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族信使身穿一袭白袍,长长地头发披散着,眼睛里是他曾经见过的奸诈和虚伪。他旁若无人看着帐中所有的人,嘴角还挂着一丝寡廉鲜耻的冷笑。

    格雷恩看着眼前这个身世神秘,相貌俊秀却满身邪气的信使,一时触动了他心中所有的思绪。

    蔓延数年的战争已经走到了尽头,有一个人却一直被他忽略了。如果不是后来发生的那些事,他永远也不会想到,这场战火的起端,竟有可能是出自面前这个反复无常的卑鄙小人。

    眼前这个信使身上还隐藏着多少秘密,他和阿波多利还有多少纠葛丝连,真正的欧维尔津国王和艾蕾诺亚王后的死,又有多少是因他的牵连而起的呢!

    如果真是眼前这个人,在他只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时,就处心积虑地参与了欧维尔津国王的失踪和卡迪尔亲王的以假换真。这是要多深的城府和机巧才能设计出的诡计啊。难道这真的是一个少年独自一人所能承担的吗?

    正因他这样的心机和智慧,才让七圣会的长老莫摩尔视他如子弟,两人互为狼狈。但无论如何,能让一位圣城长老倾力相助的,只怕还是他身上那个巨大的秘密。

    但是,真的有那个“秘密”吗?如果没有,他是怎么同时欺骗了莫摩尔和萨兰克父子二人的呢?

    如果是真的,那么他二十年来,一直深谋远虑,所有的一切,所有的源头都是眼前这个信使引起的!果然,这个单薄柔弱的男子,才是最阴毒最可怕的人啊。

    他想着,又一次仔细打量着已经变成狼族信使的埃吉尔。他的容貌和几年前在朱赛赫尔王的宫殿里初次相见时没有多大变化,依然显得很年轻。头发乌黑,两片薄薄的嘴唇惯于蛊惑人心,冷酷的目光迷离扑朔。苍白的甚至算得上的俊秀的脸上,神色高傲。但格雷恩已捕捉到一闪即逝的惊慌。

    无论这条毒蛇多么狡诈,多么凶残,格雷恩已经窥破了他虚妄的嚣张下真正的面容!想要摧毁他已是轻而易举之事了。

    他一直默默注视着信使,心中冷笑着,一直没有说话。可是埃吉尔的傲慢和嚣张,却几乎激怒了所有的人。更别说还有身负杀父之仇,灭国之恨的黑森林王子和朱赛赫尔王忠贞的护卫赛尔了!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多兰赫尔怒目圆睁,他恨不得一步冲上去,将仇人活活劈作两半。他努力地控制着,手按着剑柄,牙齿咬的“格格”直响,浑身发抖。格雷恩站在他身旁,伸手轻轻按住他的臂膀。

    赛尔却怒不可遏地发出一声怒吼,手提利斧高声怒喝:“原来是你!你这条毒蛇!即使将你碎尸万段也难解赛尔心头之恨。我日日夜夜盼着能亲手杀了你,没想到你竟自己送上门来!先王在天有灵,今天就要让你血溅当场,为朱赛赫尔王报仇雪恨。”

    大帐中人人怒视,鄙夷痛恨。埃吉尔脸色煞白,强自镇定。他冷笑道:“如果我是那种贪生怕死的人,我又怎么会来到这个充满杀机的营帐中呢?今天,我只是做为伦德大王的使者前来下战书的。至于赛尔先生,你不过是个被革了职的前侍卫队长,你还没有站着和我说话的资格。看你手持利斧,一副吓人的模样,难道这里所有人都和你一样,只会呈一时之勇,无动于衷地看着你杀死一个手无寸铁的信使吗?赛尔先生,难道你不会感到可耻吗?这就是你所信仰的道义吗?”说完,他把头一仰,做出一副激昂赴死的神情,冷笑着看着赛尔。

    赛尔听了,火气更盛。他的眼珠通红,刚要跳出去,格雷恩伸手拦住了他:“赛尔先生,请不必急于一时。”赛尔恨恨难平地喘着粗气,站在一旁怒视着。

    格雷恩目光一转直视埃吉尔狂妄的双眼,他大步近前,朗声一笑。狼族信使嘴角微微抽搐着。

    埃吉尔望着眼前的这个人,他们也算得上是老相识了。在伊利纳的王宫,在朱赛赫尔王面前,他就已经领教过了。他知道,这是一个很难对付的人物。也许比这个大帐中所有人加在一起还要难以对付。所以,只要打败眼前的这个人,其他人更加不在话下。于是,他更加摆出一副高傲的神态,以示他蛮王信使的派头。

    格雷恩站在埃吉尔面前,俯视着眼前这个卑鄙的小人。他的目光像两把利剑。他说道:“何必如此呢,埃吉尔先生。即便如你所说,你也只不过是一介微末的信使,这里可是坐着几乎你能说得出来的,这片大陆上所有的诸王了。难道你见了他们,不应该先屈膝弯腰,以表达你的谦恭和友好吗?我想,这也是你做为一个信使所理应做到的吧?”

    埃吉尔想不到他竟会心平气和地说出这一番话来,稍稍愣了一下。看到大帐中诸王怒目而向,将军侍卫们虎视眈眈。他也看到了多兰赫尔仇恨的目光,更不用说恨不得立时劈死他的赛尔了。他犹豫了一下,走上几步,一手抚在胸前,谦卑地躬身施礼。

    “瞧,这样不是好多了吗?”可是,众人都能听到格雷恩话里的讥讽。他冷笑着,“你们看看哪!这对这位信使先生来说,有多么容易啊!抛弃你所谓的尊严就能活命,何苦用色厉内荏的虚张声势,来掩盖你贪生怕死的真实嘴脸呢?”

    众人忍不住笑了起来。狼族信使感到受到羞辱,可是格雷恩根本不给他说话回击的机会。“即使如此,埃吉尔先生,只怕你今日仍是难逃一死。我会让你死的瞑目—你蒙蔽先王,耍弄权谋,祸国殃民。受先王荣宠,不思报效,竟尔背恩卖主。继而屈膝以降,甘为狼族鹰犬。朱赛赫尔王身死,黑森林生灵涂炭。以至西方遭铁蹄践踏,东有狼族兵灾刀祸。累累恶行人神共愤!似你这般寡廉鲜耻者,竟敢大言不惭,枉称道义吗?此时此刻,何止赛尔先生呢,大帐中人人恨不得立时将你的人头高悬以昭告天下而后快!你的小聪明去了哪里?竟以道义为柄,我们难道真的不能杀了你呢?岂不知道义正是斩尔等无耻之徒的利剑吗!”

    大帐中顿时人群激愤,高声怒骂。特林维尔哈哈大笑:“对付这种忘恩负义之徒,大个子维卡有的是主意,何劳赛尔先生大驾呢?把他交给我吧!”

    格雷恩看到埃吉尔还在强自镇定,却面色惨白,嘴角微微抽搐着。他笑着拦住了他的朋友。

    “别着急,别着急。我的朋友,”他说道,“既然这位先生有信带给我们,不妨听听他还要说些什么吧。看来,埃吉尔先生又有了个新的主子。可这也实在算不得什么新鲜事了。埃吉尔先生换起主人可是熟练地很哪!”他看着面无血色的信使。

    “先是黑森林的朱赛赫尔王。当然,一开始你就心怀叵测,你背叛了他也不过是你的小人本色。那么你又投靠了那个冒名顶替的阿波多利的国王,想必是想找个更加强大的新主人,从他那里得到更多更大的好处罢了。怎么,”他竟忍不住笑了,

    “现在,你竟然穷途末路到如此地步了吗?去投靠了野蛮人!可是没想到,自以为聪明绝顶老谋深算的埃吉尔先生,却被他的新主子派来送死。可惜啊,莫摩尔死的太早。真该让他看看你依偎在野蛮人脚下,缠绵温顺的样子。我真的猜不到他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呢?”因为看到赛尔和多兰赫尔悲痛气愤的样子,也为了打击仇人嚣张的气焰,他才毫不留情地极尽挖苦嘲弄之意。

    人们都忍不住大笑。赛尔和多兰赫尔也深觉这番痛骂痛快淋漓。他们看到埃吉尔的额头沁出细细地汗珠,感到无比解恨。

    格雷恩笑着摆摆手,大家都渐渐停止了笑声。他说道:“现在,信使先生,你可以说话了。”

    埃吉尔垂着头。过了一会儿,他看似已经恢复了平静。刚刚还羞愧无地的脸上又现出一丝血色,却依旧挂着残忍的冷笑。可他的娇揉做作让格雷恩看了,反倒更加觉得可笑。

    信使从怀中取出一幅肮脏的兽皮托在手上,他上前一步正想递给格雷恩。格雷恩坚决地摆手阻止了他。他眼神中的厌恶之情毫无掩饰,冷冷地说道:“念!”

    信使伸着两只干瘦的手臂僵在大帐中央,人们嘻嘻调笑,有人大声喊道:“快点儿念!”

    “不想念就快点滚过来!赛尔先生的斧子早就厌烦了听你这条毒蛇的声音了!”大个子维卡总是为赛尔着想,他大声呵斥着。

    信使气得浑身发抖却又不敢当场发作。他强忍怒气吸了几口气,慢慢调息着心情。他展开兽皮,故作清傲得环视大帐中的众人,轻轻咳了一声:“鲜血和恐怖的王者,魔狼族至高无上的主人—伦德大王致书大陆诸王:魔狼之地,据险千里。魔狼族据此何止千年,实天神不可褫夺。尔等凡王,竟敢冒犯大王威风,可知魔狼战士,勇猛无敌,战无不胜,所战毕克。大王盛怒之下,屠尔城池,让尔等鲜血流尽,皮肉不存。伦德大王敬告不逊,如果尔等执迷不悟,......”

    “住口!”格雷恩厉声打断了他的话,埃吉尔正傲然高声朗诵,不提防被他雷霆怒吼所震慑,双手颤抖,险些将手中的兽皮掉落在地。他惊愕地抬起头,脸色惨白,冷汗涔涔。

    “是啊。战无不胜,所以数百年苟延残喘于东南一隅,借毒沼之藏身,不敢越边墙一步。攻无不克,城下狼奔鼠窜,至宝铜盾拱手相送,至今泪眼相看。闻战鼓而悲戚,精锐之师亡命于王城坚墙之下。望旌旗而胆寒,无敌大军尽避锋芒不敢与我交战。果然是威风不可一世,所向披靡啊。这些世人有目共睹,不说也罢。”

    埃吉尔浑身冰冷,汗流浃背,他情不自禁想抬手擦去额头上汩汩流淌的汗水。惊觉有失仪态,终于忍住,手却微微颤抖起来。

    格雷恩心中冷笑。突然,他大声喝道:“你只老老实实说,狼王到底要你来做什么?”

    埃吉尔被惊得浑身一颤,不由弯下腰,从喉咙里发出“咕咕”的喘息声,抬着眼惊恐地看着格雷恩。

    “你怎么不说话了呢?有谁捏住了你的舌头吗,斯波蒂先生?”格雷恩继续痛击着毒蛇,“现在怎么了?腿怎么发起抖来了?声嘶力竭的表演也掩盖不了你内心的恐惧。如果你真的还有一点点羞愧,说不定我会饶了你的性命。可是我们都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你那不知羞耻的心中在想些什么呢?我倒要真的感谢你的主人,能让我们能看到你这幅可鄙的尊荣。说!狼王派你来,到底想要做什么?”

    大帐中火把通明,终不能给信使的脸上带来一丝血色。他哆嗦着,喘息声让每个人都皱起了眉头,心中厌恶。

    信使长久地没有说话,众人也乐得看他可怜可笑的样子。赛尔的脸上也挂着一丝欣慰的笑容。

    他抬起头,睁开布满血丝的双眼,喉咙嘶哑地低声说道:“伦德大......伦德想和你们来一场公平地决斗。”

    众人都凝神静听。格雷恩踱到他面前,死死盯着他的双眼。“哦?这是什么样的‘公平’呢?”

    “......伦德让我告诉你们,他将让开山谷的道路。三天后,在毒蛇山谷和你们决战。你们敢吗?”

    “什么?”林登王失声说道,“让我们进山谷?不行!”

    “就是,”特林维尔也说道,“野蛮人有什么好心眼儿啊,想得美!我们才不上当呢!”

    众说纷纭,吵吵嚷嚷。格雷恩等了一会,他抬起手。众人都看着他。

    他的眼中又闪现出特林维尔见惯的光采。他心中暗自尖叫:“格雷恩,你不是要答应他吧?”可他没敢说出口。格雷恩反倒笑了。

    “埃吉尔先生。”他说道,“虽然和你说每一句话都让我感到厌恶,从你嘴里竟然能说出‘公平’一词,总是让人有些忍俊不禁呢。可你并没有我想的那么聪明。难道我们的大军不远万里出师讨伐,就是为了一场可笑的决斗吗?”

    特林维尔听了他的话,暗暗舒了一口气。还好,不是他想得那样!

    “你竟敢小看我们的勇气!回去告诉你的主子,”格雷恩突然提高了声音。埃吉尔早已不堪的心又被震颤了。“我们是来消灭它的!你去告诉他,三天之后,就是把野蛮人彻底从大陆上铲除的日子!就这样说!”

    埃吉尔吃惊地张着嘴,像条癞皮狗似的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他不敢相信地看着对方。格雷恩早侧过脸走到了一边。

    “不行!”一声暴喝,赛尔冲了过来。“格雷恩先生,你真的要放走这条毒蛇?”

    “不能放走他!”

    “对,杀了他!”

    大帐中群情激奋。格雷恩握着赛尔的手。赛尔粗犷的双眉竖起,怒目圆睁。他安慰道:“赛尔先生,请相信我。”他拉着赛尔的手,走到魂消魄散的斯波蒂面前。狼王的信使早已吓得缩成一团,眼睛里流出几滴浑浊的胆怯之泪。

    “你看看他!赛尔先生。”他说道,“看看面前这个人吧!自以为聪明过人,玩弄世人于股掌之间。他一次次泯灭天良的背叛,都是出于狂妄自大的野心。邪恶的信仰让他幻想着做他期待的新世界的烈士。所以他才敢来。别急,”他继续说着。这次,他连看都不看那条弯腰弓背的毒蛇一眼。

    “看看他可怜的样子吧。他已经只剩下了半条命,现在杀了他自然是不费吹灰之力,却让他临死之前还心存一丝幻想。三天,只要三天!我们就会让他亲眼看看,他曾经鄙夷的勇气和公正的力量,是如何将他心中的世界彻底打破颠覆。对待黑暗的敌人,我们不仅要在肉体上消灭它们,更要用光明之火把它们邪恶的灵魂烧成死灰。我想,这才是真正大快人心的报仇雪恨。”

    “说的好!”多兰赫尔大声说道。赛尔疑惑地看着他,慢慢点点头。

    格雷恩看大家都不再反对,他哼了一声:“信使先生,你可以走了!”

    信使艰难地转过身子,他的腰都直不起来。他抬头看着大帐中的所有人。他们的目光都坚定可怕,似有火焰跳跃喷溅。

    他步履蹒跚,刚走了几步,又有人大喝一声:“站住!”

    是大个子维卡挡在了他面前!

    虽然听着格雷恩的主意的确更加解恨,可是看到赛尔悲伤难过的眼圈,他站出来为那个顶天立地的汉子打抱不平。大家都看着他,格雷恩也有点出乎意料。

    可是,特林维尔却抬起手,大声说道:“士兵们,把大营里的火把都点起来!我要让所有的人都能看清楚,都来记得这张脸!我以驱散黑暗的光明起誓—三天之后,这个长着一副毒蛇嘴脸的可怜虫,必将死于赛尔先生之手!不论他躲在高高的城墙后面,还是隐身于蛮族邪恶的地堡,那怕他的双脚已经跨入地狱的深渊,我也要抓住他的头发,把他拽回来!”埃吉尔在特林维尔和赛尔的怒火中,嗷嗷哭丧。“我要让所有的人都记得,他的命,是赛尔先生的!我,特林维尔,将不惜一切帮助赛尔,助他亲手诛灭仇敌,以慰朱赛赫尔王在天之灵!”

    众人都大声叫好。他的号令一声声传下去,大营灯火像群星璀璨,照亮了毒沼,扫去了残秽。

    赛尔顿时感激地望着特林维尔。他的义气和友谊感动着他。他的脸通红,心却温暖如火。

    埃吉尔惨叫一声只走了几步就跌倒在地。他跪爬了几步,哭嚎着涕泪纠缠着披散的长发,可憎又可鄙。

    众人大笑着看着他爬了出去,走出大营的一路上,都有灯火映照着他蛇一样蜿蜒的躯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