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孙杰对这里面熟悉得不得了,哪里需要别人带路。

    队长只是担心孙杰刚才跟秦红玲谈了以后,受了刺激,做什么傻事来报复。

    穷途末路的时候,有的人怨天尤人,有的人努力挣扎,有的人却只想多拉几个一起死。

    而且刚才秦红玲对孙杰的态度,明摆着孙杰就是犯了大错,那保安室更要提防他了。

    李文军叫人拿了茶水和水果来。

    那样子,不像是跟自己员工说话,倒像是接待外面的客人。

    孙杰心里越发不舒服,坐下来后低着头。

    李文军说:“你有什么话,尽管说。”

    孙杰:“李董,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好茫然。”

    李文军:“不至于,不至于,人生有时间可以坐下来静一静,想一想,挺好的。”

    孙杰:“我知道我对秦红玲不够好。不过我也没有干伤天害理的事,所以不知道为什么会落到这样的境地。”

    他不停地找人说这一件事,其实还是没觉得自己有错,只是迫于压力不得不低头。

    李文军:“你没错,你做的都是出于人潜意识的利己行为,无可厚非。不过呢,你可以按你的心意行事,却不能要求所有人都配合你,为你牺牲。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任何人,帮你那是情分,不帮你也是本分,你没资格指责和怨恨别人,强迫别人为你付出。”

    “就好比你路过别人的果园,觉得渴了,摘了个橘子吃,主人看到,没说你,那是他大度。可是下一次你来还要摘,他不让你摘,你就应该识趣,感恩的离开,而不是骂骂咧咧,说别人小气,更不能闯进去硬抢。这些事情,都要靠自己去悟。你要是悟不到,那就多话点时间去琢磨。”

    孙杰垂眼坐着:觉得李文军比别人说得都有道理,至少不是满口仁义道德,也不责怪他自私。

    李文军说:“你就当成一次锻炼或者一段修行。就好像你去自驾游的时候,总会遇见沟沟坎坎。只要死不了,不管多大的沟坎,经历的时候有多痛苦,以后都会变成资本。所以在低谷的时候不要慌,好好复盘一下,多学习。总有再上来的一天。”

    孙杰知道他这是在委婉地赶客了。

    毕竟李文军是整个“文军新城”里最忙碌的人,肯花几分钟时间跟他谈已经是看在老交情上了。

    任命通知书,说是让孙杰去负责新建项目,却也说了叫他先到已建项目工作一段时间,好了解适应这个工作。

    结果他到了沙漠一看,那个条件,比当年黄铁矿还苦。

    黄铁矿条件再差,井下工人的休息室里淋浴什么的设施还是齐备的,三餐和饮水也能保证供应。

    沙漠里真是要什么没什么。

    补给车到的时候,他们能吃上几顿新鲜饭菜。

    平时最多的就是鸡蛋面条和馒头开水。

    有时候实在想吃蔬菜水果了,去不多的植被里找点能吃的野菜和野果。

    工作内容倒是很简单,就是每隔几天冲洗一下光伏板,每天巡逻一下,看看有没有损坏的设备和面板。

    可是四十乃至五十度的高温下暴晒,没有任何遮挡。

    汗如雨下,湿透了衣服。风一吹,就在衣服上凝结成白花花的盐巴。

    风吹来都是热的,还夹带着无数灰尘和傻子,打在脸上脖子上,火辣辣的。

    以前都是秦红玲帮他张罗。这一次,他自己收拾行李,什么防晒装备都没带,就这么硬晒。

    晚上回去,他发现暴露在外面的地方全部爆开脱皮了,火辣辣地疼。

    后来有同事见他太惨,送了他一个面罩,告诉他要穿长袖,尽量多遮住点皮肤。

    太阳的能量不单单是光照,还有辐射。

    因为水太珍贵,而且就算洗得再干净,一出去就脏了。

    所以大家都是好多天才洗个澡。

    如果觉得是在太脏了,就搓搓泥,或者在冲洗光伏板的时候,把水枪调小,相互冲冲,就算洗了澡了。

    白天那么热,晚上却又冷得要死,要盖被子。

    男人的汗味本来就大,因为远离城镇,建筑材料和施工条件有限,只能十几个人住一间大红砖房里。

    所有人都回来,在屋子里一闷。

    那个酸臭气味可想而知。

    被子更是几个月都不洗,脏到发黑,硬得像门板,搓软了,照样盖。

    孙杰第一天到的时候,差点没有直接吐出来,怕人说自己一个大男人这么矫情,只能又硬生生咽回去了。

    大小便就更奇葩了。压根没有厕所这总东西的存在。都是在外面随便找个地方解决,还能顺便帮植被施肥。

    晚上没有任何娱乐,手机没信号没网络。电视机用锅盖收信号,也是时有时无。

    只有一台固话机和电脑用来监控设备的,用卫星网络向总部汇报情况。

    所以下了班,工人们除了打打牌,下下棋,要么就去外面抽烟,看星星和月亮。

    看不了三天就腻了。

    而且外面很冷,时不时能听到远处狼的嚎叫声。

    难怪叫他来这里先适应一下。

    不然直接把他扔到新项目,连这件砖房走没有,他更受不了。

    可就算是这样,所有人都乐呵呵的。

    孙杰觉得不能理解,不止向一个人提问:“你们不觉得苦吗?”

    那些人的答案却大同小异:“苦啊,当然苦。不然李文军怎么会给我们这么高的薪水。在这里干一年,等于在其他企业干两年。而且李文军许诺在这里干几年,就能成为‘文军实业’的正式员工。期满就能自由选一个“文军实业”旗下或者兄弟单位遍布全国的企业入职。苦几年也值得。”

    孙杰这才意识到,大家先苦后甜,身体辛苦,心里有希望。

    只有他是先甜后苦,被“流放”的,身心皆苦。

    所以,他的痛苦才越发深重了。

    一个星期不到,他借口说出去尿尿,在外面对着沙漠痛哭了一场才回来。

    想不到啊,想不到。

    原以为少年已经把要吃的苦都吃完了,谁知道人到中年还有更大的苦头等着他。

    可哭完回来,还是要面对现实的。

    那么多人,跟他说了那么多话,他只记得李文军说的话。

    他每天夜里都在复盘人生,反正这里到了晚上无聊到死,想不静下来都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