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府,成都县,新政区。

    这个行政区虽然没有青阳区‘点卯声响,黄金万两’的富贵繁华,也没有盛华区万邦来朝,互通有无的开放气度。

    但生活在这个行政区的百姓却天然带着一股居高临下的凌人气质。

    无他,原因就在整个帝国唯一一个能以县级级别辖制十三个行政区的成都县县衙就坐落在这里。

    如此特殊的行政地位,让许多普通百姓都误以为成都县便是成都府。

    作为这样一个坐拥整个天府之地的核心区域的大县,成都县的县衙格制却简朴到有些寒酸,甚至和绵州县县衙比起来都有些逊色。

    整个县衙内没有雕龙画凤的廊道壁柱,也没有清幽雅致的庭院山水。

    唯一称得上贵重的物品,便是正门梁上悬挂的一块先皇隆武帝亲手书写的牌匾:政通人和。

    此刻在县衙深处,唯有一间寒酸书房中有点点火光透出。

    迅猛的风雨拍打着书房的门窗,偶尔有几缕急风沿着墙壁的缝隙蹿进来,兴奋的吹动着铜锅上空升腾的水汽。

    “吃了咸菜滚豆腐,皇帝.宰相老爷不及吾。”

    戏谑的唱调中,一双带有竹节疤痕的筷子伸入乳白色的汤汁中,轻轻捞起一块煮的软烂的豆腐,在料碟中轻轻一裹。

    “留的清白在人间呐.”

    鬓角灰白的老人将满口清甜一口吞入肚子,品尝着唇齿间的细腻触感,满脸沉醉的晃了晃头。

    就在这时,一名蓄有美髯的中年书生轻手轻脚走了进来,对着身前正在享受着咸菜滚豆腐的老人持儒教弟子礼。

    “大人,已经查清楚了。炸蜀道物流的人正是重庆府那边的川渝赌会,为首的叫龚青鸿,代号‘四条’。这一次让这些悍匪越境,是属下的失职,还请大人责罚。”

    老人对他的话置若罔闻,依旧慢条斯理享受着锅中的美食。

    直到竹筷在锅中再捞不起一块豆腐,老人这才放下筷子,顺手抓起垫在屁股下的衣袍一角擦起了嘴巴。

    看到这一幕,中年书生绷紧的嘴角不禁微微抽动。

    象征整个成都县政务大权的文官袍子竟被人当擦嘴布!

    这要是传出去,这位县令大人恐怕要被法家的那些御史的口水淹没。

    中年书生犹豫了片刻,试探着问道:“大人,我们要不要做点事?毕竟吴家这一次做的有点过了.”

    老人端起解腻茶水喝了一口,在嘴里左右晃荡几下后这才咽下,懒洋洋问道:“怎么做?”

    中年书生颌下美髯一抖,缄默不语。

    “现在顾家正在火头上,看谁都不顺眼。你这个时候派手下的天府戍卫去蜀道物流帮忙,岂不是自讨苦吃?顾家那群人恐怕还以为你这是在笑话他们连自己家的产业都守不住呢。”

    老人言语中带着笑意,明显是在嘲弄顾家。

    “这次朝廷给整个成都府的举荐名额就一个,顾吴两家这些年族里那些老人死的死,退的退。就快连三等门阀的位置都保不住了,这时候不拼命什么时候拼命?情有可原嘛,对不对,耀宗。”

    “大人您说的是。”

    执掌整个成都县戍卫力量,供职县尉兼戍卫局局长的黄耀宗连声应道:“不过这次吴家实在做的有些过火了,咱们儒教的事情,他们居然花钱请这些匪徒出手,实在是有失斯文。

    老人打趣道:“我看你是还在气恼吴家收买伱手下那个叫罗镇的巡检的事情吧?”

    “罗镇心术不正,死有余辜。我是担心两家因此借此机会撕破脸,把对方赶尽杀绝。”

    黄耀宗言语关切,“毕竟两家还有些老人在陪都金陵供职,要是把事情闹大了,怕是会问责大人啊。”

    “问责我,就那么几个老而不死的蠹虫也配?”

    老人不屑一哼,连衣袍都撑不起来的干瘪身体上蓦然流露出一股凛然霸气。

    黄耀宗眼神恍惚,猛然想起眼前这位大人也不是什么普通角色。

    能够在大衍之年出任成都县县令这个肥的流油的位置,其背景恐怕比顾吴两家加起来还要硬。

    可惜自己这位县令大人平日见不显山不露水,只是在上任之初以雷霆手段镇压所有反对声音,将盛华区作为蜀地第一个开埠的区域,实现了区域经济三年两跳。

    其他时间就只喜欢呆在这间简陋书房里研究些吃吃喝喝,根本无心政务。

    要不然上司如此惫懒,自己这个县尉平日间也用不着忍受那么多委屈。

    就在黄耀宗心思浮动间,耳旁传来老人的声音。

    “就让他们闹,连知府衙门那边都没有动静,我们着什么急?而且如果这一次顾邕和吴拱谁要是有这个本事能把对方收拾了,老夫不介意亲自为他举荐,甚至把这个县令位置让给他都可以。”

    黄耀宗听到老人的豪迈言语,心中却不禁暗道,谁不知道府尹大人已经去东林书院进修多年了,知府衙门怎么可能会有人出手门阀的事情。

    可嘴上还是应承道:“大人说的是,那两家动手造成的损失.”

    “一笔一笔给他们记好了,账单直接发给他们在金陵的家主。要是有人不赔偿,老子立马去东林书院找知府大人,摘了他们的门阀头衔!”

    “明白,属下这就去办。”

    黄耀宗躬身一礼,在退到书房门口的时候,却听见老人喊了一声,“我豆腐没了,你再给我拿一盘进来。”

    中年书生戳着牙花子应了一声,关门离开。

    人声沉寂,雨声依旧。

    老人卧在那张边角摩的油光水滑的圈椅上,看着铜锅中还在兀自翻滚的汤汁,长久出神。

    蓦然,老人眉头一皱,抬手拍打着自己的脖颈,满脸怒意,自言自语。

    “现在法家、纵横的刀都快架到咱们自己脖子上了,阴阳家那群神棍也躲在角落里蠢蠢欲动,一个个他妈的还在玩内斗这一套!”

    “司礼监才亡了几年啊,就好了伤疤忘了疼?!”

    老人此刻胃口全无,猛然起身,拂袖骂道:“等他妈的被人掀了桌子,大家就一起拿着筷子去蹲着要饭吃!如海一片书气,尽是枯木槁灰之徒。呸,我去你妈的书生意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