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弃一切辎重与辽军决战,意味着一旦战败,全军都将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所以,梁达别无选择,此战,只能胜,不能败!

    卫渊算是用自己为诱饵,毕竟,一旦让耶律仁先知道此刻相州城外攻城力量空虚,那么等待卫渊的,就会是相州辽军的全力讨伐。

    届时,卫渊这个三军主帅如果出了问题,整个大局都会有随时倾覆的危机。

    所以,梁达必须要赶在耶律仁先发现卫渊那里的猫腻之前,完成卫渊的嘱咐。

    嘉佑八年,五月二十二日。

    相州城头之上。

    耶律仁先刚击败卫渊的攻城军队,正在查看伤员情况。

    这时,跟随在他身后的一名将领忽然开口道:“大帅,方才周军撤退之时,末将察觉到一些端倪,但不知猜测的是否准确。”

    端倪?

    耶律仁先好奇道:“什么端倪?今日周军攻城与往日并无二样。”

    那辽军将领正色道:“周军较于我军,占据人数上的优势,卫渊号称有六十万雄师,轮番攻城,不至于让伤兵上阵才是。”

    伤兵?

    耶律仁先瞳孔一缩,“你是说,此次攻城,周军派了伤兵?”

    辽军将领点头道:“末将曾有留意,有不少周军将士绑着止血的纱布,而且,还有几名独臂将士.”

    “卫渊一向爱兵如子,在手握绝对优势兵力的前提下,不可能让伤员上阵才是。”

    耶律仁先神情一顿。

    如果真如那辽军将士所言,也就意味着,周军大营里,必有分兵之事发生。

    卫渊分兵要去攻打哪里?

    结果显而易见!

    “速速派出斥候,打探耶律信先军队情况不!”

    “不惜一切代价,告诉耶律信先,让他北上转移!”

    耶律仁先双眼一寒。

    说实话,耶律信先来相州,一是要支援相州,二是他已经没有多少粮草了。

    由于辽军将战线拉得过长,导致物资无法在第一时间内到达。

    于是,在相当长的一段时日内,辽军都是处于以战养战的状态。

    即每攻到一座城镇,就将这座城关的物资搜刮殆尽。

    虽然可以有效补充不济的粮草,但这样做的弊端也很大,那就是会让生活在北地的百姓,心生抵抗辽军的念头。

    如果耶律信先的军队被周军全歼,那么对于辽军来说,后果不堪设想。

    是以,让耶律信先北上补充物资粮草,保留有生力量,才是当前的重中之重。

    “大帅,末将认为,倘若此刻周军大营空虚,我军可趁虚而入,全歼周军!”

    “毕竟,那卫渊可就身在周营当中.若是将其活捉,我军可趁机与周国谈判。”

    耶律国珍有些激动地开口道。

    卫渊已经成为他的梦魇。

    卫渊一日不死,他晚上睡觉时,都时而被噩梦惊醒。

    倘若能趁此机会,将卫渊变为阶下囚,他也能一雪前耻了。

    只是·

    耶律仁先不敢赌,“卫渊用兵一向稳重如山,难以撼动,况且,他身为三军主帅,又怎能使自己身陷囹圄?”

    耶律国珍道:“大帅,您难道忘了,那卫渊曾率领几千人守雁门,当时他也算是身陷囹圄啊!”

    另有将领附和道:“与其说卫渊用兵持重如山,倒不如说是他麾下的将士持重如山。”

    “卫渊练兵的能力,世间难有超其右者,说他练出的兵如山难撼,这个末将认!”

    “但如今,卫渊的手上,可没有多少军队啊!”

    耶律国珍又道:“大帅,如此绝佳时机,可不常见!”

    萧言的仇,他也一定是要报的,

    “倘若大帅有所犹豫,倒不如给末将三万兵马,夜闯敌营,探探虚实。”

    耶律仁先深呼吸一口气,摇头道:“不可,倘若卫渊故布疑阵,三万兵,可就折进去了。”

    “先派斥候打探情况,若真有不对,干脆就全军出击。”

    “倘若中了埋伏,我军则趁机北上!”

    一旦出城作战失利,耶律仁先就不可能继续再守相州了。

    此刻,周军大营里。

    卫渊正巡视伤员。

    经过数日征伐,卫渊留下的十几万大军,此刻,能参与战斗的将士,已不足十万。

    虽然卫渊的大后方就是汴京,无论医疗还是粮草资源都很充足。

    但考虑到,有些将士可能伤势比较严重,无法得到及时的救治,所以,卫渊思虑再三,决定将伤重与伤势较轻的伤员区分开。

    伤势较重的将士,肩膀上或是额头上,都绑着蓝色的布条,能够让医师在第一时间区分开来,然后得到及时救治。

    至于伤势较轻的,就用绿条绑着。

    一些刚从战场上下来,缺胳膊少腿的,需要急救的伤员,则是用红色布条。

    而今日,卫渊巡视的伤员,就是那些绑着蓝色或红色布条的士卒。

    一座较大的营帐里,躺着二三十名伤员,卫渊与萧逾明二人正行走在此间。

    由于时辰较晚,卫渊与萧逾明的脚步都放得很轻。

    就在这时,他看到医师正在为一名士卒止血。

    而这名士卒,浑身上下中了六支箭矢,听说血都流了一盆,可愣是从鬼门关中走出来了。

    卫渊走上前去,那士卒见他走来,连忙就要起身抱拳,却被卫渊拦住,

    “军中不兴俗礼,你好好休息。”

    说罢,又看向医师,小声询问道:“他伤势怎样?”

    医师惊叹道:“回卫帅,老夫从军出征十余年,救治过不知多少的汉子,然而唯独这位将士,却让老夫不得不惊叹。”

    不得不惊叹?

    卫渊好奇道:“什么意思?”

    医师直言道:“卫帅,这位将士身上的气血之旺盛,极为罕见,而且,骨骼异于常人,按照卫帅行伍中人的说法,这位将士,是天生的练武奇才。”

    练武奇才?

    卫渊还没说什么,却听那士卒虚弱的开口道:“先生,您可莫要吹捧我了,我年幼时曾练过几年的庄稼把式,然而武艺终归平平。”

    卫渊看那士卒没有多大,坐在一旁,伸手去探那士卒脉搏。

    不探不要紧,这一探,着实让卫渊感到震撼,

    “伤势这般严重,流血极多,脉搏却充满生机气血果真雄厚,你练过硬气?”

    士卒摇了摇头。

    卫渊道:“今日攻城时,本帅见你极是勇武,与敌军对射,每箭必中,不知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士?今年多大了?”

    那士卒不敢有丝毫隐瞒,如实道:“回卫帅,小卒名唤周桐,汤阴人士,今年刚十三。”

    十三?

    萧逾明顿时瞪大了双眼,一脸惊诧道:“十三岁,就来参军了?”

    卫渊也是好奇询问道:“你只十三岁,为何参军?”

    大周寻常募兵的年龄是在十五岁,而在战时,则忽略年龄的限制,只要个头和气力达到一定程度,无论年老年幼,皆可参军。

    周桐低头略显伤感道:“回卫帅,小卒出生自陕西,但自幼在汤阴长大,汤阴就是小卒故乡,自辽军南下之后,故土惨遭辽军铁蹄倾轧,小卒虽年幼,却也有报国之志,惟愿收复故土,复我家乡。”

    闻声,卫渊略感惊讶道:“听你谈吐不凡,似读过书?”

    周桐摇头道:“不曾,只是小卒前两年跟随一位恩师学过艺,识过一些字。”

    卫渊又问,“你恩师是谁?”

    小卒如实道:“小卒也不知他老人家的名讳,只是听他老人家谈起往事时,曾言跟随过包青天断过案。”

    包孝肃?

    卫渊微微皱眉。

    萧逾明道:“包大人未曾去世之前,倒是有几位江湖好手跟随包大人。”

    卫渊问道:“都是哪些好手?”

    萧逾明道:“御前侍卫展昭,在江湖号称白眉大侠的徐良,此二人在包大人去世后,便已隐退山林。”

    卫渊若有所思道:“也该如此,毕竟,包大人生前得罪过不少人,如今就连包大人的后代子孙过得都不如意,更何况是跟随包大人的那些江湖侠客了。”

    顿了顿,他轻轻拍了拍周桐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待伱伤好以后,就做本帅的亲卫吧。”

    周桐面色一喜。

    谁人不知,如今鼎鼎大名的代州八虎,就是卫渊亲卫出身?

    能有如此机会,他怎能错过?

    “谢卫帅!”

    周桐因过于激动,差点儿使伤势崩开。

    医师见状,连忙道:“卫帅,他如今需要休息。”

    卫渊点头,便不再问东问西,索性离开此间。

    待他与萧逾明刚出营帐,就听后者询问道:

    “卫帅,今日攻城,末将有一事不解。”

    “这几日以来,我军虽然伤亡惨重,但是凑個几万没有受伤的将士,仍是可以。”

    “为何您今日,要派负伤的将士去攻城?一旦被敌军知晓,岂不瞬间能够猜到我军营中有变?”

    卫渊笑道:“经此一议,只要辽军不是傻子,相信不日就会袭击我军大营。”

    萧逾明脸色一变,“这可如何是好?”

    就在这时,沈青急匆匆前来,向卫渊抱拳道:

    “卫帅,夜不收在我军大营附近,发现不少敌军斥候,是否要将其一网打尽?”

    卫渊嘴角微微上扬,莞尔一笑道:“不,不仅不能将他们一网打尽,反而还要想方设法的让他们知道,此刻,我军内部空虚。”

    闻言,萧逾明与沈青都是一脸困惑。

    这是为啥啊?

    忽的,卫渊脸色肃穆道:“传令,明日不必攻城,命全军做好埋伏。”

    “稍后,让陈大牛来见本帅。”

    说到这里,他忽然又想到重伤员大帐里的周桐,暗自喃喃道:“周桐二字.为何会让我有种熟悉的感觉?”

    卫渊似乎曾在哪里见到过这个名字,只是岁月流逝,记忆已经过于模糊了。

    顿了顿,他猛地转身看向萧、沈二人,笑问道:

    “你们说,本帅是不是该收个徒弟了?”

    嗯?

    萧逾明好奇道:“江巡那小子不错,卫帅可是动了要收江巡为弟子的念头?”

    卫渊摇头道:“江巡与梁达性子相近,他跟在梁达身边,才能学到更多东西。”

    沈青问道:“从代州出来的将士里,除了江巡、姜随云、赵雄州等寥寥几人外,似乎也没什么值得卫帅关注的人才吧?”

    代州当然人才济济,只是他觉着,能为卫帅的弟子,一定是在诸多人才里出类拔萃者才行。

    卫渊却摇头笑道:“天下之大,又不是只一个代州。”

    沈青惊讶道:“卫帅的意思是,从代州之外的地方,收弟子?”

    他认为,肥水不流外人田,能成为卫渊弟子的人,最好还是出自代州。

    要不然,收代州之外地域的人为弟子,只怕代州的二代或是三代兵将,会多有不服。

    代州八虎,算上卫渊,都是代州初代英才。

    而二代将领,就是江巡、姜随云等人。

    近两年,江巡又发现了一个人才,本打算送到荡虏军里特训,结果遇到了辽军南下。

    而那个人,就是赵雄州。

    他与大周皇室并无什么关系,能被江巡看重,全因为此人有着一身极好的横练功夫。

    乃是少林寺的俗家弟子,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

    甚至,江巡都与梁达说过,论武艺,只怕这年仅十六岁的赵雄州,不亚于陈大牛。

    而梁达也试探过赵雄州的武艺,得出一个结论,是可造之材不假,但是,在少林寺短短十余载,所学太杂,需要一定岁月的沉淀,方能有所成就。

    卫渊严肃地看向二人,正色道:“你们认为,周桐此人如何?”

    周桐?

    “卫帅要收周桐为弟子?”

    “就是那个今日接连射杀数名辽军的小将?”

    萧逾明与沈青陆续开口。

    卫渊收徒,在他们看来,不仅仅是卫渊个人的事情。

    还是整个代州集团的事情。

    若是所收的徒弟不是出自代州,那么,代州集团的资源,要不要给那周桐?该怎么给?

    出身代州的兄弟们,能服气吗?

    萧逾明沉声道:“卫帅,是不是要考量考量那周桐?比如心性、人品.”

    卫渊点头道:“本帅知道你们是如何想,本帅收周桐为弟子,也是想告诉出身代州的将领,将眼界放宽些,不要拘泥于一州一地。”

    “要有将天下英才尽归我代州的魄力与心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