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元年,秋九月初。

    雒阳城南,伊阙关附近的官道之上,一支队伍,正浩浩荡荡地向南逶迤而行。

    队伍当中两头“珍贵”的老黄牛拉着的车辇之上,少年天子刘协身着白色朝服,端正坐在一把刚做好的白木椅子上,看上去悠哉悠哉的,看见道路两边的一片破败荒芜,都没一点忧国忧民的表情,还不时将目光投向身边旁的两个小美人。

    这两位可是他穿越以来最大的“福利”啊!

    年仅十七岁的皇后伏寿穿着青色深衣,佩十二钿、步摇、大手鬓,戴着绶佩,再加上她那天生的丽质,瞅着跟画里走出来的美人似的,很有一点风华绝代的意思。

    这个小美人现在倒是一脸忧思,因为和她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丈夫刘协很可能疯了,即便没疯,也没了昔日不畏艰险的志气。

    天子刘协自打上回病了一场后就不大对了,他在朝堂上尽说“胡话”!回到宫里就和董贵人一起蒸什么“花卷儿”吃,还用黄河鲤鱼烹制什么“糟溜鱼片”和“奶白鱼汤”......这是天子该干的事儿吗?孟子都说了,要“君子远庖厨”,何况是天子?

    伏皇后实在看不惯,向天子进了几句忠言,劝他要专心朝政,不要沉迷于饮食小道。

    可这天子却对她说什么要“政由孟德、祭则寡人”,还说什么等到了许县后要垂拱而治,还让她伏皇后和董贵人都不要干政,老老实实陪着他这个“虚君”过好日子就行了。

    这态度不仅让伏皇后深深感到失望,就连一直以来都对天子百依百顺的董姬董贵人也觉得不妥......在这两個小美人心目中,她们的天子可一直都有匡扶汉室的大志,哪怕身陷李傕营中,也不曾放弃!

    而两个小美人虽是女流,但一直以来,都在竭尽全力帮助她们的天子丈夫。

    在李傕营中的时候,因为小天子被看得挺紧,她俩就想方设法替天子传话给伏完、伏德、董承等人,再让他们去给外头的官员们递话。她们的行为如果被李傕这个逆贼知道,小命可能就保不住了!

    可是现在,这天子刘协不仅“疯”,还一副混吃等死的态度,似乎已经放弃匡扶汉室的理想了!

    这可真让伏皇后有点失望!

    不过和跟个大姐姐似的,总是“教育”小天子要振作的伏后不同,比天子还小一岁,却出落得高挑艳丽的董姬,则好似一个听话的小妹妹。在长安时就跟在“天子哥哥”身后,天子让干啥她就干啥,到了雒阳依旧如此。

    天子要匡扶汉室,她就帮着传递消息。天子要亲自动手下厨,她就在一边打下手,帮着杀鱼和面......手划破了,累得一脑门子汗,都没一句怨言。

    这回天子远行之前不知又发什么疯,指挥侯折、冯硕、台崇他们仨帮着打造了一把名叫“椅子”的坐具,钉在了车辇上,天子现在就坐在上头,手里还把玩着一把不知从哪儿弄来的“算卦工具”——算盘!

    另外,小天子同让他们三个还有董姬一起,用木头、兽皮、麻绳等材料做了个什么“高桥马鞍”,还弄了匹马给安上了,还让董姬骑着跟在车辇旁边走。

    那董姬也真敢骑......她入宫以后就没骑过马,早就生疏了,现在又搞了个奇奇怪怪的马鞍,天知道稳不稳?她居然没二话就骑上去了,也不怕摔着。

    想到这里,伏皇后就扭头望了眼策马走在车辇旁的董姬。只见这小妮子穿着一身青色的绣花複骑衣,腰里还挎着柄长剑,还真有点英姿飒爽的意思。

    这时小天子开始和董姬聊天了,也没聊别的,就在聊董姬骑着的那个奇奇怪怪的马鞍。稳不稳当?舒不舒服?省不省力?能不能脱缰骑行?看起来天子对他“发明”的马鞍还挺上心的。

    天子的车驾和从骑之后,则是穿着赤色朝服,扶老携幼的群臣,紧紧跟随。百官之后,则是一些衣着破旧,面有饥色的百姓,都推着小车,带着妻儿老小,一步一跌的跟着走。

    而在天子车驾、百官队伍和随行的百姓组成的“要饭”大军前后,则是司隶校尉、录尚书事曹操和卫将军董承率领的护军。其中隶属于董承的人马约有五百,一个个都面黄肌瘦的,跟叫花子也差不多。而曹操手下的军队人数就多了,足足两千!其中半数是曹操从许县带来的精兵,个个都顶盔贯甲,气势十足。另一半则是曹操在雒阳收编的原属于韩暹的军队,也都是饿兵,和董承的手下几乎一模一样。

    这次天子就食鲁阳其实就是一场集体“要饭”,雒阳的群臣都要带着家眷跟随,驻守的军队,甚至连听闻天子东归而从雒阳附近的山里头跑出来归附的百姓,也都一起跟着开拔,整个队伍的人数足有两万!

    曹操领着三百骑兵,和他的从弟曹纯,都尉典韦,谋士郭嘉,还有在朝廷任职的钟繇、丁冲、董昭等人,一起走在“要饭”大军的前列开路。

    曹操这回终于得逞了!

    在九月初一这一天,天子车驾终于在他曹操的护卫之下,离开了雒阳城,踏上了东迁许县之路。

    虽然在离开雒阳的时候,曹操并没有宣布要移车驾幸许,只说要就食鲁阳。但是鲁阳哪儿有饭吃?随同天子南下的官员、家眷、军队、百姓足足有两万人。哪儿是鲁阳这座小城供应得起的?

    等到了鲁阳还没饭吃,大家伙就只能跟着他曹孟德一起去许县吃饭了。

    至于屯兵梁县的杨奉,在董昭、丁冲帮忙起草的书信送过去后,也表示愿意放行了。其实杨奉就是不放行,曹操也不怕他!

    杨奉才多大点实力?他曹操又有多少人马?

    而且杨奉的老巢在河东郡,是老巢没饭吃逃难到河南来的,梁县远离河东,所以杨奉的那点实力打完了就没法补充。而曹操的老巢在颍川郡,就在梁县隔壁。杨奉要真敢阻拦,曹操随时从许县来个两三万大军来开打!

    所以曹操这会儿已经是成竹在胸,天子和朝廷也快落入他的掌控了!

    而有了天子和朝廷,他曹孟德就再不用当袁本初的小老弟了——根据汉朝的惯例,曹操现在属于袁绍的门下故吏!因为曹操在讨董战争结束后,只带着少数部下投了袁绍,后来在袁绍的支持下才一步步崛起的。他的奋威将军和东郡太守,还都是袁绍“表”的!后来曹操在兖州被吕布、张邈、陈宫等人背刺,要不是袁绍大哥给粮给兵支持他,他早就凉了......

    所以没有天子和朝廷加持,他曹操在世人眼中就是袁绍门下!对抗袁绍就是“背主”,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这也是袁绍对挟天子兴趣不大,而曹操非得要把天子弄手里的原因。

    只是没想到,那小天子的“歪招”那么多......不过现在可好了,天子已经入了他曹孟德的手心!

    想到这里,曹操就转过身,望了眼正在和骑马而行的董姬聊天的小天子......不对啊!这小天子看着挺高兴的,一点都没有马上要被乱世之奸雄所挟的意思!

    曹操摇了摇头,一对浓眉又蹙了起来。

    他身边的郭嘉这时往他这里凑了下,低声道:“将军,汉室素有以外戚任大将军主政的惯例!若将军之女可以掌后宫,则内外皆为将军所掌,大事必可成矣!”

    曹操又望了望伏后和董贵人,皱眉道:“奉孝不知,我长女颇肥,姿色大不如皇后和董贵人......”

    郭嘉没见过曹操的女儿,不过他看了眼曹操这矮胖子,就知道自己有点唐突了。但汉室的惯例如此,如果曹操的女儿成为皇后,曹操再以外戚的身份出任大将军,那就没人能说他做的不对了。过去这么干的可多了!

    如果刘协还能生个儿子出来,不管母亲是谁,曹操的女儿都可以在刘协死后当太后。到时候曹操手握大权就更加名正言顺了......汉室自光武中兴以来,出了那么多“小天子”可不是没有原因的!

    郭嘉还想再劝劝,突然前方传来一阵马蹄声,郭嘉扭头一看,发现有几名骑士沿着官道策马而来,看他们的打扮,应该是许县方面派出的信使。

    都尉典韦策马而出,拦住了那几名骑士,然后验看了符牌,核对无误之后,就取过了一个包袱,又回马到了曹操跟前:“将军,是荀司马的信。”

    “是文若的信?”曹操一拎缰绳,把胯下的战马停在了路边,然后才接过典韦递上的竹简看了起来。郭嘉、钟繇、丁冲、董昭也都跟了过去,围在他的左右。

    曹操打开竹简看了一会儿,脸色就突然大变,还失声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他的几个谋士都一紧张,郭嘉赶忙发问:“将军,出了什么事儿?”

    曹操合起竹简,一脸的难以置信:“刘玄德......他,他已经和吕奉先讲和,屯到了小沛!”

    郭嘉、钟繇、丁冲、董昭听了这话,又看看曹操的表情,都觉得有点古怪。郭嘉一脸迷茫:“这对将军并无不利啊!有刘玄德守在小沛,将军就不用直面吕奉先了。”

    曹操喃喃道:“我不是担心玄德和吕奉先勾结,而是半个多月前,天子便在杨安殿中言及此事,当时天子说他根据天书上的办法观天象和卜算而知,玄德必将和吕奉先议和......难道真有梦中天书?那张济会不会……马上要死了?”

    郭嘉看到曹操似乎被小天子的托梦之言唬住了,连忙进言道:“将军,卜算之言岂可轻信?天子身边应有谋臣可以料到那吕布定会放刘玄德一条生路。我听闻那刘玄德善于交友,与将军你,还有袁本初、公孙伯圭、孔文举皆交厚,唯独与袁公路不睦。若吕布使刘玄德屯小沛,既可用之为将军和他吕布之间的缓冲,又可使之抵挡袁公路,让袁公路难以全有沛国。一举两得,岂不妙哉?”

    被郭嘉一提醒,曹操也有点醒悟,哼了一声:“定是如此!不想天子身边竟也有这等高人,不知道是不是周嘉谋?”他话说到这里,忽然又发现哪儿不对,皱着浓眉道:“天子只和我一人说了刘玄德大难不死之事,但是却当众说了张济将战死于南阳郡......此事焉可庙算而知之?”

    这个问题郭嘉可答不了,他和张济不熟,和天子身边的那帮大臣也不熟。所以曹操说这话的时候,就把目光投向钟繇、丁冲、董昭了。

    钟繇想了想,点点头说:“其实西凉军中也有忠臣!譬如屯军华阴的段忠明就是个忠臣,如果用好了,说不定就可以靠他拿下傕、氾之辈。

    只可惜陛下东迁之时,为杨奉、杨定、董承之流所困,不仅不能用忠臣,甚至连自身都难保全。而如今天子已经有将军保护,傕、氾、济等贼已难伤其分毫。天子可以从容布置,巧用计谋,也许能凭借张济身边的汉室忠臣和刘景升的力量,将张济斩杀于穰城军前!”

    这个钟繇也是挺会脑补的,难怪历史上可以成为曹魏重臣,还生出钟会这样的好儿子。

    和钟繇一样会动脑筋的董昭也连连点头,道:“没错,没错!怪不得天子会在朝堂上说什么高帝托梦授天书!还说卜算到张济必死......”

    丁冲也恍然大悟,攥着拳头,压着声儿道:“那天子岂不是成了神仙?”

    这三个人还真把小天子刘协的奇谋妙计给凑出来了,好像还挺有道理的!原来这小天子走得是“成神”路线啊!

    “嘶......”曹操倒吸口凉气儿,头又有点疼了!他可以挟天子,但不能挟天神啊!

    如果小天子真的被人当成了小神仙,到了许县以后谁挟谁都没一定呢!不行,不能让张济给人害了!

    想到这里,曹操压低声音对钟繇、丁冲、董昭说:“元常、大盈、公仁......想点办法,去给张济提个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