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林卡巴卡玛大陆的和平,已经保持了近百年。虽然在东南方蛮荒地带蛰伏的狼族,还时时会与诸王联盟发生摩擦,但在联盟的严守防御和打击下,已有百年未发生过大规模的战争。相比较之下,一直在海面上游荡的海盗,虽是疥癣之患,却也令联盟头痛不已。

    这样说绝非是为了海盗张目。无论有多么不甘心,只怕所有的人都只能苦涩地承认,事实确实如此。

    海盗在海上飘忽不定,来去无踪,伺机偷袭沿岸地区,洗劫财物人口。在过去漫长的年代里,诸王联盟并非没有设想过一劳永逸地解决大陆上这块顽疾。只是受制于无法结成强大的海上力量,很多时候也只能在海盗可能上岸的地方被动防守,以求尽可能把他们阻挡在海岸线。

    即使强盛如阿波多利,虽早已不是海盗们抢掠的首选之地,可也不能从根本上杜绝海盗的侵扰。因为,阿波多利固然有着强大的军队,同时也有着让海盗垂涎的财富。

    阿波多利海岸线广袤无垠,防不胜防,也是海盗们敢于铤而走险的原因之一。海盗们并不愚蠢,从不试图深入腹地及平原地区和王国的士兵交战。他们大多一二百人一伙,行踪诡秘,趁着月黑风高,杀人放火,洗掠村庄城镇。在近卫军骑兵赶到之前,裹挟着他们用卑劣残暴的手法得来的战利品呼哨而去,只留下空怀杀敌壮志的骑兵在海岸扼腕长叹。

    萨夫奥·欧尔津国王登基近三十年以来,海盗敢于上岸的机会更是微乎其微。王国年轻的士兵们,都几乎忘却了他们的先辈还曾与狡猾邪恶的海盗战斗过。上一次的战斗,还是从那些老兵的口中得知。他们总是遗憾地说:“要是让我们赶上了那次战斗,绝不会放他们逃走的。”

    和海盗战斗过的老兵已经很少了,虽然他们并没有在战斗中失败过,听了年轻战士们的话还是会脸红。因为,他们毕竟也没有胜利过。他们都渴望着能有一次机会来证明自己,用一场胜利和海盗的鲜血洗刷身为战士的耻辱。

    阿波多利的士兵痛恨海盗,也同样渴望杀敌立功。可是,也有很多人对此抱有怀疑。他们不想热血沸腾地上阵,却总是毫无斩获,垂头丧气地打道回营。

    那些老兵们都说:“相信我,小伙子们。如果你是近卫军,那么无论海盗在哪里上岸,你都不会看到他们。近卫军的名字就像打在他们屁股上的鞭子,让海盗们跑的连最快的风都追不上。十五年前我唯一一次参加对海盗的围剿,就是那样的结果。要是想立功你就得想想别的办法了。至少我还没见过阿波多利的士兵,杀死过一个真正的海盗呢。”

    那些对战场无限憧憬的年轻士兵听了老兵的话,无不垂头丧气。可还是不甘心地问着:“为什么我们只是接到哪里受到袭击的消息时才去打击他们呢?我们每天刻苦训练,就是为了跟在他们屁股后面跑吗?为什么我们不能在海岸上正面迎击他们呢?”

    老兵们听到这样的傻话,都乐不可支。“你以为我们的军团长和几位骑士团长都比不上你更聪明吗?如果那样的话,早就不会有海盗了。你难道不知道,我们国家的西方和北方都毗邻大海,军团最快的骏马,马不停蹄绕着海岸跑一圈也要好多天。海盗可以登岸的地方数不胜数,把王国所有的军团都摆放在海岸上,也是防不胜防。如果运气不好,连海盗的影子都不会看到。算了,年轻人,那不是你们该去担忧的事情了。”

    那些朝气蓬勃,渴望用手中的长矛杀敌立功的士兵们,都不得不无奈地接受了老兵的建议。

    近卫军的士兵们可以不去担心如何在最正确的地点和时间里,阻止海盗对阿波多利的袭扰和抢掠。作为军团的首脑,玛尔斯王子和他的骑士团长们却不得不去考虑。

    令人没有想到的是,近卫军已经接到了严守海岸的命令。

    消息是一个小型商船队冒死传回的。他们在驾驶着商队的帆船出海时,发现了海盗的踪迹。如果不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雾,他们绝对无法逃脱被海盗发现和追击的命运,也就无法带回这个重要的消息了。

    玛尔斯王子刚刚参加完御前会议回到大营,就立刻接到了菲洛团长的汇报。他马上召集了驻守各地的骑士团长和心腹的大队长,在他的大帐中召开了紧急会议。

    他的面前摆放着一张巨大的地图,详尽地标示出各个军团所属大队所在的位置。他盯着曲折的海岸线,沉默不语。

    几个团长也默不作声。每个人的想法都一样,他们也受够了海盗的窝囊气,却无可奈何。如果不能事先敏锐地觉察到海盗的登陆地,想要阻止他们,是很困难的。

    玛尔斯军团长双手抱在胸前,他的团长们都屏气凝神。他问道:“消息确实嘛?”

    菲洛团长神情凝重地点点头说道:“是的,殿下,已经得到了确认。报信的几个人,都有着良好的信誉和名声,也不是听到一点风吹草动就疑神疑鬼、胡乱编造的人。所以,他们看到海盗的消息,是可信的。”

    他点点头又转向了地图,接着问道:“他们看到了多少艘船?”

    “因为在大雾中,他们也不能说出精确的数目。仅仅看到的,就有不下十艘大船和二十艘以上的小船。”

    他笑着说:“姑且按十艘大船和二十艘小船算,大船能载一百二十人,小船二十人,那么海盗至少野有一千多人了。”

    “是的,殿下。”雷霆骑士团团长维斯拉克说。他是个黝黑健壮的军人,素以作战迅捷勇猛著称。“如果考虑到在浓雾遮蔽下的敌船,海盗的人数或许有两倍,甚至三倍以上。”

    他点点头,不置可否。“有人看到海盗的旗号了吗?”

    “是的,殿下。他们说,海盗船上的旗帜上,绣着一只三爪的铁锚和鲨鱼的飞翅。那是绰号‘黑鲨’的,海盗巴巴亚的旗号。”菲洛点头说道。

    他微微一笑。“巴巴亚?如果我听到过的没有错,三十年前他就冒犯过我们的国家。他还没有死吗?”

    雄狮骑士团团长波鲁斯笑道:“三十年前,还是卡迪尔军团长带领大家打的那一仗。我和维拉克斯还是亲王麾下的一名普通的士兵,菲洛也只是个中队长。都已经过去很多年了,没想到又会碰到黑鲨海盗团的船。”

    菲洛也笑道:“虽然那次我们在雷亚诺军团长的带领下,取得了战斗的胜利,重创了巴巴亚的海盗团。那也是为数不多的一次正面和海盗的交锋。当然,从此后他们即使在梦里,听到近卫军的名字也会吓醒的。”

    他笑道:“我没有那个荣幸能和你们一起亲身参与到那次伟大的战役中。可是也听到过关于那次战斗很多的传说。据说,在那次战斗中巴巴亚受了很严重的伤。后来,他就很少在阿波多利的海边出没了。”

    “是的,殿下。如果没有冒犯您的话,那时,殿下还没有出生呢。带领我们杀敌的正是您的叔叔—那时的卡迪尔军团长,比殿下您现在还要年轻几岁呢。而且杀伤海盗头目巴巴亚的,也正是卡迪尔军团长。可是,巴巴亚命不该绝,他被卡迪尔亲王用剑刺中左肋,可他竟然没有死。而且经过二十年的围剿,虽然他们早已是大陆的公敌,却还是没有被完全消灭。

    他收拢了一些小股零星的海盗,甚至树立起了自己在海盗中的名望,反而变成了海盗中最强大的一支。有人说,算上那些名义上听从他号令的海盗,巴巴亚的手下加起来超过了两万人。可能并没有那么多,可毕竟是一支令人头疼的力量。这也许就是他竟敢再次流窜到我们海岸的原因吧。”

    他冷笑道:“痴心妄想而已。看来三十年前的教训还是没能把他打痛啊。诸位,我很期待—上次让巴巴亚侥幸逃脱了。这次就让我来完成我的叔叔未竟的事业吧。现在就看他有没有这个胆子上岸了。”

    三位团长都相视而笑,他们说:“正面交锋,近卫军永远不会把他们放在眼里。他们根本不配做我们的对手。可是,他们很狡猾,后来的几次侵袭,都是分散成几支小规模的队伍,最大的也不超过五百人。一般一支队伍只有一二百人,甚至只有三、五十人,行动很迅速。我们每次得到消息都为时已晚,总是被他们逃脱。真是可恶之极。”

    他也点头笑道:“这才是我们所担心的。虽然这次我们事先得到预警,但毕竟已是几天前的消息了。我们不知道海盗们现在所在的位置,也不知道他们是否真得敢再次发动袭击。又会在什么时间,什么位置登岸,我们甚至不能确定,他们是否真得要在阿波多利的海岸登陆。

    或者,仅仅是从我们的海边经过,向北或者向南进发,我们对此一无所知。如果早早把整个军团都拉出去—且不论这是否有用。那时大军一动,地动山摇,劳民伤财。单是我们如临大敌的样子,也会被海盗耻笑。而且声势浩大,势必还会打草惊蛇,让他们放弃登岸的妄想。一旦就这样轻易放走他们,却也是后患无穷啊。”

    他走到桌前盯着面前的地图轻声说道:“如果这条‘黑鲨’真的有胆量再次登陆我们的海岸,他会选择哪里呢?”他扶着佩剑沉吟着。

    菲洛用手指着地图说道:“在海岸线一侧,大小村镇城市很多,按海盗的贪婪狡诈,一定会挑选富庶繁华,得手后又能迅速逃离的地方下手。他们也肯定算准了,单靠城镇所属的治安兵来对付狡猾的海盗,只拍力所不及。”

    维拉克斯笑道:“可是这样一来,我们就根本无法预知他们的行动了。因为阿波多利富庶的城镇村庄太多了。”

    他点点头说道:“我们既不能对阿波多利臣民的生命和财富掉以轻心,也不能拿近卫军崇高的名誉去做赌注。命令所有的士兵,全副武装,时刻待命。同时,在海岸线每隔五十到一百古里派出一支中队警戒。菲洛团长,我们需要多少个中队?”

    菲洛和其他两位团长交换了一下眼色,“报告军团长阁下,如果按照您预计的安排,除去那些海岸陡峭,水深浪大不宜登陆的地点,每个中队监视控制一百古里的海岸,我们最少需要十二到十五支中队。即使这样,也不能确定这样的兵力,是否能毫无遗漏地覆盖那大片的海岸。各个中队间的空当太大,一旦他们发现了登陆的海盗,或者受到攻击,各中队彼此之间的照应会非常困难。我们是否应该通知其它的军团,让他们也做好准备。”

    玛尔斯转身看着营帐中的几位近卫军老兵,他冷笑道:“即使派出九支中队,也已经是抬举了他们。现在,我命令:任何一支中队发现海盗或者受到攻击,相邻的两支中队务必迅速派出所属兵力的一半加以援助,更远的相隔的两个中队则应派出各自所属兵力的三分之一驰援。剩下的人马同时保持对当前地域的警惕和搜索,在确定不会受到海盗侵袭时,才准许放弃自己的防区,加入到清剿海盗的战斗中。并且,等待军团的后援。”

    维拉克斯和波鲁斯都说道:“这样一来的确算得上有备无患了。”菲洛只是点着头没有说话。

    “维拉克斯团长,你的师团原地驻守,保卫王城的安全。至于其它的军团更加不必去通知了。同时派出九支中队,这样的阵仗难道还不够大吗?波鲁斯团长,从你的团派出三个中队,负责监视守卫西北海岸。菲洛团长,你士兵要看好中部地区,那里地势平坦,最利于海盗进退。你一定要多加提防。”

    三个团长齐声应答:“遵命,殿下。”

    他把手一挥,继续说道:“把我们的作战计划上报最高会议。都回去准备吧,所有的中队今晚务必做好一切准备,马上出发。还要注意,不要惊动沿途的居民。毕竟和海盗的战斗,是近卫军的职责。两天后,军团也将在前到侯坦格丹平原地区,军团大营将驻扎在,”他看着地图用手一指,“马兹儿镇。”

    他看着近卫军的将领都去准备各自的任务,他叫住了暴风骑士团团长。

    “菲洛团长,首先,我并不会对你具体实施我的命令横加干涉。我很清楚,你一直都是一名出色的老兵。比我能想到的还要好。”

    菲洛微微颔首说道:“我只是在尽我的职责,殿下。感谢您的信任,我还可以做的更好。”

    他摆摆手说道:“当然,我相信。那么,如果我想知道,你打算派出哪几支中队,算不上是对军团最令人敬重的老兵的冒犯吧?虽然我知道,身为军团长,我有这个权力。可我还是不想让你感到不快。”

    “当然。”菲洛团长愉快地说道。一霎那,他甚至隐约洞悉了年轻军团长的内心。“并不是只有不闻不问才是毫无芥蒂的信任。恰恰相反,我很高兴看到殿下对近卫军事无巨细的关心。这样的首领才是让士兵更加敬佩爱戴的。我已经想好了。首先,我打算派出罗斯科特的第四中队。”

    “嗯,罗斯科特是个沉着的中队长,和他退伍在家颐养天年的父亲一样,都是军团值得信任的人。”

    “还有第七中队的杜尔姆,他也深受士兵们的尊重和近卫军首领的赏识。派他守卫海岸,殿下一定也会放心的。”

    “是的。杜尔姆中队长是个勇敢的战士。虽然他还没有真正上过战场,我也同样相信,他不会让他高贵的家族蒙羞。毕竟,他的祖父和父亲,都曾在国王的御前会议圆桌上,占有过令人瞩目的位置。那么,你还打算派谁呢?”

    菲洛深思熟虑后,打定了主意。他说道:“殿下,我还打算派出第一中队。第一中队历来是军团的象征,所取得的荣誉无数。也一向是历任军团长所倚重和最信赖的。”

    玛尔斯王子不动声色,可菲洛看得出来,他的内心却并不平静。他说:“菲洛团长,你确定要派出第一中队吗?那不就是刚刚才加入到近卫军的格雷恩的中队吗?不久之前,他还过着跟军队格格不入的放荡不羁的生活。我很难想象,他已经适应了近卫军的生活。

    他毫无功绩,仅凭着国王的恩宠就一跃而为最显赫的第一中队的中队长。菲洛团长,你是否想过,你的士兵们的感受?在他们的心中,这是多么的不公平。让这样的人带领着你的士兵上战场,把自己的生死和荣誉交给他们不信任的人。你确定要这样做吗?”

    菲洛郑重地回答道:“殿下的话不无道理。可是,我这样也有我的理由。近卫军经历的欠缺并不能成为轻视一个人的理由。阿波多利太久的和平,让我们这些为数不多经历过战争的老兵更加确信,只有在战场上才能学会做一个合格的指挥官。我和殿下一样还不完全了解格雷恩。可是,从他身上我看到了那些令人信服的优秀品质。

    格雷恩拥有成为一个出色中队长的所有才能。我敢断言,他绝不会是一个安于目前所处位置的人。只要给他机会,他的前途会非常的远大。是的,我看得出来。至于他还没有得到第一中队所有人的拥戴,那不是我们应该担心的。他知道该怎么做。”

    如果说所有的近卫军军人都无比敬仰尊崇他们的军团长,当然也包括菲洛团长。可是,他也是近卫军团唯一在适当的时机,敢于提醒甚至反对玛尔斯王子决定的人。

    至少,在格雷恩加入近卫军之前,是唯一的。

    玛尔斯王子还是平静如昔。他也早已习惯了菲洛偶尔对他的小小的冒犯。如果他不是了解军团里最老成有德的团长,纯粹是出于对近卫军的忠诚和对他至诚的爱戴,他也许就不能保证每次都不生气了。

    他面无表情地点点头,说道:“既然你坚持,我只希望你没有看错人。”

    他走出营帐,黑夜里,火把照亮了夜空。他的命令已经忠实并且毫无阻碍地被他的将军和士兵传达执行下去。平静的军营里,压抑不住躁动和兴奋。

    他望着西北夜空中的那颗明亮的星星,突然冷笑了。他喃喃自语:“这条鲨鱼会来吗?巴巴亚,你敢来吗?格雷恩,你又会怎么做呢?我会看着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