了,怎么考量你自己个儿想好了再拿主意。”

    说话间邢夫人起了身,凤姐儿赶忙让平儿去送。过得须臾,平儿蹙着眉头回返,凤姐儿问道:“太太没再说什么?”

    平儿笑道:“并未再说什么,只说方才那番话都是为了奶奶好。”

    王熙凤嗤笑道:“她要真为我好,就不该这会子来上眼药。乔良家的是她陪房,素日里与那王善保家的一般乖张,真要是大用了,只怕没两日老太太便要教训我。”

    平儿笑着没言语。

    凤姐儿恨道:“方才还劝我回东院儿,我若回了东院儿,岂不是每日都要被她磋磨?”

    平儿附和道:“奶奶身子要紧,这会子还是别搬了。”

    凤姐儿兀自忿忿不平,说道:“不过是拿着婆婆名号来压我,我若真信了她的,这掌家的可就换成是她了。”

    平儿凑过来低声道:“不过方才大太太说的没差,那几个陪房总要更换了。”

    凤姐儿哼了一声,捧起茶盏道:“平白无故的,总不好立时就更换了。不急,这几家子也自知时日无多,说不得趁着这会子多捞些银钱呢。”顿了顿,又问:“二爷还没回来?”

    平儿摇了摇头。

    凤姐儿又蹙起眉头来,却没多说什么,又吩咐平儿道:“你往园子里走一遭,给探丫头提個醒儿,那小偷小摸的也就罢了,若真卷了咱们家库房可就不好了。”

    平儿应下,凤姐儿又捡了几样自外头铺子买的点心命其装了几样,让其顺道给探春送去。

    平儿禁不住说道:“这旁的都好说,厨房里管事儿的与外头的采办须得尽快换了——奶奶总不能一直吃外头的东西吧?”

    王熙凤道:“我心里有数,你甭管了。”

    平儿不再多说,提了食盒款款而出。自凤姐儿院儿出来,不片刻进得大观园里,待过得蜂腰桥到得秋爽斋门前,遥遥就听内中探春怒斥道:“姨娘莫说了,我就算绞了头发做姑子去也不嫁!”

    赵姨娘说道:“都是为了你好,你这丫头怎么不识好歹?”

    探春恼道:“那人做我爷爷都够了,姨娘让我给那人做填房,安的是什么心思?你快走!侍书、翠墨,送姨娘出去!”

    “哎?哎哎?填房怎么了?好歹有个诰命!伱自己个儿清高,就凭家里如今这名声,我看你来日嫁不嫁的出去!”

    “嫁不出去就做姑子!”

    平儿眼看两个丫鬟将赵姨娘推搡出来,紧忙往一旁避去,待赵姨娘骂骂咧咧过了蜂腰桥,这才缓步入得秋爽斋里。

    侍书迎了过来,转头报与探春:“姑娘,平儿姐姐来了。”

    平儿提了食盒入得内中,抬眼便见探春气得粉面通红,因是低声道:“怎么又闹起来了?方才胡乱听了一嘴,赵姨娘可是给三姑娘寻了亲事?”

    探春别过身形不说话,侍书便道:“平儿姐姐不知,姨娘也不知打何处得了信儿,说是治国公府的三品威远将军马尚腊月里发妻故去,有意寻一填房。马将军与老爷一个辈分,年岁也差不了许多,偏生赵姨娘动了心思鼓动姑娘去给人做填房。平儿姐姐评评理,天下哪儿有这般道理?”

    平儿眨眨眼,心下对那赵姨娘又鄙夷了几分。四王八公几辈子的交情,且彼此沾亲带故,赵姨娘想瞎了心竟让探春去做填房!

    因是平儿说道:“三姑娘不用理就是,来日三姑娘婚事都要老太太做主,老太太、老爷不发话,她一个姨娘难道还能做了家里的主不成?”

    探春心下委屈不已,强忍着心下憋闷,叹了口气道:“不说她,平儿姐姐有事儿寻我?”

    平儿指了指那食盒笑道:“奶奶得了一些外头铺子的点心,自己个儿尝着不错,打发我来给三姑娘送一些。”

    “凤姐姐有心了。”探春感谢道。

    平儿又道:“另一则,奶奶说如今家中人心惶惶,只怕有那胆大妄为之辈会盗卖库房财货,还请三姑娘仔细盘查了。”

    探春点头,还不曾发话,一旁的翠墨就道:“我们姑娘早想在头里了,前儿魏婆子出园子查出来身上藏了个珐琅彩的鼻烟壶,姑娘打了那婆子板子,昨儿头里就寻了人牙子发卖了出去。”

    平儿就笑道:“我们奶奶也知三姑娘是个妥帖的,料想三姑娘早就心中有数,偏我怕三姑娘一时忙忘了,这会子又多嘴提起。”

    探春笑道:“我才多大年岁?错非凤姐姐点拨,我如今还不知从何处着手呢。”

    平儿又说了会子话儿,旋即起身告辞而去。探春闷坐房中气闷了好半晌,直到临近晚点时分,翠墨过来提醒,这才起身往王夫人院儿而去。

    ……………………………………………………

    王夫人院儿。

    羹匙送到王夫人嘴边儿,王夫人略略仰头饮了一口,那羹匙随即顿了下来。王夫人等了须臾,抬眼望去,便将宝玉又痴将起来。

    那日闻听黛玉出嫁,宝玉便闹了一场,却也因此彻底惹恼了老太太。命根子一般的通灵宝玉碎了,宝玉虽身子无恙,却好似丢了一身灵气,每日家昏昏沉沉,时而便痴将起来。

    不问自知,此一番定是为了宝钗搬走之事。自打贵妃懿旨降下,宝玉便一直随侍王夫人身旁,白日里服侍用药,夜里添炭,从不曾懈怠了。王夫人便思忖着,宝玉虽不成器,可好歹还有孝心在。

    因是这会子眼见宝玉半晌不曾回神,王夫人也不忍开口责备,只抬眼与丫鬟绣鸾递了个眼神儿。

    那绣鸾便上前接了汤药碗,说道:“宝二爷夜里不曾安睡,想是这会子乏了,还是奴婢来伺候太太用药吧。”

    宝玉回过神来,含糊应了声便起身退在一旁。

    王夫人吃了半碗药,与宝玉吩咐道:“我如今大好了,也不拘着你在身边儿伺候。听说如今园子里草木返青,你不妨往园子里走走散散心。”

    宝玉却问道:“母亲,宝姐姐与姨妈何时还回来?”

    王夫人心下刺痛,面上却笑着安抚道:“你姨妈挂念着儿媳妇呢,待料理了家事也就回来了。”

    宝玉张口欲言,话到嘴边儿又咽了回去,只含混着点了头,丢下一嘴‘那我往园子里转转’便起身而出。

    见其出了门,王夫人方才叹了口气。薛姨妈与宝钗存着什么心思,王夫人又如何不知?不过是眼见自己倒势了,贵妃又被圣人责骂,这才紧忙搬出去另寻高枝。

    将汤药喝完,玉钏儿便来回话:“太太,周瑞家的请见。”

    王夫人忙道:“快让她进来。”

    玉钏应下,转头便将周瑞家的引了进来。王夫人眼见周瑞家的面上急切,便与众丫鬟吩咐道:“你们且下去吧。”

    待玉钏、彩云、绣鸾、绣凤四个丫鬟退下,王夫人紧忙问道:“怎么说?”

    周瑞家的哭丧着脸道:“奴婢寻了大爷(王仁)问过了,说得了信儿大爷便去寻了舅母太太,奈何舅母太太拦着不让家中来看。”

    王夫人重重拍在床榻上骂道:“鼠目寸光!”

    周瑞家的停了停又道:“大爷说了,一早儿就给舅老爷去了信儿,这会子正等舅老爷回信儿呢。”

    王夫人舒了口气道:“兄长定不会不管。”

    如今元春在宫中情形不好,王夫人唯有指望王家为其撑腰,不然可就真个儿被关了家庙……这让王夫人如何甘心?

    此时就听周瑞家的又道:“今儿回来听婆子说嘴,好似二奶奶与老太太说太太大好了。”

    王夫人怒吼道:“我死也不去家庙!她要是有能为,干脆抬了我去家庙,我便一头碰死在里头,侄女逼死亲姑姑,看她往后如何做人!”

    周瑞家的讷讷不言。错非她先前被探春拿了错处,心下实在没了指望,这会子又怎会为王夫人冒险沟通内外?

    正要说些旁的,忽而听得外头有说话声,王夫人忙问:“谁来了?”

    彩云回话道:“太太,三姑娘来瞧太太了。”

    王夫人顿时朝周瑞家的使了个眼色,低声嘱咐道:“传我的话,让那几家这些时日小心行事,万万不可让凤丫头拿了错漏。不然来日就算我再掌家,也救不得他们了!”

    周瑞家的应下,此时帘栊挑开,探春已然迈步进了内中。周瑞家的赶忙告退而去,探春上前问候一番,王夫人泪眼婆娑,一时间倒是母慈女孝。却不知那玉钏儿听了只言片语,扭身寻了个由头就去告知了王熙凤。

    王熙凤心下气恼,褪下个镯子来赏过了玉钏,又再次允诺来日定将其调到布庄,待玉钏儿走了,凤姐儿便气恼着与平儿道:“她这回彻底不要了脸面,硬挺着不去家庙,偏生我还不能真个儿抬了她去。”

    平儿道:“不如奶奶请了老太太出面?”

    凤姐儿蹙眉道:“老太太将掌家的差事交给了我,如今还要老太太出面处置,那来日我还如何掌家?不妥。”

    平儿蹙眉思量半晌,一时间想不起主意来。

    凤姐儿这会子却早已拿定了主意,只是心头一动也不曾说出来,反而与平儿道:“我如今实在没了主意,你二爷又是个不顶事儿的,我看还得劳烦你往伯府走一遭,去问俭兄弟讨个主意来。”

    “这——”平儿踌躇道:“——俭四爷如今正忙着大婚事宜,这会子不好劳烦吧?”

    凤姐儿便说:“不过是讨个主意,哪里算是劳烦了?”

    平儿只得应下,服侍着凤姐儿用过了晚点,这才快步往伯府而去。

    此时李惟俭早已回了家中,正与宝琴、红玉等商议请全福人。

    宝琴细数道:“平原侯府钱夫人、锦乡伯府周夫人都算全福太太,位份又高。我看过往礼单,咱们家与两家多有往来,四哥哥还腾出不少股子分与了两家。明儿四哥哥下帖子我去求肯一番,这两位太太定然是肯的。”

    李惟俭笑道:“平原侯府如今袭着二等男的爵位,锦乡伯是三等子……请两个超品的夫人来,是不是太过兴师动众了?”

    红玉就笑道:“四爷怕是忘了,这外头不知多少勋贵人家指望着趁着四爷大婚好生巴结一番呢。这两家门风极紧,不是那等行事乖张的,又素来不掺和朝政,料想多多往来也是无碍。”

    李惟俭便笑道:“也好,那过会子我去写帖子。”

    此时就见茜雪引了平儿入内,李惟俭讶然道:“平姑娘怎地这会子过来了?”

    平儿笑道:“我们奶奶又遇到了难处,便打发我来求四爷给出个主意。”

    李惟俭招呼平儿落座,身旁宝琴与红玉也各自落座了,李惟俭方才问起所求何事。待平儿说将出来,李惟俭面上不动,心下却对凤姐儿的心思顿时了然。

    这等家宅内事,又何必用李惟俭出主意?凤姐儿管家这般多年头,什么鬼蜮伎俩没见过?对付耍赖的王夫人,只怕凤姐儿自己个儿就有的是法子。

    想来,凤姐儿定然还存着将平儿推过来的心思。李惟俭一边厢出着主意,一边厢心下古怪。这般想来,好似凤姐儿并非当日那般说的‘只求一夕之欢’,这情形分明是打算长久往来啊。

    心下虽哭笑不得,却也暗自得意不已。只是这会子他正忙着大婚,哪儿来的心思去考量别的?因是待出过了主意,便让红玉送了平儿出去。

    待平儿、红玉出了门儿,宝琴便禁不住吐槽道:“这二奶奶也是的,便是关系再亲厚也没得将四哥哥当老黄牛使唤的,怎么什么都要四哥哥来拿主意?”

    李惟俭笑道:“她也是为难,到底是姑侄女,总不能真个儿将人抬进家庙吧?”顿了顿,转而说道:“你去取了笔墨来,趁着这会子我赶紧写了帖子。”

    却说平儿自大观园回返凤姐儿院儿,将李惟俭的主意说将出来,却与凤姐儿心下所想一般无二。

    凤姐儿顿时暗自得意,暗忖着这等事儿处置起来,她与俭兄弟果然有默契。嘴上感念了一番李惟俭的好儿,临了方才与平儿道:“可惜你被收了房,不然我还真想将你送到俭兄弟身边儿做个姨娘呢。”

    平儿顿时红了脸儿道:“奶奶又浑说!”

    王熙凤咯咯笑道:“俭兄弟年少有为,又貌比潘安,我若不曾嫁人,说不得也动了心思。咯咯,莫说你这小蹄子心下不曾想过。”

    平儿顿时起身往外就走:“没得这般攀诬人,我不与奶奶说了!”

    眼见平儿气急而去,王熙凤却愈发笑得欢实,心下已然笃定,平儿那小蹄子一准儿心下琢磨过。

    待转过天来,王夫人方才醒来,正口渴的紧,便招呼丫鬟奉茶来。当下便有丫鬟入内奉了茶水,王夫人接了茶盏抬眼观量,随即顿时怔住,蹙眉叫道:“你是谁?玉钏、彩云呢?”

    那丫鬟紧忙屈身一福,说道:“奴婢名翠柳,得了二奶奶吩咐来照料太太。玉钏、彩云几位姐姐另得了差事,如今往大观园去了。”

    王夫人心下发凉,掀了被子起身趿拉鞋子便往外走:“谁叫她换我身边儿人的?我去寻她理论!”

    那小丫鬟也不拦着,王夫人方才出得碧纱橱,便见林之孝家的领着两个五大三粗的婆子拦在身前。

    王夫人顿住身形叫骂道:“下贱胚子,你们要做什么?”

    林之孝家的板着脸道:“太医与老太太说太太时而便犯疯病,二奶奶便打发奴婢来照应着,免得太太伤了自己个儿。”

    王夫人气得浑身打颤,叫嚷道:“这是要将我幽禁了?我兄长如今在外为官,便是老太太与老爷也不敢拿我如何,我如今就要出去,看看你们谁敢拦着!”

    说话间王夫人往外就闯,结果林之孝家的往边儿上一闪,两个婆子顿时上前将王夫人制住。那林之孝家的道:“果然犯了疯病,快寻了细布将太太捆了,免得太太又伤了自己个儿。”

    王夫人兀自叫骂不已,婆子却三下五除二将其捆了,临了又往起口中塞了帕子,旋即一头一尾将其抬回了床榻。王夫人蛆虫一般在床榻上扭动,奈何却挣脱不得束缚,心下凄凉之余,目光凶厉地看向一众人等……

    也是这日,方才与妙玉私会过的宝玉,转头儿便被贾母叫到荣庆堂来,不咸不淡说了一通,只道那金台书院可是好不容易方才进去的,不好再荒废了,旋即便打发一众小厮将宝玉送去金台书院。

    宝玉蔫头耷脑应下,想着到书院点了卯,待晌午时便寻蒋玉菡等朋友诉苦。结果方才出了仪门,便见一众陌生小厮等着自己个儿。

    宝玉纳罕问道:“怎么是你们?茗烟、李贵他们呢?”

    那领头的小厮拱手笑道:“回二爷,二奶奶重新发派了差事,茗烟、李贵另有任用,往后就是小的跟着二爷了。”

    宝玉张张口欲言又止,旋即明白了什么,只叹息一声,便闷头蹙眉上了马车。

    ……………………………………………………

    匆匆便到了三月里,这日伯府得了信儿,说梁恭人不日便到通州。李惟俭有心亲自去迎,奈何这会子衙门庶务缠身,宝琴自告奋勇,便驱车领了吴海平一道儿往通州而去。

    李惟俭匆匆忙过衙门事务,紧忙又往钦天监去,选定了两个日子又赶紧打发媒妁往胡家送去。

    此时宫中已然传出,老太妃身子不大好,因是张宜人便选定了三月初十。方才送走了媒人,转头便有王府护卫护送着一辆马车到得胡家门前。

    管事儿的略略过问,得知是郡主亲来,紧忙往内中报去。当下张宜人与黛玉一并迎到仪门前,看着那四轮马车进得内中停在了仪门前。

    有护卫将矮凳摆放了,旋即帘栊一挑,先下来两个宫女,跟着才将永寿郡主搀扶下来。

    张宜人与黛玉屈身见礼,李梦卿笑吟吟上前搀扶,说道:“是以我不愿多往外走动,这拜来拜去的你们烦,我心下也烦。今儿不讲俗礼,只讲交情就好。”

    张宜人情知郡主是为黛玉而来,因是引着郡主往内中稍坐,便寻了个由头告退而去。待张宜人一走,李梦卿愈发活泛起来,促狭道:“不想你过几日便是新娘子了。”

    黛玉面上晕红道:“你也知我情形,他生怕我寄人篱下受了委屈,因是便急切着催我过门。”

    李梦卿打趣道:“李伯爷许是急切,可我看林妹妹心下定然也急切……不然怎么就依了李伯爷?”

    黛玉笑着轻轻拍了下李梦卿道:“你此时拿我打趣,小心来日一报还一报。”

    李梦卿却嬉笑道:“父王说了要多留我几年,我且不急着嫁人呢。”顿了顿又道:“可惜大婚时我去不得,便只好此时来道贺。”说话间将侍女招过来,接了锦匣推在黛玉面前道:“也不知送你什么好,先前见你极喜青藤先生的《花竹图》,干脆便将此图送与你做贺礼。”

    黛玉讶然道:“郡主最喜此图,可不好送与我。”

    李梦卿此时打开了匣子,将那画轴拿将出来,婆娑着有些不舍,口中却道:“不过是一死物,如何比得上姊妹情谊?”将画轴推在黛玉怀中,李梦卿洒然笑道:“李伯爷家产千万,我如今送了你此图,来日说不得还个更好的呢。”

    黛玉笑道:“郡主这营生做的好,也罢,来日我定求了他将青藤先生的《梅花焦叶图》买来送与郡主。”

    李梦卿嬉笑道:“好好好,此番算是赚了。”

    笑过半晌,黛玉又扯着李梦卿往绣楼去,眼看两件嫁衣连同百子被都绣好了,李梦卿顿时蹙眉道:“连你都要绣嫁衣,来日只怕我也躲不过去。罢了罢了,还是不嫁的好。”

    黛玉娴静笑着,手抚那一针一线绣出来的嫁衣道:“你不过是气话罢了,说不得来日就寻了良人,也如我这般日夜绣起嫁衣来呢。”

    李梦卿手托香腮发怔道:“哪儿来的良人?昨儿父王请了锦乡伯嫡子韩奇来,结果他自己个儿就瞧不上,连酒宴也没留就将人打发了。”摇摇头,又问黛玉:“不说我,你与李伯爷好日子可定下了?”

    黛玉娇怯着颔首道:“方才定下,这个月初十。”

    李梦卿起身扯了黛玉舍不得道:“转眼你便嫁做人妇,往后可不少寻你耍顽了。”

    黛玉忽而促狭道:“不若你也请了我去做教习,如此不就时时能见了?”

    本是顽笑话,偏李梦卿却一脸认真,黛玉顿时小意道:“顽笑之语,郡主可莫要当真了!”

    李梦卿顿时嬉笑道:“逗你的,咯咯咯——”

    黛玉嗔怪着松了口气,心下却也愈发舍不得小郡主。

    ……………………………………………………

    到得三月初四,晌午时李惟俭在衙门中得了信儿,说是宝琴已然将大伯母梁氏迎了回来。

    李惟俭匆匆处置过庶务,赶忙往家中而去。入得东路院,便见大伯母梁氏正与婶子刘氏欢声笑语。

    李惟俭入内见礼,待落座后梁氏才道:“你大伯本也要来,奈何身子骨实在欠佳,你大哥、二哥死命求肯,你大伯方才留在家中。”

    李惟俭颔首道:“为着侄儿婚事,反复劳动大伯、大伯母,侄儿这心下实在不安。”

    梁氏就笑道:“俭哥儿说的哪里话?你父母不在,可不就要我与你大伯来操持?只是林姑娘这般年岁……是不是太过急切了?”

    “刻不容缓啊。”当下李惟俭便说了王夫人种种,惹得梁氏蹙眉不已。

    大伯母也是出身书香门第,不好背后嚼舌,因是只道:“无怪你大姐那般委屈。”顿了顿,转而便道:“如此也好,你偌大的家业总不好自己个儿打理,这家中总要有个人管着。”

    这日下晌伯府置接风宴自是不提,李惟俭欲空出东路院正房与梁氏,梁氏不肯,只往西路院而去。

    待夜里二人私语,梁氏便与李惟俭道:“那琴丫头我瞧着颇有心眼,若用得好了,在外头也是一把能手,只怕比秋芳更胜一筹。”

    李惟俭哪里听不出言外之意?因是便道:“大伯母宽心就是,我心中自有计较。”

    梁氏见其一点就通,便说道:“那林姑娘我听着娇娇弱弱的,可能管好家事?”

    李惟俭想起黛玉在扬州种种,顿时笑道:“大伯母无需忧心,林妹妹寄人篱下自然只能藏拙。待来日进了家门,只怕没人能糊弄得了她。”

    梁氏这才放下心来,连道:“这就好,这就好。”

    却说转眼到得三月初十日,这日一早儿伯府中门打开,李惟俭披红挂彩,身骑高头大马,周边有严奉桢等友人陪同,前头鸣锣开道,中间敲敲打打,一行数百号浩浩荡荡便往胡家而去。

    又有仆役提了红绸箩筐,自内中时不时便将喜钱、喜糖抛洒出去,引得道路两旁百姓、孩童纷纷争抢。

    迎接队伍逶迤而行,好半晌到得胡家,此时胡家自然也是张灯挂彩,门前鞭炮放过,李惟俭便领着严奉桢等人去叫门。

    便宜大舅哥胡言芳阻路,揶揄道:“谁不知李伯爷经济民生手段厉害?奈何今儿却用不上!若想进此门,须得留下催妆诗一首。”

    围观众人纷纷起哄。

    李惟俭笑道:“这有何难?且听我道来——帐掩云屏次第开,晓妆先拂寿阳梅。南都石黛空盈箧,却敛双蛾待婿来。”

    一首催妆诗吟罢,引得围观人等纷纷叫好。胡言芳方才退下,又有胡家亲友上前出难题,严奉桢却领头叫道:“此时不进更待何时,冲啊!”

    李惟俭身边儿随行人等都是年轻力壮之辈,一冲之下,拦门的人等顿时溃散。严奉桢又自袖笼里取了红包来四下扬撒,这才算是进了胡家的门。

    内中厅堂里早已为嫁妆堆满,围观人等分列两侧,李惟俭入内见礼,眼见贾母端坐一旁观礼,紧忙郑重朝其一拜。

    过得须臾,丫鬟以红绸引着凤冠霞帔、红绸盖头的黛玉出来,李惟俭接了红绸,便与黛玉一道儿敬过茶,拜了胡廷远与张宜人,两位长辈叮咛嘱咐几句,那胡廷远还好,张宜人却禁不住哭将出来。

    她一这一哭,连带着一旁观礼的贾母也忍不住老泪纵横起来,口中不住念叨:“玉儿,我的玉儿!”

    隔着红绸,黛玉啜泣不已,李惟俭紧忙低声道:“妹妹去与老太太说说话儿吧。”

    黛玉应下,随即被李惟俭牵着到得贾母身前。黛玉盈盈一拜,贾母紧忙将其搀扶起来,一遍抹泪一遍说道:“好孩子,你如今也出阁了,还寻了个好人家,往后我便是见了你父母也好交代了。”

    “外祖母——”

    “大喜的日子,不说这些丧气的。玉儿过了门也是我的外孙女,但凡受了欺负,只管来寻老婆子我,老婆子我拼了性命也要为你做主。”

    换做旁人只怕心下还要忖度一番,李惟俭却全然不在意。林妹妹素来为其孜孜以求,好不容易娶进家门,又怎会苛待了?

    贾母匆匆交代几句,便有全福太太过来催促道:“老太太,可不好误了吉时。”

    贾母这才撒开黛玉的手儿,一边帕子擦拭,一边厢摆手道:“去吧,去吧。”

    黛玉又是一拜,又有司礼唱诵,李惟俭这才牵着黛玉往外行去。

    待出得厅堂,李惟俭矮身背负了黛玉,在亲友簇拥下出得胡家,将黛玉送入八抬大轿里,旋即翻身上马,辞别一众娘家人,引着队伍往回而行。

    先前李惟俭送来聘礼总共六十四抬,胡家、贾家又连番添妆也凑了六十四抬,是以回程时队伍愈发绵长,总计一百二十八抬彩礼绵延出两条街去。

    路旁酒楼里,悄然换了衣裳扮做男子的李梦卿禁不住笑道:“林妹妹好福气,可算是十里红妆了!”

    闲言不表,迎亲队伍一路敲敲打打回转伯府,李惟俭又背负了黛玉入得内中,厅堂上三拜成礼,这才有全福人与丫鬟、婆子一路将黛玉送进婚房之内。

    因着李守中没来,严希尧便代为答谢道:“我这弟子家中略备了薄酒,恰逢今日大喜,还望众位亲友尽兴而归!”

    众人齐声附和,李惟俭方才转过身形,便见严奉桢贼笑一声凑将过来:“李复生,当日我成婚时你可没少灌我,来来来,今日定要不醉不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