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逐渐暗下来了,萧宁的马一连跑出三十多里地。一路下来把他颠的昏昏沉沉,早就离了官道,一时也难辨东西。

    冲过一条浅水滩,前边是一段上坡,马匹一个颠簸,萧宁没坐稳从马上滚了下来,在地上翻了两圈俯身扒在了一块大石跟前,良久未有动静。许久之后,呜咽声逐渐响起,从低至高,一会儿就化成了嚎头大哭,一面哭着一面以拳击石,不多时已是手皮尽破,青石染血。哭着哭着,一口气没上来,就见他两眼一翻晕了过。

    天也黑下来了,水畔林旁也就只有一具死尸般的人影伏在这儿,却也好不凄凉。

    初夏的天气谁也琢磨不定,白天还是艳阳高照,夜晚却下起雨来。

    地上的萧宁昏迷了几个时辰,此时被雨一浇也醒了过来,腿上和手上的伤口被水一泡格外疼痛。

    这会儿也只得手脚并用艰难的爬了起来,看看不远处自己的坐骑正在打着响鼻,一瘸一拐的上前攀上马匹,向树林内行去。

    一株参天的古树好像一柄华盖伞,萧宁只得在这树下避了一夜雨,等到天光大亮了,雨也才歇了下来。

    看了看腿上泡的发白的伤口,抖了抖身上的湿透衣服,勒了勒腰间的布带,他这才咬牙翻上坐骑,寻官道而去。

    一路打听之下,西行了十数里才又寻到一条官道,这会儿天已近晌午,一日一夜水米未进,早已是饥肠辘辘,再行了两三里,隐约见前边有个不小的镇子,这会儿也只得咬牙催马直奔镇子去了。

    他正行走间,迎面两骑急驰而来,左边马上是个年近五旬的长者,身材高大,肩宽背厚,面目清朗,三缕长髯飘洒前胸,丝丝露肉,根根透风,甚是精神,马上搭一口钢刀,十分的精致。右侧是一个三旬出头的青年汉子,身形削瘦,一双大眼精光四射,背上一柄连鞘虎头刀,暗藏锋芒。

    三人已是错身而过了,年长者扫了萧宁一眼,陡然间带住了坐骑,那马长嘶一声,连连打了好几个旋。这下来的突然,旁边的青年却是抢出好几步才带住马匹,回身道:“师父……”

    话没说完,年长者摆了摆手,一指萧宁纵马追去。

    两人不如萧宁马好,急赶了里许才追到身后,年长者急呼一声:“前面小哥慢走。”

    萧宁这会儿满腔悲愤,早已如惊弓之鸟,闻听身后马蹄声急,又有人呼喊,这才勒住缰绳,强提一口真气,一手按住刀柄,一手暗中扣得两支飞镖,停在路中。

    那边两人赶到近前,年长者仔细打量了打量萧宁,看着他那满身泥水的衣服,散乱的发髻,腿上渗血的伤口,按刀的右手也隐现血迹,心里不禁“咯噔”一下,小心的问道:“小哥可是姓萧名宁,江陵人氏。”

    “你是何人?”萧宁更加紧张,握刀的手指都隐隐发白了。

    年长者一看,心说错不了了,心中又凉了半截,眉头紧锁,手捻须髯道:“老夫‘金刀’骆义。”

    一听是神刀门门主,这次本要和王伯伯、余伯伯要去投奔的‘金刀’骆伯伯,萧宁身形一阵摇晃,心神一松险些掉下马来。

    不过陡然间又虎目圆睁,刀抽出半截,冷声喝道:“怎得证明你就是骆门主!”

    骆义无奈的摇摇头,微微一笑,“仓啷啷”一声抽刀出鞘。

    听闻刀鸣,萧宁激灵灵一个冷颤,也不由分说,左手一抖两支镖就打了出去,抽刀催马直奔骆义杀来。

    骆义本想抽刀证明身份,怎知萧宁反应如此激烈,这会儿眼看镖到胸前,只得在马上一个“铁板桥”让开双镖,还未起身呢,萧宁的刀已当头剁下。

    旁边的青年汉子此时也反应过来了,急忙抽刀横架。

    两刀相交只听“当”的一声,青年汉子的刀下落两寸,险些就碰着骆义的衣衫了。这一下只震的他虎口发热,心中一惊,暗道这少年年龄不大,好足的力气。

    骆义这会儿也横插一刀将两人分开,大喝一声:“住手!”说着横手中刀递到萧宁面前,“这鱼鳞紫金刀就是我骆义的成名兵刃,小哥不防验看。”

    萧宁就见眼前这口刀,长有三尺过半,四寸宽窄,刀身笔直,厚背薄刃,金光闪闪,阳光下隐泛鱼鳞,知道所遇不错了。

    当时是“当啷”一声钢刀落地,手指东南悲呼一声:“骆伯伯,快去救余伯伯……”话未说完,一口真气已散,两眼一翻掉下马来。

    骆义一听大惊失色,与那汉子一起翻身下马扶起萧宁,吩咐道:“你带他回去召集此次下山的人手,通知你三师叔他们速到此地,我去救你二师叔。”

    说着扬手一支旗花响箭冲天而起,一跃上了坐骑,扬鞭打马对着萧宁指的方向就冲了下去。

    等萧宁再次醒来已不知是次日午后了,窗外天光大亮,微微侧头就见床旁坐的正是王威,这会儿王威双眼通红,面容悲切,眼见萧宁醒来,急忙揉揉眼睛,探身过去:“宁儿,你醒了,感觉如何?”

    “王伯伯,”不开口不知道,一开口萧宁才发觉自己的嗓子里好像塞了一把沙子,嘶哑的差点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王威连忙扶他半坐起来,塞了个枕头在他身后,这才端过半碗温水让他喝下。

    几口水下去,嗓子舒服了很多,萧宁这才又开口问道:“王伯伯,找到余伯伯了吗?”

    王威悲叹一声,仰头努力收住泪水,“你先别顾其他,好好养好身体。”

    “王伯伯,余伯伯他怎么了?”萧宁顿感大事不妙,努力想要下得床来,不想浑身乏力,险些滚到地上。

    王威见了赶紧上前相扶,再次把他放平躺下,才皱着眉头道:“你先养好身体,回头我带你去看你余伯伯。”

    萧宁知道现在也没有办法,只得含泪答应,安心养伤。

    一晃又是两天过去了,萧宁不过是心神废惫,略伤元气,加之风寒入体而已,并没有受什么内伤,最重的也不过是腿上那处钩伤,这几日也已结痂。

    这天清晨,王威又带来一个大夫帮他诊了诊脉,大夫也感觉他无有大碍,只留下副调养的方子就离开了。

    王威这才走到近前,不等他说话递过去一方白绫说道:“走吧,去看看你余伯伯。”

    萧宁心中早有准备,事到临头却也手脚冰冷,颤抖得接过白绫,“王伯伯,余伯伯他……”

    王威摇摇头,努力收住泪水,当先走出门去。

    屋外是个大院子,这里本是神刀门下的一处产业,这会儿王威领着萧宁来到后院,就见院中灵棚高搭,有几个汉子在那忙活,供桌上放着牌位,上书“神刀门五代弟子余讳方舟之位”,桌前一个白瓷坛中放着骨灰。

    萧宁这会儿一见顿时悲呼一声,抢上前去痛哭不起,头手触地俱已见血。

    良久之后,王威见他声音都嘶哑了,才不得不强行将他拽起,“宁儿别哭了,和我去下后堂见几个人吧。”

    萧宁点点头,这才努力收住悲声,由王威扶着向后面走去。

    后堂早有两人在坐,这会儿见人进来俱是起身。萧宁看时,一人认识,正是神刀门主骆义,另一个却不认识,就见此人比骆门主略小几岁,身高几近九尺,白脸膛,剑眉朗目,颔下一副墨髯,蜂腰猿背,生得是手长脚长。

    王威扶萧宁进得室内,先指骆义说道:“这是你骆伯伯,想你来时见过了。”

    不待萧宁答话,又指另一人肃容道:“这便是太原金枪门的‘神枪’王门主,你余伯伯的生死之交,宁儿可去见过。”

    萧宁一听离开王威搀扶的手,就要给王宗亮行礼,不想那王门主早已几步抢上,扶住萧宁缓缓坐下,这会儿早已是虎目含泪,说道:“你就是萧宁吧,你的事我听你王伯伯说了,没想到接到骆兄通知我紧赶慢赶还是来迟一步。宁儿,你余伯伯之事,你也别……”说到这儿,自己却是连声凝噎,竟也说不下去了。

    骆义生怕他二人又对着哭起来,赶紧上前劝住,四人坐定,骆义才缓缓开口道:“宁儿,前边的事我们已听你王伯伯说过了,当日你暗中回去,他不见你也是两个多时辰之后了,后在花石岗附近盘桓了两日也未寻得你们踪迹,只知谭非一伙也在漫天寻人,才估计你们逃出去了,以后的事又是如何啊?”

    萧宁听得骆义询问,这才稳了稳心神将当日之事一一道来,从如何救余方舟脱出重围到董家岭寻医,一直说到两探花石岗露了形迹,一路上三次追杀最后与余方舟洒泪分别。

    一番话直讲了一个多时辰,话声一落众人默默无言,屋中静得落针可闻。

    许久之后,仿佛消化完了萧宁的话语,王威才长出了一口气说道:“竟又有这么多事,唉……”

    “是啊,又有谁能想的到啊。”骆义也感叹道,“难怪那日我遇见宁儿的时候他是一身凄惨,要不是我一眼看见了二师弟的那条紫金龙头槊,险些错过了啊。”

    “骆伯伯,你是如何找到余伯伯的,他有什么话留下来吗?”萧宁这时抬起头看着骆义。

    骆义为难的看了看萧宁,又望了一眼王威和王宗亮,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

    王威默默的喝了一口凉茶,说道:“大师兄,告诉他吧,有些事他得知道,孩子不大,总归也见过血,没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