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这东看台第七层上几番热闹,这里其实早就成为大多数人眼中的焦点了,只是老师太超然物外,唐掌门嘻笑如常,落雨、随风更对他人不屑一顾,余下个骆门主人微言轻,除了苦笑还能如何。到这时晨雾快要散净了,南来北往他江湖人物也已基本聚齐了,从这看台上望去,东西两侧尽是人头捅动,再下去,三门四派剩余的几派也该到场了。

    果然,下一个转出来就是丐帮了,石帮主还是老样子,挂着他那招牌似的笑容,更带着一脸一手的污渍,身着百纳鹑衣,趿着一双麻鞋,带着商长老和夏侯长老也来到了西边高台之下。上下打量了打量,就听石乐小声嘀咕了一句:“偏偏他纯阳宫这么些臭规矩。”

    说着脚一点地也是纵身而上,上得台来先和邢寨主施过了礼,到了上首的椅前他却不坐,竟是跳了上去蹲了下来,伸手就把茶碗盖掀在了一边,用手敲敲桌子。等道童把水倒上,也不问凉热端过来就是一口,结果烫的又从椅子上跳了下来,这才算是把屁股安在了位置上。后面夏侯长老呡嘴一笑,商长老却是看的直摇头。

    在丐帮后面的就是太原金枪门了,王门主身后跟的除了萧宁见过一面的“玉面神枪”赵广,还有一个黑大个。看这人年纪绝不大过骆青和苏广源去,可平顶身高得在一丈开外,膀大腰圆,黑灿灿的一张脸,颔下微有短髭,两道朱砂海参眉,眼如铜铃,口似火盆,头上黑色英雄巾,身穿皂罗袍,手提一杆乌缨霸王枪,腰配百宝囊。这枪可是非同一般,高下也得一丈以上,单那枪头就有一尺半长,巴掌多宽,平铺开鸭子嘴似的。枪杆非竹非木,乃是九股缅钢绞合而成,总有鹅卵粗细,攥在他那蒲扇般的大手里。就算如此重量的兵刃在手,当他飞身上台时也一无迟滞之意,可见内外功法修行之精纯。这人萧宁虽没见过,在西北却也听王威等人提起过,正是王门主座下大弟子,四杆长枪之首的“霸王枪”裘方杰。

    王宗亮领着二人上的是东面高台,上台后往上首位瞥了一眼,鼻中轻哼了一声,转而在下首坐了下来。

    至此四派中也就只有“拜火教”未曾现身了,看台上指指点点,一时议论声不断。让大家伙儿等的时间也不长,这时候就听一个声音传遍全场:“吆,人还挺全啊。有劳诸位久候了,失礼,失礼。”

    众人寻声望去,就见又有两个人走进场来。这两人都是一身暗红色衣衫,上配黑色装饰,前面一个也得有五十余岁,微微的须髯,腰胯一口单刀,一面走着一面向两边连连抱拳,脸上挂着几分笑容。别看这人气不长出,可这一句话经他这口中出来,就像响在头顶的炸雷,四下里都听的明明白白。在他身后的汉子三十余岁,面目冷硬,双目如鹰一般,手中执着一柄画杆方天戟,亦步亦趋。

    两人也是到得东面高台,先自打量了打量,这才提气纵身蹿了上去。上得台来前面那人先向对面两家抱了抱拳,再朝王门主拱拱手。王宗亮直如没看见一般,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拾起茶碗来喝了一口,赶等对方坐下了才说道:“狄大护法,贵教主不来,你就不怕坐的这张椅子烫屁股。”

    “呵呵呵呵,王门主这是说的哪儿话。教主他老人家日理万机,难有时间赶来,可本教添为武林中的一份子,如此盛会又不能不来,也就只好遣了我这么个闲人来了。”狄护法也是端起杯子喝了一口,看着王宗亮笑嘻嘻的道。

    “噢,是吗?”王门主瞥过去一眼,好像才看见他座后立着的执戟之人,随意的问了句,“你,我们都是见过了,但不知身后立着的这位是谁啊?”

    “这位吗,”狄护法仍然笑容不减的说道,“乃是本教新任的执法堂堂主,也是鄙教主的亲传弟子。”

    说着一侧身道:“方堂主,还不见过金枪门的王门主。”

    “小人见过王门主。”那姓方的堂主原地转了半个身,抱着戟微微躬身一礼,接着就转了回去,自始至终面上一无表情。

    “嗤。”不光高台上唇枪舌剑,台下早有明眼的暗中嘲讽开了,这“散金侯”就是其中的一份子。

    就听侯常发此时冷笑一声道:“拜火教真是好大的架子,还知道自己是武林的一派吗?独自霸着江南就是目中无人了,几次大会总是派这么个玩意儿来了事,真是当这天下武林的人都死绝了。”

    “嗨,”骆义也是轻笑一声,摇了摇头道,“这么多年了,他们还不是一直如此作派。再说,这一教虽说在江南武林中行事霸道,可也算安居江南。这‘铁掌震乾坤’狄秋月武艺也是了得,当年就都说他不在牛百里之下,如今又是他教中大护法,到也代表的了他们教主行事。”

    “哼,”侯常发瞥了骆门主一眼,还是冷哼一声道,“他们那叫‘安居江南’?他们那是让锁龙寨压着,势力过不得江来!狄秋月算什么东西,都说他武艺了得,可又有谁见过他出手?不过是一谄媚之徒罢了。若是普通的场合,来一个大护法到也够了,可这等天下群雄的聚会,少林纯阳都是掌门前来,他们却只派个这个来,拜火教不就是小视了天下英豪吗!”

    身后贺成听了张了张嘴,最终看了自己庄主一眼,没有说话,骆义也摇了摇头,没把话接下去。

    不管这会场中多么热闹,三门的人该来的还是来了,这次从影壁后面转出来的是三个和尚和三个道士。六个人分成两前四后,前面走的那个和尚略矮一些,明晃晃的头顶上九个戒疤宛然,看年龄六十上下,内着土黄色僧衣,灰布的僧鞋,斜披大红色锦缎袈裟,手中黑檀木念珠个个放亮。与这和尚并行的是个道人,这道士到是身量颇高,也是想当的年纪,半白的头发挽了个牛心发髻,一根古玉的簪子别了,脸堂红润,颔下银髯中还夹有根根黑丝,身着月白色八掛仙衣,脚下黑履云袜,手中一柄马尾拂尘通体雪白,未见一丝杂色。

    在这两人身后跟着的年轻和尚道士,萧宁也是分别认识一人。就见那两个和尚,其中一个瘦高的在淮南的时候见过,当时听商长老介绍正是在这小一辈里被称作“三僧”之一的空法;另一个没有见过,不过看年纪也就十三四岁,生的是唇红齿白颇为清秀,这会儿跟在空法身边走来,一路上是双手合什,低垂着眼睑,嘴皮微微动着,听骆义在旁边说道,这个正是“三僧”中甚少出寺门的空智和尚。

    除了这两个人外,跟在老道士身后的一个正是“玉清子”李悠然,另一个却也是一身青白色道袍,看样子是和李悠然同辈了,只是这人生的肤色暗黄,形容粗糙,背微微有些驼,头上发色稀疏枯黄,挽的道髻几欲插不住簪子。此时这人背插一剑,手中另捧有一口连鞘古剑,低调的跟在老道后面,要不是这身打扮,又是在这个场合,众人只当他是哪里种地的老农了。听骆门主介绍,这人竟也是“纯阳六子”之一,论资历仅在李悠然之下的“玉泉子”王大明,都当这六子个个如同清风朗月一般品貌,哪料此人竟在弱冠之年生就了不惑之相,实是让人难以预料。

    认出这几个人了,前面这一僧一道不用介绍也都明白了,那和尚应是少林寺的当代主持无念大师了;而那道人就是本次大会的地主,纯阳宫的一宫之主白云子陈道远陈真人了。无念大师和白云真人来到正面就台之下,两人连看都未曾去看,只轻轻的一抬腿,就像迈过自家的门槛一般,只一步便跨上了这一丈余高,竟是不带一丝烟火之气。在台上二人对着四下里见过一礼,再互一谦让才坐了下来。白云真人看看这一圈的台子,再瞧瞧右手边的空位,微微一笑,刚刚想张嘴和无念大师说句话,不想影壁后一声朗笑传了出来:“来晚了,来晚了。没想到这次成了我老秦来的最迟了,实在是对不住了,对不住了。”同样是赔礼的话,刚才从狄秋月嘴里说出来就显得那么轻佻,而听此人之言,却似句句发自肺腑,让人能感觉出其中的真情实意来。

    随着话语声落下,影壁后又是转出三个人来,当先的也是个六十上下的老者,看身量竟不比裘方杰矮得多少去,满头的黑发浓密,脸上横肉兹生,五官粗旷,却又偏偏留了五缕的黑髯;身上一套深蓝色长衫,长衫下被虬起的健肌崩起多高,怎么看怎么碍眼。这会儿此人一路走来,一路是对着周遭连连抱拳,等到台下一跃而上了,更对着几位掌门直道失礼,看他坐了下去,大家也就能猜出来了,当是三门中的最后一门,“天医门”的当代之主秦镇泉了。

    跟着他上来的是两个童子,看年纪好似比空智还要小些,这二人没有什么出彩之处,关键是他俩手中的东西,把四下里的目光全吸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