跃至半空的阿萨出现在三船身后,黑色的衣袍被狂风吹起遮蔽月光。

    那双刻写着“下弦”和“壹”的猩红竖瞳,看向身下三船的目光之中满是愤怒和冷意。

    “血鬼术!”

    他猛地甩出了自己的右腿,被急速拉伸变长留下残影,冷声道:“血镰脚·空裂!”

    猩红的血从腿部溅射而出,如血色镰刀一般的血刃划破雨雾,裹挟的腥风瞬间将途经砖石树木尽数斩断。

    下一刻,三船的拳头轰然砸在义隆的胸口,而那道血刃毫无阻碍劈中了他的背部。

    噗嗤!!

    猩红的气环横爆着扫开,血刃急速斩入他的身躯。

    破甲、切肉、断骨!

    穿着一身坚硬叠甲的三船,化作血色的影子飞了出去。

    一连砸碎了数道墙壁和树干,撞进一片废墟之中升起尘雾。

    “咳咳!”

    义隆同样半跪在了地上,捂着出现一块可怕凹痕的胸口,嘴角不断地溢出鲜血,被赶来的阿涉连忙搀扶了起来,摆手道:“别担心,还死不掉。”

    尽管如此,在不断的血滴声中,他的呼吸依然压抑。

    即使在被三船砸中胸口前,义隆便拼命聚拢肌肉护在胸口,但他依然能感觉到,数根坚硬的肋骨依旧粉碎性骨折,其中几根更是翻折了九十度。

    甚至划伤了心脏和肺部,险些插进其中。

    除此以外,肝脏、肺部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创伤,如果不是义隆用呼吸法控制着肌肉挤压堵住伤口,他就算没有被拳头砸死也要因为失血过多死亡了。

    不过……

    “三船那家伙的情况,比我好不到哪里去吧?”

    在心中苦中作乐一般想着,义隆看向三船砸落的位置。

    就跟他猜测的一样,在一片残骸废墟之中,三船狼狈至极地趴在地上,身后那道伤口几乎将他贯穿,可以看到还在跳动的内脏。

    “噗!”

    三船双手撑地挣扎着想要爬起,拉扯到身上的伤口只感觉剧痛,疼得只能身体打颤发软倒地了,显然已经彻底失去了行动能力。

    看着地上散落的破碎玻璃,倒影着已经十数年没有如此狼狈模样的自己,不禁咳出了一口血来。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凡铁能伤到名刀?为什么过去要被自己俯视的人,能和自己战到如此地步?

    为什么剑术当世最强的自己,会被一个半吊子伤成这样?!

    一连串的疑问,还有越发沉重的身躯,让三船既迷茫又恐惧。

    耳边那嘈杂的雨声逐渐散去,黑色雨雾如水落归槽般退去。

    而那些武士和鬼的厮杀也结束了,令人发寒的血腥味几乎充斥周围。

    可以看到武士们的尸体躺了一地,那些全凭自身治愈能力拼杀的鬼,一部分因为被敌人斩去头颅死去,但大部分都只是因为力竭而倒地。

    “怎么,败在我们手里,让你很懊恼吗?”

    在阿涉的搀扶之下,义隆捂着身上的创处,踉踉跄跄地走向三船,鲜血自创口处淌下,略显苍白的脸上却带着笑容。

    “……不,你不配。”

    大脑有些恍惚的三船回过神来,用尽最后的力气让自己翻过身,仰躺在了血泊之中语气不甘道:“我懊悔的是,没有败在值得尊重的敌手剑下,而是败在了一个卑鄙小人手中。”

    闻言,阿涉那张因为恐惧而惨白的脸,突然浮现一丝怒意,低声道:“才不是那样。”

    “你之所以有机会‘高尚’,是因为你尚未面对艰难的选择,拥有广阔退路的人,总是显得很‘高尚’。”

    “可是,如果没有了退路,你们只会更加‘卑鄙’!”

    说罢,他迟疑片刻,握紧手中的锤子上前一步,就想将十分反抗能力的三船彻底杀死。

    义隆却摇了摇头,伸手拦住了阿涉,看向三船开口道:“武藏教过我一个道理。”

    “胜利就是胜利,胜利没有正邪之分,卑鄙可以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也可以是高尚者的墓志铭。”

    三船的嘴角微微抽搐后咧起,像是在讥讽他的卑劣与无耻:“无论你如何狡辩,都无法掩饰,这是你对曾经主君的背叛,你投向了弑师的仇人。”

    义隆坦然地点了点头:“如果你觉得这是背叛,是啊,我承认,这就是背叛。”

    “不管你如何掩饰,你都亵渎了身为剑士的忠义。”三船继续斥责道。

    “是啊,我承认,我亵渎了忠义。”义隆一脸无所谓道。

    “咳!”三船咳出一口血,语气不甘道,“这样的战斗,毫无荣耀可言!”

    “……唯独这个,我不能苟同。”义隆顿了一下,笑了笑眯眼道,“虽然并非是我想做的,但我也不得不承认,我们现在所做的,就是最荣耀最不思议的事情。”

    “所以,还是为了‘公道’?”三船不明白,喘息道,“这只是一时的,只要战争结束,公道早晚会有……”

    “一时的?”义隆脸上的笑容淡了许多,看向站在远处的胧淡然道:“记得那个少年所说的吗?”

    “他需要公道的时候,公道在哪里,他全家等死的时候,公道在哪里?”

    “战争不是他们想要的,他们从不曾背叛过任何人,却要一直被辜负,一直被伤害,让他们搭上性命,让他们失去所有……”

    “就算战争结束,那又如何?失去的已经无法找回。”

    义隆缓缓蹲下身子,眼眸死死盯着三船:“现在,他已经不需要你们施舍的公道了,那些失去一切、被迫拿起刀的人,再也不会老老实实地等死了。”

    说罢,他终于是举起了断裂的短刀,似乎是要给三船最后一击。

    而三船缓缓闭上了眼睛,脸上的表情复杂,脑海中闪过自己最初成为武士所说过的誓言。

    ——要为铁之国带来繁荣,要带武士们开辟未来,要让国民们感受和平。

    但他曾经想带来的繁荣,是谁的繁荣?

    他手中锋利无比、战无不胜的名刀,想开辟的未来与和平,又是谁的未来与和平?

    是贵族的,还是武士的,又或者……

    是全体国民的?

    三船不愿再想了,口中吐出如执念般细如蚊呐的呢喃:“武士准则之义,忠于主君。”

    “武士准则之仁,宽容怜悯?”

    闻言,义隆嘲讽似的笑了笑,淡然道:“为了生者。”

    话音落下,他手中的断刀随之落下。

    噗嗤!!

    在一片雨声喧嚣之中,血腥气息又浓了一分。

    义隆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牵动伤口疼得眼角抽了抽,下意识便倒吸了一口冷气,但那股气味实在无法恭维。

    义隆抬起头,所见的天空却是血红色一片。

    直到鲜血顺着眼眶淌下,落在嘴角尝到涩味,他才后知后觉地明白,不是天空变成了血红色,而是他流的血,将眼睛浸红了。

    “真疼啊……”

    义隆无奈地笑了一声,有些无力地坐在地上,摆了摆手拒绝阿涉的搀扶,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

    过了片刻,那些躺在地上、如“尸体”一样的鬼们有了动静。

    只见,他们的胸膛起伏着,身体稍微动弹了一下,然后便像义隆一样,接连坐了起来。

    那名被临时安排暗杀三船的女人,满是血的脸上连五官都看不清楚,有些茫然地看向周围遍布的尸体,声音沙哑道:“我们,赢了?”

    将剩下的武士尽数补刀杀死,阿萨走到他们之中点了点头,笑道:“赢了。”

    “他们口中的贱民,他们瞧不上的贱民,赢了。”

    话音落下,女人本就猩红的竖瞳,此刻红得像是只要轻揉,就能挤出活血来。

    他们并不是不惧死亡,只是因为,早已经历比死亡更大的恐惧。

    这里的每个人,都背负着仇恨,对贵族的仇恨,对大名的仇恨。

    “哈……哈哈……”

    压抑的笑声混杂着低沉的哭声传来,那名潜伏了数年的老人也活了下来。

    他是个咬碎牙也不愿吭声的闷葫芦,这些年来,唯一一次哭就是在全家死光的时候。

    此刻,他仰头看向阴云的天,声音压抑、低弱、嘶哑,咝咝的,像一只衣袖被间歇地撕开,泪水却不间断,分成数流,唰唰而下,老泪纵横。

    在象征着雨之国至高权力的大名府废墟之上,其余参与此次暗杀行动的鬼都捂着自己的脸,压抑低沉的声音从指缝之间渗出。

    “哈……哈哈!哈哈哈!!”

    分不清是笑还是哭,只能听出肆无忌惮。

    义隆坐在那里,看着眼前一幕,脸上也露出异常复杂的笑容。

    真是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能为一群陌生人做到这种程度,直接拼了命。

    “……”

    那个名为胧的少年走到义隆身旁,手中拖着用绳子捆起来的伊西比,垂首道:“这个家伙,可以杀掉了吗?”

    闻言,义隆转头看了过来,这位雨之国的大名殿下,此刻像是一只受惊的狗。

    那张沾满灰尘和鲜血的脸无比惨白,望着远处三船和武士们的尸体,身体不断颤抖,疯狂摇着脑袋,嘴里一直呢喃着“不可能”。

    三船死了,武士们也死了。

    铁之国的大将和武士,居然死在这些贱民手中。

    “别急。”义隆收回视线,淡然道,“在我们动手时,阿萨的人也已经去清理城内剩余的武士和忍者了,他已经彻底没有任何威胁了。”

    说着,他向一旁失神的阿涉伸出手,大脑一片混乱的阿涉先是愣了一下,但很快回过神来连忙将其扶起。

    “你的姐姐不是被这些贵族带走了吗?”义隆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看向微微发愣的胧问道,“刚好要去统计物资,要我带你去找一找吗?”

    闻言,胧的瞳孔一颤,眼中升起一丝希冀。

    ——————————

    咔咔!砰!

    灰暗的地下密室打开,震起一片灰尘,遍地都是蛛网与苔藓。

    赤着上半身、已经处理好伤势的义隆走在最前面,身后只跟着阿涉和胧这两个小鬼,拖拽着似乎已经痴傻的伊西比。

    “只有这里没有找过了。”

    义隆扇了扇面前的灰尘,余光瞥了眼身旁越来越沉默的胧,叹息道:“不过,希望你……做好心理准备……”

    说到这里,他摇了摇头停下嘴边的话,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开口。

    这种鬼地方,就算真的发现,胧的姐姐,恐怕也已经……

    胧也意识到这一点,呼吸变得微微急促,低垂着脑袋低声道:“我,会的。”

    三人走到了密室的尽头,义隆推开了面前的铁门,随着一阵牙酸的嘎吱声,门后的景象出现在眼前。

    入眼,是摆在中心的刑具,已经周围的数个笼子。

    这些笼子似乎是那种用来关野兽的铁笼。

    但此刻,笼子里关着的不是野兽,而是,一个个人。

    一个个神情呆滞、满身伤痕、骨瘦如柴的赤身女人,脖颈的项圈上居然还写着编号。

    砰!!

    突然,胧他发了疯似地跑到一个笼子前,猛地抓住铁笼粗糙的立柱,浑然不顾自己被刮破的血肉。

    “姐姐!”

    看着铁笼中遍体鳞伤的女人,胧直接跪在地上大哭了起来,但是那女人却依然双目无神。

    “把人……当成牲畜驯养吗?”

    纵使已经见识过更加血腥的场面,可此时此刻,义隆还是被眼前这一幕震撼到了。

    这些人看似还活着,但其实早已经死了。

    情感、尊严、人性等等一切都消失了,只是一具一具失去自我和灵魂的空壳。

    阿涉看着眼前的一切,整个人都呆愣在原地,握着锤子的手开始颤抖。

    一时间,各种情绪涌入他的心头,让他分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怜悯,不忍,又或者愤怒,憎恨……

    阿涉不知道。

    他只知道,那些贵族,那些畜牲,死有余辜!罪该万死!

    不,直接杀掉,太便宜他们了。

    阿涉青涩憨厚的面容上升起一抹狞意,猛地转头看向身后被绳绑住的伊西比,手中握紧的锤子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很久都没有进展的呼吸法,此刻在那股怒意恨意之下,居然久违在体内流转涌出。

    似乎感受到了他的视线,伊西比表情呆傻地抬起头来,却看到一个钵盂般大小的锤子。

    嘭!噗嗤!!

    无意中,阿涉对力道的控制恐怖到了极点。

    锤子砸在伊西比的眼睛上,柔软的眼球瞬间凹陷破碎,裂出鲜血从眼眶满溢出来,在墙壁上溅满了猩红鲜血。

    “啊!!”

    瞬间,无比凄厉的惨叫声在密闭的密室内回荡,伊西比整个人捂着眼睛在地上翻滚,血液大量流出在灰黑脏乱的地面上汇聚成污秽的血泊。

    “你小子……”

    义隆瞪了阿涉一眼,但是也没说什么,反而抱胸退后一步,以免血溅到自己。

    他嫌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