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客人对视一眼。拿杆子的少年向孩子母亲招了招手,指着杆子探头对准的一只木箱:

    “那只木偶,平时都放在这里吗?”

    “是的,就是这里!那木偶怎么了?”

    “可能是……”

    “章秉信!”唐装青年大声打断年轻同伴:

    “我们还需要再去找找线索。感谢您的配合,我们尽快解决问题……对了,木偶扔哪儿了?”

    “从窗子里往外扔,应该是掉河里了吧……”

    掉河里就麻烦了。顺水飘走,几天几夜时间,不知道会飘到哪里。以及,水属阴,夜晚的河水阴气尤甚,能很好地遮盖掉木偶身上,一点淡淡的阴气……

    两位特殊来客告辞出去,一个拿着探测器,一个拿出一只罗盘,沿着河边扫来扫去。一边扫,娃娃脸少年一边小声问:

    “师兄,我们真能帮得上忙吗?我们虽然是茅山派的,可我才学了两年,很多招数都使不出来……”

    “帮不上忙也要帮啊。”唐装青年叹了口气:

    “最近这些年,天地元气回升,各种各样的特殊事件越来越多。原来还是妖魔鬼怪,近十年来,各种各样的老物件,也有开始折腾的趋势。没办法,人手不够,只好把我们派出来了。打架我们不行,至少能帮忙找找东西,定个位什么的。”

    “那……那木偶万一真的很凶呢?就不能让师叔他们来吗?”

    “师叔他们很多都在博物馆呢!你想想,那是多少年的老物件了!”

    “等等,有消息了!那個木偶被人捡走了,捡走的人住……南华街18号?我们去看看?”

    沈乐并不知道有人顺藤摸瓜,快要找到他这里来了。他自顾自去觅食,填饱肚子,返回工作间,拿起那个木偶脑袋:

    “真的是你吗?是你把那些孩子引过来的吗?你这样做……是为什么呢?”

    “你和那棵大樟树是什么关系?它为什么肯帮你呢?愿意好好地保护孩子们,让他们在树杈上安睡一晚,免受所有惊吓与寒风,整整一晚上,连蚊子包都没咬一个?”

    “为什么,这么明显的位置,我一开始都没看见三个孩子,连警察也没看见?”

    木偶安安静静地躺在他手心里。不摇晃,不发声,颜色残褪的脸上,看不见任何表情。沈乐盯着它看了好一会儿,废然把木偶放下,卷起袖子,开始干活:

    “我跟伱一个木偶说这些干什么……算了算了,还是修好再说吧,没准修好了,你就能跟我说话了?加把劲,脑袋修好了,修躯干,争取三天修完!”

    躯干和脑袋的修复方式差不多,也是清理、开槽、打燕尾榫、填木工胶、填木粉、快干木工胶固化、铲平表面。接下来,右前臂和大腿的缺损,倒不是那么好修:

    大腿烂穿了一个洞,需要补上。沈乐先是清理,开槽,然后,选了块形状差不多的木头,一刀刀切削成型。略微打磨,涂上木工胶,一下下敲了进去;

    至于右前臂的缺损……

    “咦?这怎么像是烧坏了的?”

    沈乐把木偶胳膊捧在手里,左看右看。木偶表面,蒙着一层焦黑,手指搓过,搓下一层薄薄的黑灰。再看木偶右手手指,一根一根,却又完好无损。

    “照理说,胳膊烧坏了,手指不可能还是好的……难道是换过了?算了,不管了,直接修吧!”

    他左手握住木偶胳膊,右手拿起一把细细的削刀,左手大拇指按住刀背,一下一下,往外推去。很快,缺损的那个部位,就由坑坑洼洼变得光滑流畅。然后,再拿起那柄最小的凿刀,一下一下,细细挖出榫槽。

    “理论上,这点东西,用木工胶混合木工粉,直接糊上去,然后修形就可以了。但是,毕竟是个会叫救命的木偶,能用一块整木头镶嵌进去,还是用整木头吧……”

    沈乐拿着木偶胳膊比划比划,又放在杂木块上比量一番,最后动笔,在杂木块上划出一条流畅的弧线。举起削刀,沿着弧线削下,挖出一块与木偶缺损处形状相仿的木块,上面还带了个燕尾槽。仔细修完形状,砰砰砰砰,敲进木偶胳膊当中,严丝合缝!

    “干得漂亮!——不愧是我,木工雕刻技巧,全班第一!”

    他用力赞美了一下自己,再拿起砂纸,打磨木偶胳膊上烧焦的地方。全部打磨干净,将这些肢体一件一件,按顺序摆好,摆得像个莲花化身跳起来之前的藕段一样:

    “接下来就是等打磨机到货,全身打磨,修色,上漆,抛光了。小木偶,你很快就要活了!”

    话音未落,眼前一黑,又是换了天地。

    第二次了?

    第二次被木偶带着穿越,或者说,是看见木偶的回忆了?

    一回生,二回熟,沈乐这次就不紧张了,悠然站着,左右张望。

    面前似乎是一座破旧的老剧院,空空荡荡的,没有观众,也没有表演者。只有一个缓慢的脚步声,踏,踏,踏,不断从视线之外靠近。

    沈乐快走几步,循声望去。从门外走来了一个头发几乎全白的老者,身上衣服满是灰土,肩膀、前襟、胳膊肘、膝盖,到处都是补丁。

    他走到舞台的台阶边缘,左右望望,放下手里的包裹,珍而重之地取出了一个……

    木偶?

    沈乐眼角一跳。那个木偶一身鲜红衣裙,容貌妍丽,眼角上嫣红朱砂痣如泪欲滴,赫然就是他在修复的这一个。

    然而衣裙完整,光华灿烂,上面凤穿牡丹的银丝刺绣鲜艳欲活,又和记忆中灰头土脸的小木偶完全不一样。

    老头子一手拿着木偶,一手托起一块穿满丝线的木板,举到空中。丝线垂落,木偶就被悬吊在空中,轻轻拉扯丝线,四肢、头颅跟着晃动起来,手舞足蹈:

    “猛听得金鼓响画角声震,唤起我破天门壮志凌云,想当年桃花马上威风凛凛,敌血飞溅石榴裙……”

    类似女子的,高亢、婉转、激烈的戏腔,从眼前的老者口中发出。与此同时,木偶举手,挥袖,抚心,捻指,动作流畅,若合符节。

    如果忽略木偶身上的丝线,忽略丝线上面提线的那一双手,眼前的场景,分明就是一位名角,在为观众全心全意奉献一场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