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昌伯家的事,说破天,与卫渊也无关。

    他倒是有些庆幸,老富昌伯是死在这个时候了。

    若是死在自己婚期前后,怕是婚期又要推延。

    不过既然人家富昌伯府派人来报丧,那么这几日不管怎么说,都要去瞧瞧。

    至于当下,还是拜访恩师比较重要。

    等卫渊来到英国公府的时候,恰巧又见富昌伯一脉的人刚走。

    他来这里,就像是自家人一样,出入无阻,等到了正堂,向张辅夫妇施过礼之后才问道:

    “富昌伯府遣人来报丧了?”

    张辅点了点头,“明日随为师去一趟。”

    卫渊微微颔首,“张鼎那小子最近在代州如何?”

    张辅抚须道:“你都将代州快经营成你卫家的了,还何须问为师?”

    卫渊愣了愣神。

    张夫人向张辅使了个眼色,“你看你,孩子刚来,说那些有的没的作甚?”

    后者深深地看了一眼卫渊,语重心长道:

    “你苦心经营代州,为师能够理解,但不要太过,官家眼神很好。”

    卫渊郑重作揖道:“望恩师明鉴,学生生于微末,如无根浮萍,学生不得不那么做。”

    “而学生做这些事情,并无任何不轨之心,学生对官家的忠诚天地可证。”

    “学生只是想给自己留条后路,若将来官场不得利,学生最起码还能回代州种地。”

    张辅还想说些什么。

    却被张夫人罕见的打断,

    “好了,咱们都是一家人,只聊家事,不聊朝堂之事。”

    “渊儿是个有主见的,你也老了,一些事,就别过问了。”

    张辅能察觉出代州的一些情况,是因为张鼎去了代州。

    倘若赵祯也有留意呢?

    细想赵祯对自己的微妙态度卫渊不得不慎重。

    “张瞻、张睿他们二人呢?”

    卫渊坐在张辅夫妇身前一侧,问道。

    张夫人笑道:“这会儿应在军中训练,到了用晚膳时应该就能回来了。”

    卫渊看向张辅,摇头一笑,

    “我这两个兄弟还小,恩师还是莫要太苛责的好。”

    张辅道:“不小了,你像瞻儿这么大的时候,已经学着握刀杀敌了。”

    卫渊道:“学生杀敌的时候恰逢武襄公去世不久,辽、夏两国虎视眈眈,学生也是没了法子.”

    “如今天下太平,更何况有老师您坐镇,还何须我那两個兄弟在将来有朝一日上阵杀敌?”

    张辅摇头叹道:“话是这么说不假,但是你我都心知肚明,若是常年小战不断,倒也真的不必忧心。”

    “可怕就怕在天下太平了一段岁月,突然又要起兵戈.”

    “为师看了伱在东南所写的练兵法,还有那练兵实纪.”

    “你在用兵之道上,已经超越了为师,为师也不得不服老.若为师料想不错,将来若有浩大战役,只能由你出来扛事了。”

    一旁的张夫人觉得他是杞人忧天,不免开口道:

    “好了,今日只聊家事,你们师徒二人,也暂且将这天下大事放一放。”

    唯独卫渊心里清楚,张辅的猜测不无道理。

    若是常年小战不断,反而难以爆发大的冲突。

    可如今天下太平,各国都在积攒实力。

    谁不想入主中原?

    这四个字带来的诱惑太大了。

    一旦到了那个时候,那便是国战,是生死之战。

    届时,除了卫渊,大周这边,真无可扛鼎的将领了。

    这也是很多人都能猜到的事情。

    赵祯又岂能不知?

    他将卫渊留给太子,不就是想着,若是有那么一天,卫渊可以帮着太子、帮着国朝躲过一劫?

    总之,如今的大周,很难再培养出来一位像卫渊这样的年轻将领。

    徐长志、杨怀仁都有明显短板,而且难以弥补。

    最为要命的是,如今大周的精锐之师,一定有从代州出身的将领。

    比如荡虏军、东南水军等。

    由于英国公的两个儿子正在营中训练,而张桂芬因即将出嫁的缘故,不便见卫渊,所以,此间倒是只有他们三人。

    唠了些许家长,张辅就以府中事务为由,让张夫人暂且退下。

    张夫人心知肚明,这爷俩凑一块若是不聊些家国大事,要比杀了他们还难受。

    索性就随他们去了。

    张夫人前脚刚走,张辅就说道:

    “据派往辽国的密探得知,他们今年兵马所需,较于往年上涨了一倍不止。”

    “西夏那边倒是没什么动静,只是听说,夏国大将野利遇乞有造反的嫌疑。”

    听到这里,卫渊颇感好奇,“因为他兄长的死?”

    张辅抚须道:“不清楚,或许野利遇乞本就有野心,那李元昊是一代雄主,可他疑心太重,擅杀朝中大臣,不得人心。”

    卫渊也听说了有关西夏的一些事情。

    据说野利旺荣的妻子为李元昊生下一女。

    真不知野利遇乞要是知道这件事情,到底是个怎么情况。

    可惜,这些事情,注定不能被载入史册。

    不然得话,足够后世人笑骂的了。

    当二人谈到这里的时候,卫渊看了看左右,张辅示意众人退下。

    随后,卫渊神情凝重,轻声道:“官家的身体,到底是什么情况?”

    张辅眉头紧皱,并未说些什么,只是摇了摇头。

    卫渊就已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顿了顿,张辅才缓缓开口道:“据御医诊断,陛下可能也就.”

    他伸出二指。

    卫渊大为震撼。

    还有两三年的光景?

    太子尚且年幼啊。

    “不聊这些了。”

    “让为师感到欣慰的是,你来到京城不久,就已然可以独当一面。”

    “为师也能放心的逐渐将勋贵手中掌握的兵权慢慢交给你。”

    当张辅看到卫渊在东南所写图书的那一刻,他就深深地感觉自己老了,对于一些事情,可谓力不从心。

    如果让他与卫渊换个身份,他前往东南,做得肯定没有卫渊出色。

    人到一定年纪,不服老,还真不行。

    关于他的身体,卫渊很了解。

    ‘知否’里,这位老国公在暮年时,还能率军出征,威慑异域,足可见其老当益壮。

    但是,自知否中最后一场动乱结束后,这位老国公的身体便不行了,可谓急转直下。

    导致顾廷烨成为了军中的头号人物。

    张辅对卫渊可谓恩情极深,后者也早就将前者视为‘父亲’。

    所以,卫渊不希望,有朝一日,这位老国公还要重上战场,让最后一点儿精气神都被榨干,

    “恩师,有学生在,您可万事无忧。”

    卫渊语重心长的说了一句。

    张辅欣慰的笑了笑。

    晚些时候,张辅的两个儿子刚回府,就陆续大声开口,

    “卫大哥!”

    “.”

    张辅听了,忍不住走出正堂,怒斥道:“毛毛躁躁,成何体统。”

    张瞻与张睿二人顿时心中一怯,当看到卫渊站在张辅身后的那一刻,都是莞尔一笑。

    卫渊朝着张辅拱手道:“恩师见谅,我等兄弟许久未见,自是难抑激动。”

    张辅脸色稍好些,摆了摆手,道:“你们这些年轻人聊吧。”

    待张辅前脚刚走。

    张睿就兴致勃勃的来到卫渊身前,难掩激动道:

    “卫大哥,我看了你的纪效新书,按照你此书中所写,当真能训练出一支战无不胜的水军?”

    卫渊好奇道:“你不是在步军司麾下一营中当差么?怎么对水军感兴趣了?”

    张瞻笑道:“卫大哥有所不知,二哥最近一直痴迷于水军一道,对此颇感兴趣。”

    张睿郑重其事道:“应该说,弟自幼便对水战有兴趣,为此还专门学过游水。”

    卫渊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可想去东南?”

    如今,谁人不知,泉州那边,已经成为水军的摇篮?

    有许多军方大佬都做过猜测,将来若是想从水军里脱颖而出,一定要去泉州。

    未来的水军大佬,怕是多半都要从泉州走出。

    如今听到有那么一个机会,张睿自然不愿错过,连忙道:

    “若是能去东南,去泉州,弟,感激不尽。”

    卫渊大笑两声,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

    “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这件事,保在我身上,从都头开始做起,攒些资历,再将你提拔,你看如何?”

    张睿是个性子坚韧的,但凡能去泉州,别说都头了,士卒他都愿意。

    一步步走上来,才是他想要的。

    当初,张辅刚当兵时,也是从都头开始做起。

    只不过,勋贵子弟,晋升速度肯定会比别人快。

    “弟想去!”

    “只是,父亲那边”

    张睿欲言又止。

    卫渊摆手道:“你父亲那边,自由我去说,你无需担心。”

    张睿心中一喜,“多谢大哥了!”

    卫、张两家早已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

    张鼎去了代州,再让张睿去泉州,也能更好的帮着自己掌控地方上的一举一动。

    让郭颢担任水军统帅,是为了防止不是代州出身的呼延忠做大。

    那谁来防范郭颢的?

    卫渊认为,张睿就挺合适,不过仍需好好打磨一番。

    而且,让年龄较小的张睿去泉州,也能打消郭颢的一些小心思,不然派个年龄大些的,只怕郭颢就觉得,自己不太信任他了。

    没错,确实不太信任,但不能让郭颢感觉出来。

    张睿这一去,郭颢不会将其当个威胁,自然也就不会多想。

    又过半个时辰左右,卫渊在张府用了晚膳,与恩师还有张睿他们喝了几杯便就离去。

    自始至终,都不曾见到张桂芬一面。

    主要是二人即将成婚,在此之前,实在是不方便见面。

    按理说,英国公是不在乎这些规矩的。

    但是奈何,张桂芬实在是太过于羞涩,死活不好意思见卫渊,张夫人也只好让她待在屋子里了。

    听到身边的婢女说,卫渊离开府里的那一刻,张桂芬心里是有些失落的,坐在凳子上,双手托腮,目中无神,暗自发呆。

    那婢女见了,无奈摇头道:“卫大爷又不是外人,您想见,方才见一见该有多好?”

    张桂芬稍稍回神,叹道:“我一个女儿家,怎的好意思?”

    婢女掩嘴一笑,“姑娘,这可不像您做事的风格啊。”

    因卫渊离开一事,张桂芬目含秋波,甚至都快落泪了,

    “今时不同往日,我即将嫁给卫家哥哥,若是还像往日那般不守规矩,让卫家哥哥觉得我有些轻佻了,该如何是好?”

    “毕竟.卫家哥哥也是读书人出身.”

    自卫渊去了东南之后,她就没再见过卫渊,心中岂能不思念?

    近些时日,她打听了许多有关成婚的事宜。

    一些事,听了以后,让人害羞,脸滚烫,不堪入耳。

    还有一些事,让她联想到昔日所作所为,确实略感轻佻。

    她虽然是多想了,可对于卫渊的用心,也可见一斑。

    卫渊是读书人出身不假,但早已习惯了军人的身份,从不拘泥于小节俗礼。

    这一点儿,张桂芬是想到了,但她就是害怕,害怕此刻见了卫渊,小鹿乱撞,还显得轻佻,万一让卫渊心生不悦该如何是好?

    卫渊不来见张桂芬的理由也很简单。

    他大概能猜到张桂芬的意思,生怕此刻见了,双方都略显尴尬,倒不如不见。

    而且,这毕竟是恩师家里。

    冒昧见了,总归是不好。

    ——

    翌日,卫渊与张辅一同前往富昌伯家里吊丧。

    途中,他们二人同乘一辆马车。

    卫渊想起顾偃开,特意询问道:“不叫着顾侯一同前去?”

    张辅摇头道:“这几日,顾家生了不少事。”

    不少事?

    卫渊八卦起来,“何事?”

    张辅想了想,道:“好像是顾廷烨这还是不懂事,整日留恋于勾栏瓦舍,前些时日,还喜欢上了一个戏子,甚至还为那戏子在京中置办了宅子。”

    “你顾叔听说此事后,被气到一病不起,就连官家都派了御医前去探望了。”

    戏子?

    莫非是朱曼娘?

    想到这里,卫渊眉头微皱。

    这顾廷烨,到底还是与朱曼娘拉扯上了?

    知否里,朱曼娘身为戏子,却野心极大,心机深沉,

    为了攀附顾廷烨,特意勾引他,一来二去,二人就滚了床单。

    后来,朱曼娘为了进侯府,各种威逼利诱顾廷烨,但始终未能如愿。

    又被顾廷烨知道她是怎样的一个女子,遂将她舍弃。

    她带着给顾廷烨生下的一子一女离开汴京,不知所踪。

    再出现时,已经是顾廷烨娶了明兰的时候了。

    反正此刻身为明兰舅舅的立场上考虑。

    顾廷烨再整出这样的事,卫渊肯定不赞同他与明兰再有什么关系。

    “顾侯不容易,顾廷烨也不容易,这对父子.”

    说到这里时,卫渊摇了摇头,没再说下去。

    顾廷烨不容易,是因为一整个顾宅,都是贪图他钱财与利益的人。

    富昌伯府门前,白漫漫人来人往,花簇蔟官去官来。

    整座府门也是敞开,前院两边设有鼓乐厅,待有人来吊唁时,青衣当即奏乐。

    一眼望去,四处白茫茫一片。

    还未到灵堂,卫渊耳边就已听到各种哭腔之声。

    卫渊跟着张辅祭拜了老富昌伯,又与富昌伯的子嗣浅聊了几句,便打算就此离开。

    待七日后的正事时再来。

    荣妃也来了,不过未在灵堂,她乃是贵妃,不易见客,留在偏厅祭拜灵位。

    就在卫渊要走时,荣显起身,追了出来,道:“忠勇伯且慢。”

    卫渊好奇道:“可是家中有事要帮忙?”

    荣显摇了摇头,“都安排妥当了,哪敢劳烦忠勇伯帮忙?”

    卫渊不解。

    荣显看了一眼张辅。

    后者抚须道:“渊儿,为师在车上等你。”

    随后,卫渊与荣显同时朝着张辅深深作揖。

    直到张辅走了,卫渊才问道:“究竟何事?”

    荣显道:“昨日,府里人前往贵府报丧时,说了有关您的问话,还请忠勇伯莫要多想,我父亲的薨去,与您无关。”

    卫渊愣了愣神,他没想到,荣显竟是将此事,如此浅白的就说了出来。

    只听荣显继续道:“父亲临走之前,特意叮嘱我,希望我富昌伯府与贵府能结友好。”

    闻言,卫渊沉声道:“你我两家,没有矛盾,若有,我今日也不会来了。”

    荣显拱了拱手,“既如此,请忠勇伯慢走,待到正事时,还望忠勇伯再来一趟。”

    卫渊点头,“应该的。”

    当初卫氏祭祖时,荣显也来了。

    于情于理,到了正事那天,卫渊也都要去。

    原本今日,卫渊与王安石是要前往东宫去见太子的。

    结果吊了丧,身躯染了污秽,就不好再去见太子。

    索性就约王安石于明日前往东宫拜见太子,再过两日,他就可以正常教授太子武艺与兵道了。

    ——

    午后。

    卫渊听了张辅的建议,要去拜访顾偃开。

    顾偃开不是太子,人家又是武将出身,所以倒是不用在乎太多的世俗规矩。

    卫渊离开东南这一趟,又来汴京,忙得不是政务上的事情,反倒是这些人情往来。

    原本顾偃开对外说是重病缠身,不便见客。

    听说是卫渊来访,赶紧开了中门,让小秦氏亲自迎到正堂。

    不久,脸色苍白的顾偃开在婢女的搀扶下,缓缓来到此间,坐在首位,咳嗽了两声,无奈道:

    “让贤侄笑话了。”

    卫渊皱眉道:“顾叔,怎会如此严重?”

    顾偃开叹道:“我的身子骨,我知道,早几年就不太行了。”

    “我这一生,经历大小战役百余次,每战必先,流血数斛,此前不过是强撑着罢了。”

    顿了顿,他看向卫渊,忍不住叮嘱道:

    “勇战者只可为将,且参与搏杀,有损命数。”

    “你是个好苗子,别到最后,落得我这个下场。”

    卫渊起身拱手,“顾叔所言,侄儿谨记。”

    顿了顿,他又道:“御医怎么说?”

    听到这里,坐在一旁的小秦氏就是泪流不止。

    顾偃开见了心烦,道:“卫家侄儿乃是铁骨铮铮的英雄好汉,岂容你在这里哭哭啼啼?还不速速退下,让府里备好酒菜,今日我要与侄儿畅饮!”

    小秦氏点了点头,瞬间止住哭声,只是仍旧有些哽咽道:

    “老爷,你身子骨刚见好,不宜饮酒.”

    顾偃开狠狠瞪了她一眼。

    她心里发毛,随之离去。

    待此间只有卫渊与顾偃开时,后者才呼出一口浊气,苦笑一声,

    “让贤侄见笑了。”

    卫渊摇头道:“顾叔千万别那么说,咱们又没外人。”

    “御医可说,顾叔的身体,是否还能调理好?”

    如果真是外人,断不会这般直白去问。

    若是搁在常人问这种话,性格火爆的顾偃开早就破口大骂了,尽管是他的那几个弟弟这样去问,他也依旧不会有丝毫的好眼色。

    但卫渊这样问,他反倒真的是感觉到了卫渊的真诚,遂叹了口气,

    “命数于此,药石难医,不管了。”

    顾偃开这一生杀人无数,对生死之事,自然也能看开。

    卫渊忍不住也叹息一声,

    “侄儿离开京城之前,您还好好的,怎么就.就那么突然?”

    顾偃开笑道:“我又不是现在要死了”

    卫渊眉头紧皱。

    过了片刻,顾偃开正色道:“尚有一事,过些时日,我会向官家请命,由你来担任殿前司都指挥使。”

    “至于我顾家廷烨那孩子是顽劣了些,但是品性不错,还望贤侄今后多多帮衬。”

    卫渊点了点头,道:“殿前司都指挥使一事暂且莫提,至于顾廷烨.能帮的,我会去帮。”

    顾偃开松了口气,“有劳贤侄了。”

    卫渊道:“今日还是请顾叔好生歇息,侄儿便不叨扰,待顾叔身体好些,侄儿再来探望,到时,再与顾叔把酒言欢。”

    顾偃开点了点头,有气无力道:“我这身体,也难以奉陪.坐一会儿就略显吃力了。”

    待卫渊离开顾府时。

    恰巧见到了在外归来的顾廷烨。

    只见他看到卫渊,兴高采烈地走来,道:“卫大哥这是去何处?怎么刚来就要走?”

    卫渊深呼吸一口气,问道:“你有多久没归家了?”

    顾廷烨一愣,道:“半月左右?”

    半个月.怪不得他还能笑声出来。

    卫渊脸色不悦道:“你父亲重病了,你可知?”

    重病?

    顾廷烨惊诧道:“怎会我离开时还好好的.”

    卫渊不愿与他多做交涉,索性直接离去。

    今日,顾廷烨听街边百姓说,忠勇伯府准备了很多厚礼,要去拜访顾偃开。

    所以,他才会回来。

    至于顾偃开称病的消息,他也是知道的,但是他只以为,仅是称病,不是真病。

    如今听到卫渊那么一说,心中岂能不又惊又惧?

    待卫渊刚要踏出顾府大门,忽而又转身,看着愣在原地的顾廷烨,沉声道:

    “有些话我本不愿向你多言,但是你父亲对我有恩”

    “古人云,酒色财气,皆如红粉骷髅,大好男儿,不可沉于男欢女爱,自甘堕落。”

    “别到悔时,方知后悔,否则追悔莫及。”

    闻言,顾廷烨若有所思。

    再回首,卫渊已不见了踪影。

    他二话不说,便是朝着自己父亲的房间走去。

    ——

    翌日。

    卫渊洗漱沐浴,准备前往东宫。

    与王安石碰面时,却见对方仍是一脸垢面,忍不住开口道:

    “王兄,实在不行,洗把脸吧?”

    王安石深深皱着眉头,“你什么意思?”

    卫渊明显感觉到他有些生气,于是连忙道:“王兄别误会,我就是善意的提醒一下。”

    王安石猛地一甩袖,头也不回的上了马车,“老夫今日洗过澡了!”

    卫渊故作大声道:“沃面了吗?”

    沃你大爷!

    有着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之能的王安石,头次在一个人面前,就那么破防了。

    没过一会儿,东宫。

    太子赵曦听说他们二人来拜访,连忙亲自前去相迎。

    先是规规矩矩的向王安石作揖道:“见过王师。”

    王安石回礼道:“见过太子殿下。”

    随后,赵曦笑着看向卫渊,道:“卫师,你的纪效新书我看了,甚是不错,我有所悟。”

    “大周若是想要万邦来贺,光是骑兵、步兵强还不行,我大周的水师,要强于海外诸国才可。”

    “而水师之兴盛,又不全在士卒,更在于战船、兵刃等诸多情况。”

    “本宫深以为然,觉着不只是将地方治理好,将文章写好就是功绩,有时也该注重公输之艺。”

    卫渊一脸惊诧。

    这个时代,谁要是说,工匠比读书人地位高,八成是要被喷成翔。

    但怎么听太子这意思,就是觉得工匠若对军器兴盛有所助力,那其地位,就该超过读书人?

    他又看了一眼王安石。

    后者道:“我虽然是读书人,可我也觉着,只要能使国朝兴盛,无论读书人还是武人,亦或者工匠,都有可取之处。”

    卫渊很欣慰。

    王安石是个明白人。

    如果工匠发明了一种削铁如泥的兵刃,又将这种兵刃装备到军队里去,足以让大周的军队强盛无比。

    怕就怕在某一任帝王觉得这是奇技淫巧,不予重视。

    前世历史上,有那么一位木匠皇帝,饱受诟病。

    尽管这木匠皇帝的确称不上明主。

    但是卫渊却深知,人家对于工匠很重视。

    因为在那个时代,能主动引进洋人技术与‘红夷大炮’,且是在百官都反对的情况下,是需要一定魄力的。

    从这个方面也能看出,那位木匠皇帝对各种‘技术’都很痴迷。

    甚至听野史记录,他曾对百官说过,“洋人的东西不一定就是差的,试问你们谁能造出这种大炮?造不出,又不承认这大炮的威力,难道要等金国攻到BJ来再悔之晚矣?”

    而他在位期间,也是各种军器层出不穷之时。

    如果在位时间久些或许华夏之军器技术,不至于落后海外诸国。

    如今,在这个时代,大周太子赵曦能有这样的见识,实在是不容易。

    而王安石的态度,更让卫渊感到惊讶。

    他终于明白,对方为何会青史留名了。

    在这个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时代,能有着这样的理解,焉能不被载入史册?

    “太子聪慧过人,自古人会利用马匹作战时,一支精锐骑兵,便可左右整场战局的胜败。”

    “假以时日,或能出现比战马更好的工器,来被人利用,达到致胜的效果。”

    卫渊笑着说道。

    太子赵曦点了点头,“卫师言之有理,我期待着那一日,不过,能代替战马的工器.是什么?”

    卫渊摇头道:“臣也只是个猜测而已。”

    提起战马,赵曦不禁叹道:“如今燕云十六州都在异族手中,我大周缺马已成事实。”

    “真不知,若有朝一日,异族骑着燕云产出的战马,跨过长城,侵我土地,掠我子民,该如何是好”

    小小年纪,能有这样的心思,实在难得。

    卫渊大笑两声,恭敬作揖道:“请殿下放心,只要末将还在这朝堂之上,就绝不会让辽夏两国凭着两把破刀,几匹烂马,就越过长城。”

    赵曦笑道:“有卫师在,本宫放心。”

    今日卫渊只是来拜访赵曦,至于授课,还是王安石来教导。

    卫渊的课程,排在了后日。

    赵曦很是期待的问道:“卫师,过两日,你要教我什么?”

    卫渊笑问道:“太子想学什么?”

    赵曦脱口而出道:“上阵杀敌之术!”

    卫渊又问,“太子认为,上阵杀敌,能杀几人?”

    赵曦想了想,回应道:“万人?本宫听说古之项羽就是万人敌。”

    卫渊摇头道:“那不过是史学家杜撰而已,即使是真的,可这千余年来,也就只有一个项羽。”

    “殿下欲学杀敌之术,应该要学排兵布阵之道,后日,我向殿下讲孙子兵法如何?”

    在教兵书这一块,卫渊有着十足的信心。

    一来,他有秀才之能,讲解文字不在话下。

    二来,孙子兵法在后世都有注释,能让人自行阅读理解。

    再加上他对几场大战役的心得,完全可以站在兵家的角度上,去解析孙子兵法。

    站在一旁的王安石也附和道:“想要了解用兵之道,从孙子兵法开始学起,正合适。”

    赵曦道:“可我也想学上阵杀敌之术,听说年后那场宴会,卫师您用几拳就将倭国一名武士打死。”

    卫渊笑道:“不急,咱们慢慢来。”

    言外之意是,我已经想好该如何调教你了。

    ——

    此时距离大婚还有半月不到。

    赵祯也给卫渊放了一个长假,让他可以好好准备。

    所以,这段日子,卫渊除了教导赵曦兵法之外,再无其它事。

    说起来,这赵曦对于用兵之道,也很有天赋。

    稍微提点一番,小小的纸上谈兵是可以做到了。

    但如果真的想成为一名可以流芳百世的‘将帅’,光是纸上谈兵远远不够。

    必须还要亲身经历几场大战,深刻体会到什么是水无常形兵无常势。

    所以,在教完赵曦孙子兵法时,卫渊又向他说了赵括的故事。

    纸上谈兵的观念,必须极早的就要在赵曦心里生根发芽。

    否则,将来待赵曦掌握了权柄,极容易出事。

    卫渊打算在赵曦这一朝,就将遥控指挥前方将士作战的陋习全面摒弃。

    让一群没上过战场,没见过白刃进红刃出的人去指挥远在数千里之外的大军作战?

    这不是丧心病狂是什么?这不是纸上谈兵又是什么?

    在教导太子赵曦读书期间,卫渊又去了老富昌伯的葬礼,见了不少的勋贵。

    他原以为,那些勋贵们不会给他丝毫的好脸色看,毕竟,军器沉入大海这件事,让他们的利益受到极大损失。

    但让人感到惊讶的是,不少人都跑来跟他说,让他在大婚之前,给个请柬,到时去热闹热闹。

    可见,在那些人眼里,卫渊远远没有到失势的程度。

    这也不得不让卫渊对赵祯的手段钦佩起来。

    如果不是赵祯此前所为,只怕军器沉海一事,各家勋贵还要闹腾许久。

    与之相比,知否里继赵祯的下一任皇帝,也就是赵宗全,却是个只知道搞阴谋诡计的。

    赵祯都给他表演过一次,该如何亲政,如何夺权,如何治理国家,维持朝中平衡了。

    他却弄得一团乱麻,又想这个想那个,结果一件事都没搞好。

    转眼间,到了九月底。

    卫渊的婚事也忙活起来。

    至于六礼,早就由宫里调度,礼部操持,完成了所有环节。

    倒是也省去了卫渊不小的功夫。

    如今,整个忠勇伯府,可谓是喜气洋洋,各处张灯结彩,恨不得要将整个伯府都换上红妆。

    就连地面,都铺上了红毯。

    由于距离大婚还有三四日的功夫,卫恕意担心会有下人踩脏红毯,还提前给他们买了新鞋。

    卫如意则忙着布置婚房。

    至于明兰那丫头,就成了个打下手的,跟个下人似的,忙前忙后,累了半天连口水都来不及喝。

    甚至当她看到,有张喜字贴歪了,她都会命人摘下重贴,若还是贴不好,让她不满意,她便要亲自上手了。

    整个府里的人,似乎都有着自己的事情做。

    卫渊看着他们的准备工作就头痛不已,干脆躲在了春意阁里逍遥。

    卫恕意因宴请宾客一事找卫渊找不到,只好来到春意阁瞅瞅有没有在此间。

    果真见到卫渊懒洋洋的躺在摇椅上,身边还有两位婢女伺候着。

    见状,卫恕意摇了摇头,让那两名婢女各自离去,随后,她忍不住埋怨道:

    “我这还觉得人手不太够,你这倒好,躺在这儿,不闻不问,还叫来两个婢子伺候着。”

    “究竟是你成婚还是我成婚?”

    卫渊打趣道:“什么?大姐要成婚?想通了,要改嫁?”

    卫恕意‘呸’了一声,将好日那天宴请的宾客名单递给卫渊,道:

    “好生看看,有没有遗漏的,有没有什么仇家。”

    瞧见那名单上的字,卫渊就忍不住赞叹道:“我那姊兄的字真是越写越好了。”

    盛竑的字,分辨率极高,让人一眼就能认出。

    他费心费力的给卫渊写宴请喜帖,结果卫渊却在这里‘劝’卫恕意改嫁

    卫渊详细的看完宴请名单,补充道:

    “包孝肃包大人,王安石,范纯仁,这几个都要请。”

    “嗯其他的就算了。”

    他不敢给韩章送请柬。

    一旦送了,对方不来还好,就怕真来啊!

    “好,没了吧?这可是头等大事,你现在才让你姊兄写,已经算是晚了!”

    “让别家知道,还以为咱们堂堂伯府没了规矩。”

    按理说,写请柬这事,要在婚前半月时就要办妥。

    可卫渊一直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主要他也无奈。

    皇帝一句皆由宫里和礼部操持,卫渊就以为没自个儿什么事了,

    “无妨,现在写也无妨,不碍事。”

    卫恕意摇了摇头,“从今夜开始,就要安床郎陪你睡了,木哥儿年龄还小,思来想去,还是让昌哥儿来。”

    “你可别欺负昌哥儿。”

    卫渊道:“他可是我外甥,我欺负他作甚?将来还指望着他孝敬我呢。”

    所谓安床郎,是指婚前一至三天夜里,由一个父母双全的小孩伴新郎同睡,睡于床的里边,称“伴郎”。

    晚上要给这个小孩吃包子、花生、鸡蛋,寓意‘包生儿子’,待‘好日’那天早晨离开时,要给银钱。

    这些繁琐的规矩,卫渊看了就颇为头疼,想着能简略,就尽量简略吧。

    “方才义母差人来信,义母娘家还有张家的一些旁支,都派人过来了。”

    “明日晚些时候,在樊楼里,大家先碰个面,有不少孩童,让你务必准备一些现银,免得到时候难堪。”

    “还有压箱底,嫁资,我总觉得宫里的准备太奢靡,毕竟到时候亲朋好友要看嫁资,届时不免觉得咱们太铺张浪费了,要不要缩减一些?”

    闻声。

    卫渊不解道:“不是说等成婚那日同聚,怎的明晚就要见?”

    “至于嫁资.就大大方方的让他们看,反正都是宫里准备的,跟咱们没关系。”

    “要是缩减一番,只怕让旁人觉得官家小气。”

    卫恕意轻轻拍了一下他,“你说话注意些,如今你可是朝中新贵,大婚在即,别惹出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待好日那天,张府也要摆宴,怎能同聚?明儿个就当是先邀请亲朋好友了相聚了。”

    卫渊摆了摆手,“你是我大姐,我的终身大事,反正就交给你了,你看着安排。”

    “昌哥儿和木哥儿呢?也将明丫头叫来,让他们陪我玩会。”

    卫恕意忍不住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儿道:

    “人家那些个将要做新郎的人,恨不得有四条胳膊四条腿,里外忙活,迎见宾客还来不及,你这倒好,竟还想着玩会儿?”

    “明丫头忙着呢,昌哥儿在温习功课,木哥儿睡着了,没人陪你!”

    卫渊深知自家大姐脾性,往往到了这个时候,他若再说上两句,只怕自己也得去忙了。

    至于现在来伯府的那些宾客,主要是看看卫渊大婚在即,有无要帮忙的地方。

    比如陈大牛他们一早就来了,直到现在还在喝酒。

    几个人喝吐了又喝,根本就拦不住。

    索性也就随他们去了。

    原本卫渊瞧着陈大牛他们几人过来,心中颇为高兴,想着他们来帮忙,也能省去不少心力。

    毕竟,陈大牛他们都是‘自家人’,倒也不用像对外客那样客气,有什么活安排就是,他们也乐得助力,这也是增加彼此兄弟情义的好机会。

    谁知,一个个都喝多了

    见状,卫渊觉得他们是装的,他们不想干活,那自己干脆也不干,谁愿去忙活就去忙活。

    反正他就打定了主意,除非是去接媳妇过门,不然他干不了一点儿。

    话说回来,陈大牛他们即使装,也装得忒过分,平时一个个都是海量,结果自己刚开口,说要去让他们做个什么事。

    然后,顷刻间,所有人不约而同的仰面倒地

    难道这不过分吗?

    府里人这么多,又不至于真让他们做什么,无非就是让他们想想,军中有什么人要请,荡虏军、代州那边,要如何安排一下.

    卫恕意瞧着卫渊连忙闭上双眼的样子,颇感好笑,旋即喃喃道:

    “要是爹娘能看到那一天,该有多高兴。”

    说罢,卫恕意轻轻拂去眼角的泪花儿,又去忙活了。

    这时。

    忠勇伯府后院,一座房间里。

    陈大牛等人都在慵懒的趴在桌子上。

    过了会儿,见没人来叨扰,几人陆续道:

    “都醒醒,别装了,大哥应该不让咱们干啥了。”

    “方才我听着顾侯派人来了,咱们也不动一动,是不是有点儿过分?”

    “醉酒就要有个醉酒的样子,咱们要是去迎了,让大哥看出端倪该如何是好?”

    “叶子牌带了没?”

    “有除红(骰子)。”

    “酒呢?酒没了?”

    “再去要啊。”

    “你去?”

    “谁输了谁去”

    “.”

    一时间,整座伯府,当真是好生热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