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渝区,云鬓馆。

    两把发椅并排摆放,一老一少仰躺其中。

    暖黄色的灯光从天花板上投下,照亮两张新旧不同的脸。

    “我是没想到,堂堂重庆府的锦衣卫户所居然就在这间剃头馆子里。”

    燕八荒笑着反问道:“怎么,觉得掉价?”

    “您老怕是忘了我以前可是浑水袍哥出身,连匪都算不上,充其量是个刁民,还能有我嫌弃的东西?”

    “其实对锦衣卫来说,这剃头和杀头大差不差,都算是一个行当。”

    燕八荒笑道:“对行得端、坐得正的人,我们就帮别人剃头修面,给足面子。而对于那些不要面子的人,自然只能帮他们摘了脑袋,抹了这张面子。”

    “所以重庆府的锦衣卫例来都开家剃头馆子当幌子。虽然不多,也算是有那么点寓意在里面。”

    李钧扯着伤口上结痂的疤痕,好奇问道:“那要是真的有客上门怎么办?”

    “既然开门做生意,那还怕有客上门?”

    燕八荒手中转动着一把锋利剃刀,“如果来的是真客,那就用这个伺候。”

    他抬手指向店门口,那把插在雨具架子上的黑伞。“要来的不给钱的假客,就用那个招待。”

    “而且,虽然如今大部分的情报都通过黄粱梦境传递,但那毕竟是别人家的东西,有些时候一条情报到了你手中的,已经不知道被掺杂了多少东西,真假早已经难以辨别。”

    “更严重的,是一条绝密情报明明已经被人查看过,你却根本无法察觉。”

    李钧若有所思,接过话茬道:“大人你指的是阴阳家那些黄粱硕鼠?”

    “臭小子,喊老板。伱这个刁民喊老夫大人,总感觉没什么好事情。”

    燕八荒笑骂一声,如同授课一般,朝着李钧耐心解释道:

    “不止是他们,还有道门‘白玉京’、儒家‘东林书院’,以及不少其他序列的参建者,都有这门手艺。毕竟只要不蠢,这些人当年多多少少都给自己留了后门。”

    李钧闻言悚然一惊,“照这么说,那如今的黄粱梦境岂不是就是一个巨大的道场,链接者都是道门砧板上的鱼肉?”

    燕八荒笑着摆了摆手,“没那么夸张,如此浩瀚的工程,如果没有帝国在背后主持,你就算把三教的家底都掏空了,恐怕办不到。”

    “只不过如今帝国衰颓,大明律丧失了大部分的监管能力,所以这些人趁机用后门窃了不少权限。不过即便如此,还有不少权限掌握在皇室手中。”

    李钧仔细琢磨着燕八荒的话语,隐约间觉得,这恐怕就是朱明皇室衰败至此,却还能继续存在的原因之一。

    “老板,你刚才提到的参建者里,没有佛道序列?”

    燕八荒点了点头,“确实没有他们。”

    “这怎么会?”李钧惊异不解。

    按理来说,这样一场席卷整个帝国的技术浪潮,没有哪条序列会不愿意参与其中。

    李钧甚至怀疑,武道序列的盛极而衰,除了人为因素以外,还有很大部分的原因就是被排挤在了这场浪潮以外。

    “具体的原因是什么,老夫也不是很清楚。”

    燕八荒面露感叹,“不过这些秃驴里确实有不少惊才绝艳的人物,就算不参与到黄粱梦境中,他们却另辟蹊径走出了一条以个体为核心的‘佛国’路子,用信徒的脑子堆砌因果算力。虽然手段是恶心了点,但效果却也不差,甚至在稳定性上还要更胜一筹。”

    李钧眉头挑动,这他娘的不就是局域网和互联网?!

    “老板,上网..不,黄粱梦境真的能够修炼?”

    作为一名没有‘身份证’,不能开网的武夫。李钧对黄粱梦境的好奇并没有随着了解的深入而减少,反而越加浓厚。

    “精神的潜力,不比肉体差。当亿万百姓都链接其中的时候,那里就是一个远比现实还要广袤深远的新世界,足够容纳一切幻想,甚至是时间,都会被放大拉长。”

    燕八荒外表粗犷,此时却极为贴心的为李钧举了个例子。

    “譬如一个修道者,在没有黄粱洞天之前,他只能通过冥想和嗑药,一点点锻炼积累自己的道念,数十年的水磨功夫,才有可能晋升到序八序七。甚至途中还要面对各种肉体诱惑,稍有不慎就是人死道消。”

    “可到了黄粱洞天之中,只要权限足够,他们甚至能够‘请出’三清道祖,手把手教导自己。还能把一身血肉换成械体,彻底避免大部分的肉体欲望,再加上‘人间一日,天上一年’的闭关时间,晋升的难度自然大大降低。”

    李钧咧了咧嘴,愤愤不平道:“这他娘不是玩赖吗?”

    燕八荒瞥了他一眼,“在没有黄粱之前,修道十年的道士可能还打不过练拳一年武夫,你们武道序列不也是在玩赖?”

    李钧听出了燕八荒语气中的幽怨,顿时尴尬一笑。

    “都是过去式了,以往再大的家业现在也只剩下一片废墟了。”

    “那倒也未必。”

    燕八荒眸光幽幽,“风水轮流转,或许什么时候武道序列也掀起一场新的技术变革,到时候就又到了你们作威作福的时候了。”

    新的技术变革.

    李钧突然心头浪潮翻涌,一时间陷入沉思。

    “行了,你小子一看也是个拳头大于脑子的人,这些技术活跟你没什么关系。与其想这些,不如先说说现在打算怎么办?”

    李钧按下脑海中发散的思维,集中到当前的局势上,沉吟片刻之后说道:“赵通现在死了,川渝赌会剩下的‘八将’已经不多了,应该不敢再找麻烦了。”

    那恐怕未必.

    燕八荒对李钧的自信不置可否,笑问道:“那两个秃驴怎么办?就这样僵持下去?”

    “不会。”李钧语气斩钉截铁:“他们忍不住,我也不打算忍,现在大家都在挖坑,就看谁先跳下去了。”

    “有计划了?”

    李钧嘿嘿一笑,并没有解释。

    燕八荒见状也不再追问,“那就早点把事情办完回来报道。老夫这么大的年龄还帮你代管着一处,放眼整个帝国的锦衣卫户所,都他娘的是个笑话。”

    李钧嘴唇翕动,正要开口,耳中似乎突然传来了什么声音,当即眼眸中跳出一抹寒光。

    燕八荒眯着眼问道:“这么快就有人掉坑里了?”

    “有些人脑袋比较硬,想不通的时候自然就容易掉进去。”

    李钧将身体从发椅上拔出来,抬腿朝门外走去。

    就在他即将推门而出之时,身后突然传来老人的喊声。

    “喂,小子,这季节山城多雨,别把伞忘了。”

    “我只是借用了一次,可没想过占为己有。”

    李钧脚步一顿,回头笑道:“真给我了,您用什么?”

    “老夫撑着这家云鬓馆这么多年,胡子都累白了,还不能休息休息了?

    燕八荒吹胡子瞪眼,“让你拿你就拿,磨磨唧唧像个娘们。”

    李钧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将那把伞拿在了手中,推门走了出去。

    剃头馆子中只剩下燕八荒一人。

    他阖着眼眸躺在椅中,嘴角是忍不住的开怀笑意。

    咔哒。

    只听他抬手打了个响指,店内的音响中立刻传出豪放壮阔的老生唱腔。

    “汉诸葛受龙恩托孤严命,把江山事付山人执掌乾坤.”

    “拜南斗和北斗众位神圣,掌簿官你那里笔下留情”

    “并非是诸葛亮怕牺牲性命,为的是我主爷的锦绣乾坤”

    怎么随机播放出这么个曲子?

    突然间,老人双眼猛然睁开,侧头凝视店门方向。

    叮铃

    门口的迎客铃突然响起,一个面白无须的男人当先走了进来。

    “我说怎么听个曲儿都这么晦气.,说吧,你带这么多守楼山卫到老夫这儿来,想干什么?”

    张汝贞双手拢在袖中,轻声笑道:“自然是来送燕百户您.上路。”

    “哈哈,小太监,你也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