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走了很远的路,我不想再见到任何我认识或者认识我的人了。我只想走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去。所以我专挑那些长满荒草的小路,一路向东走去。我还记得那天阳光酷烈,热气熏腾。我一个人走在荒凉的小路上,一边为我受到的冤屈而忿忿然。

    我又想到我的母亲,一旦她发现自己年幼的儿子突然消失不见了,还不知道怎么样的发疯似地寻找我呢。一想到母亲会因再也见不到她的儿子而增添许多忧愁,也有些动摇,狠不下心来真的就这样离开王城,离开我的母亲。”

    火苗跳动着,山林四野寂静无声。铁骨柔情的汉子,此刻的眼中也泛着光。

    “不知不觉中越走越远。我的心里乱糟糟的,一时恨我的父亲太过绝情,一时又隐隐觉得自己是不是做的太过分了?仅仅挨了父亲的打,从此远离王城和宫殿,远离了亲人和朋友,真的值得吗?其实我也不恨玛尔斯王子,尽管这次事件的起端,完全是因为我和他打了一架的缘故。

    当时我头脑里模糊一片,而且天也渐渐黑了下来,我并不知道我已走了多久。可我清楚地记得,我从来没有离开过王城的大门如此之远。虽然还心存对父亲的怨恨,可我还是想起了他经常对我说过的话,‘不要惧怕你将要面临的所有的一切,无论熟悉的或者陌生的。因为它终究不过是已经或者即将踏过的。睁开你的双眼,你将看到一个新的世界!’

    也就是从太阳落下山的那一刻,我猛然醒悟了。我的警觉一直告诉我,从我走出王城大门以来,就一直很奇怪的那种感觉,也越来越真实,让我开始有些紧张起来。”

    特林维尔不禁插口问道:“那是什么?什么样的感觉会让你觉得不对劲的呢?”

    格雷恩望着一脸兴奋疑惑的朋友,又看了一眼艾尔希雅,她的脸上也是问询和好奇的神色。他微笑着,心中却又轻轻叹了一口气。

    “我也不知道出于什么样的感觉,也许荒山僻野过于宁静,让我的眼睛耳朵也都更加机敏。于是,我真的感觉到好像有什么东西一直在跟着我。那种挥之不去的感觉,让我不得不小心翼翼起来。”

    “该不会是狼熊野狗什么的吧?”特林维尔忍不住问道,“据我所知,巴布科莱城外的荒山野岭,偶尔也会传出行人遭遇到猛兽的故事呢。但愿你没有被它们给缠上。我的朋友,你瞧瞧,你一个人遇到这种危险的时候,如果没有一个像我这样忠诚的朋友在身边,那可有多糟糕啊。”

    微风拂过每个人的脸颊,火苗让人的心都暖暖地。远处传来不知名的鸟儿黑影中的鸣叫,枝叶“沙沙”作响。

    “是啊。”他们都笑了。“我的朋友,多谢你的关怀。想必你肯定也会理解的,那是我只不过是个九岁的孩子,身处荒无人烟的漆黑狂野大山,肯定会有些担心害怕啊。不过我很快就意识到了危险,如果只是害怕而放弃了,什么都不做的话,说不定我连那个晚上也熬不过来了。

    天已经快完全黑下了了,我努力睁大了眼睛,可是四周黑漆漆的,眼前一片模糊。我只有背靠一棵大树,听着山林间呼啸而过的风声和阵阵野兽的嚎叫。”

    “瞧我说什么来着。”特林维尔大声笑道,“我就猜会是些土狼野狗,要不是现在正看着你好端端地就坐在我对面,喝着水讲着故事,我肯定会担心起来,担心你会被那些嚎叫的野兽给吃掉呢。”

    这次,格雷恩一直等到他的朋友笑够了,才一边往火堆里添上一把干柴,一边笑道:“当时我孤身一人,无依无靠,不管跟在我身后的是个多么可怕的野兽,只怕留给我的时间也不多了。我摸到了腰间那把小匕首—那是我的父亲送给我的,虽然又短又薄,可握着它顿时胆怯一扫而空。我必须尽快行动起来,才能在这片陌生的大山里逃避野兽的窥伺,也才有可能熬过逃离王城以来的第一个夜晚。

    我用匕首割断了几根拇指粗的,很有韧劲儿的荆条,按照父亲教过我的那样,很快就做好了一个圈套。接下来,第二个,第三个……我做这一切的时候,不可避免的又会想到我的父亲。他很喜欢带我做一些别的父子之间很少会做的一些事情。而且我也的确很喜欢,比如自己动手做一把小弓,或者挖挖陷阱什么的。你瞧,我的朋友-儿时父子之间戏闹的那些小把戏,让我能在孤身一人时迅速就冷静下来,从容不迫的应对黑夜和恐惧。

    所以,如果有人看到一个九岁的孩子,能如此熟练地做好几个捕兽的圈套,一定会感到很惊讶。可对我来说那可是很容易的一件事了。接下来我爬上了一棵大树,为了以防自己不小心睡着后掉下树去,我还用一根藤条把自己牢牢捆在一根粗壮的树枝上,然后,就是睁大了眼睛,借着微弱的星光仔细观察,那个跟在我身后的到底是个什么怪物了。或许就像你说的那样,不过是个在荒山游逛的野狗之类的。可是,我的朋友,让我安静地等着它自己钻进套子里去吧!”

    说来也巧。虽然大个子维卡的铁匠父亲从来没有教过他,可是诸如挽个绳套就能捕获一只野兽的乐趣,也同样是他最喜欢不过的事情了。所以他瞪大了眼睛,充满期待地望着他的朋友,竟然忍住了没有发问。他已经急着想知道,朋友的绳套里,到底会捕捉到什么样的猎物了!

    格雷恩看到艾尔希雅关切的眼神在篝火闪动发亮,他心中欣慰,微然而笑。

    “可是,接下去很长的时间里,我都没有发现任何足以让我感到害怕或者惊讶的事情了。山林虽然依旧充满各种危险,黑暗中也不知隐藏着何种野兽,但四周除了风声虫鸣,而远处野兽的叫声虽然时近时远,可已经丝毫搅扰不了我的心了。

    星光下,也许有几只鼠类爬虫从我的陷阱旁溜过,也仅此而已。是的,我的朋友,我和你一样失望。因为足以惊动这一小片山林的,哪怕一只最普通不过的野狗也没有出现。要知道,我可是第一次做出离家出走的大胆决定,可心里还是一直惴惴不安的,而且还脚不停步地走到了天黑。终于我又累又饿,再也支持不下了,耳边还听着野兽的叫声就昏昏睡去。”

    虽然朋友一夜的平安无事也是巨人的期盼,可这样也太过于平淡,一点儿也配不上他人生中第一次的重大抉择啊。所以,特林维尔虽然什么都没有说,还是不由自主咧着嘴,轻轻叹了一口气。

    格雷恩笑道:“或许在我熟睡时,的确也发生过什么—谁知道呢!虽然浑身酸痛,又饿又渴,可要不是正巧有一只可爱的松鼠,蹦蹦跳跳地从我的头顶跳过,我肯定会一觉睡到大天亮,不会轻易醒来呢。”

    虽然巨人也咧着嘴笑了,可连艾尔希雅也能看到他眼中淡淡的失望了。格雷恩又笑了。

    “困扰自己的问题到头来还是没有弄明白,我也有些遗憾呢。可是当我抱着同样失落的心情从大树上滑下来,仔细检查我所设下的那几个圈套,这时,我才发现了让我惊讶和迷惑,至今还想不到竟然会如此奇妙的事情呢!”

    格雷恩太了解他的朋友了,慢慢长夜,他也实在不忍心看着巨人渐渐无精打采的样子了。这个时候,他只要说出当时的发现,他的朋友说不定在接下去的旅途中,会经常在心里默想,或者一再缠着他,想得到连他也不敢确定的答案呢。

    果然,连艾尔希雅都忽闪着大眼睛,想看看大个子维卡精神抖擞的样子呢!

    “嘿!我的朋友……”

    “先别急,特林维尔。”他笑着说,“疑惑留到最后,得到的快慰才最是得意满足的。”

    特林维尔一副深得我心的神情,笑得嘴都合不拢了。

    “所以,那就让悬念再多留一会儿吧。在那之前,你先不妨猜猜看,我夜里设下的圈套里,到底套到了什么呢。”他说着,嘴角笑吟吟地望着他的朋友。特林维尔哈哈大笑。

    “我就知道肯定有什么东西跟着你呢。做为一名猎人,我深信不疑—格雷恩,你肯定套到了一只大家伙!”艾尔希雅的眼神马上转到了格雷恩身上。他只是笑着摇摇头。

    “怎么可能呢,我的朋友!要知道,我设下的圈套还是有些简陋的。再说,它毕竟是我第一次独立完成的,如果真的能套到一头大家伙,只怕它的啸声会把整个山林都惊醒了呢。”

    特林维尔也笑道:“当然。我也知道不可能。我只是心痒痒的,希望是只大老虎而已。那我可猜了—一定是只大狗熊吧?不是?哦,那肯定是一只凶猛不亚于猛虎的大野猪了?啊?难道还不是吗?”

    格雷恩一直笑眯眯的,却一个劲儿地在摇头。猎人也不由地认真起来。

    “狼、猪獾、羚羊?还不是?那就是蠢笨的麂子,或者胆小的黄貂?啊,还不对,那到底会是什么啊?”

    耐着性子的猎人又把天上飞的松鸡鸦雀,地上跑的狐狸鼹鼠,凡是他见过或者听说过的飞禽走兽,几乎都猜了个遍,就差说出溪水里游的鱼虾蟹蚌了。可是眼见得格雷恩依然不肯点头,他不禁又咧了嘴。

    格雷恩看着特林维尔的脸色涨红,搜肠刮肚地胡乱猜着,他点点头,笑道:“特林维尔,我的朋友。虽然你有着‘巴布克莱猎人之王’的美誉,可这次我总觉得你有可能真的猜不中了呢。”

    格雷恩越这样说,受到夸赞的猎人的脸却红了。他愈发心痒难捱,于是又胡乱说了几个,却还是没有猜中。他心中一急,不由脱口说道:“这也不是,那也不是,总不会是多吉吧?”话刚出口,他就用力拍着自己的脑袋,哈哈大笑起来。

    望着格雷恩和艾尔希雅两人不解的目光,他嘿嘿笑道:“我真是太蠢了,当然不会是了。我是急了才信口胡猜的。多吉是隔壁穆喜拉大叔家养的那只可爱的小猪的名字。说起多吉,依我看哪,多吉再多长大一点,也免不了被做成美味的火腿啊。要知道穆喜拉大婶做火腿的手艺,那可是从她的母亲那里学来的,任谁吃了都会忍不住大声叫好的呢。”

    他们都大笑起来。

    “你这样一说,我倒是也想起来了。”格雷恩笑道,“连我的母亲都对穆喜拉大婶的手艺赞不绝口呢。能得到我母亲赞扬的厨艺,想必也是绝对不会差的了。我小时候好像也曾经品尝过呢。”

    于是,两个朋友大肆回味着远在王城的美味,并商定了下次回到王城一定要去共同品尝!

    “当然,”最后,猎人笑道,“我们不会忘了你的,艾尔希雅小姐。我们会带着你一起去的。”

    于是,艾尔希雅优雅地眨眨眼,抿嘴而笑,以示她接受了特林维尔的好意和邀请。

    笑声是快乐的,无论在王城的酒馆里,亦或是大山的深林中。可是,猎人那难以堪比魁伟身躯的耐心,也到了耗尽的最后时刻。他摆摆手,有点儿垂头丧气地说道:“好吧,格雷恩。我也许永远都不会猜到你那简陋的陷阱里,到底抓到了什么猎物。好吧,我承认我是有点儿笨。我放弃了,请你告诉我吧,我的朋友。你到底抓到了什么呢?”

    格雷恩笑道:“别那么沮丧嘛,我的朋友。我还是头一次见你这么痛快地就认输了呢。其实,你刚刚已经马上就要猜到了—至少已经猜对了一部分。”

    猎人的眼神马上又明亮起来,他手抚着短胡须,赶紧问道。“哪一部分?”

    “火腿那部分。”

    看着格雷恩冲着艾尔希雅直眨眼,特林维尔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们,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果然,连艾尔希雅也有些惊讶了,可格雷恩自顾自又去翻弄火堆,完全不去理他了。

    特林维尔醒了,他可不想被格雷恩当成个真正的傻瓜!他大叫一声:“虽然我发过誓要永远相信你,我的朋友!可你这次骗不了我—打从巴布科莱的城墙垒上第一块大石头以来,谁还听到过比这更荒诞不经的笑话吗?想想看吧,穆喜拉大叔家的小猪多吉,一定是被天神施了魔法,才会深更半夜跳出围栏,冲出城门紧紧跟在一个九岁的孩子身后来到深山密林,只为了把自己变成一条吊在树上的火腿—虽然这是它的宿命。可是得了吧,格雷恩,这次你无论说什么,我也是不会相信你的了。是不是,艾尔希雅小姐?你也会赞同我的话吧?格雷恩一定是在逗我们玩儿呢。”

    艾尔希雅莞尔不语,只是笑着点了点头。

    “老朋友,”格雷恩笑道,“我不敢保证,不小心或者还是天意,总之钻进了我的圈套中的那只火腿,是不是可爱的小多吉变成的。我也必须承认,我当时也有点儿被吓到了。可谁让我已经饿坏了呢。所以,我也懒得去多想,狠狠地咬了一大口。嗯,那可是一大早我吃到过的,最肥嫩美味的小猪火腿了。唉,经你这么一提醒,我还真的觉得,那道火腿的味道,手艺绝不在穆喜拉大婶之下呢。”说完,他又笑起来。

    “你是说真的,格雷恩?”

    “当然!”

    “没有骗我?”

    “千真万确,我的朋友!时至今日,我仍时不时回味起那块小小的,仅有九岁少年两个拳头大的小猪火腿来呢。”

    原来是真的!原来他的朋友根本没有骗他!

    “可是,”他大喊道,“天哪!即使一块路边的石头不小心被风吹了起来,正好落在你设好的圈套里—虽然此番情形已经不能再诡异了,可一想到早晨醒来,睁开眼却看到藤条上竟然挂着一块美味的火腿,怎能不在令人寒毛乍起的同时,不禁还要感谢天神的仁慈,才会让自己不至于挨饿啊!”

    他们都笑了。巨人的心情好多了,他摇着头,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才笑道:“要是每天早上都能有一块堪比穆喜拉大婶亲手所做的美味的小猪火腿,出现在我的眼前,离家出走也不会是一件多么令人感伤,甚至会变得有些吸引人了呢。对了,格雷恩,你有没有发现,还有一瓶酒正好也和火腿一起挂在绳套里吧?”

    等他们都笑够了,巨人才又说道:“现在我只想知道,是谁把那块火腿挂在了绳套里。它总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那里吧—现在请告诉,格雷恩,是谁做了这样一件让人毛骨悚然的大好事啊?”

    格雷恩像朋友那样耸耸肩,不无遗憾地说道:“这也是我离家十七年来一直让我疑惑的呢。而且当时我只顾得大口大口地吃那块火腿呢,完全没有发现是谁挂在上面的。而且,时至今日也没有人承认呢。”

    大个子维卡不禁摇着头,不住地叹息着。可是,格雷恩的故事,反而更加吸引他了。”

    “简直太有意思了,格雷恩!”

    于是,在“一块不可思议的火腿”事件后,应特林维尔所请,少年格雷恩的流浪生涯,在黑森林的深夜里,得以继续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