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落中一片狼藉,就连那两张并排而放的躺椅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碎成了满地的残骸,一如门楣下挂着的那盏红色灯笼。

    神色放松的翟满仓给李钧递上一根纸烟,连没有心肺这种东西的老马都拿手指掐着一根。

    用马王爷自己的话来说,抽不抽那是功能问题,至于接不接是礼貌问题。出门在外行走江湖,不能不给别人面子。

    两人一甲就这样并肩坐在屋檐下的台阶上。

    至于全身筋骨粉碎,已经沦为废人的荒世源,则被随意的扔在角落。

    马王爷用下巴指了指荒世源的方向,语气诧异问道:“翟老哥,我刚才听你说是为了保住自己百户的位置才需要买这个倭寇。你也别怪兄弟我多事啊,我就是不明白,你百户的位置怎么会坐不稳?”

    马王爷的不解,同样也是李钧的疑惑。

    按理来说,虽然锦衣卫已经今不比昔,但负责监控一府之地的锦衣卫百户大小也算是实权人物。

    就算比不上本地的序列重企的东主,但好歹也算是沾着点皇家的脸面,只要不自己作死,主动去插手别人序列内部的麻烦事,一般人通常也会敬而远之。

    而且能坐上锦衣卫百户这个位置的人,就算没有燕八荒那样强横的实力和背景,一身序列起码也是巅峰序七以上。

    无论如何也不至于沦落到为了保住自己的位置,连老底都要掏出来‘买功劳’的地步。

    翟满仓闻言嘿了一声,摇头苦笑道:“还能是为什么,还不是就是那个道理,无功就无禄呗。”

    “马兄弟伱如今是跳出五行外,不在俗世中,自然不知道现在这世道做人有多难!在先皇时期,锦衣卫还是个显赫的职务,虽然不能说拳打三教,脚踏九流,但在近海四卫这种小地方,我学螃蟹横着走,别人也得捏着鼻子夸我一句龙行虎步,大人走的好!”

    “可惜在‘大朝辩’之后,这日子就彻底变喽。”

    翟满仓将还剩大半的纸卷一口气抽到烟蒂,憋在肺中狠狠回味,直到脸色涨红,这才幽幽吐气开声。

    “靠山司礼监一垮,连带北镇抚司也成了别人的眼中钉,咱们这些地方户所的锦衣卫就彻底成了没娘的孩子。”

    “虽然原来那些娘的胸部也不算丰腴,但好歹高兴了还会喂我们两口。现在好了,不止没有奶喝,时不时还要被人打的满头是包。”

    马王爷下意识看了眼闷头抽烟的李钧,像是在帮他开口,“形象生动,感同身受!”

    “这山东布政司下辖六府十五州八十九个县,一大半是儒教起源的祖宗地,剩下这沿海的东二府则是别人墨序的基本盘。咱们到这里,那就是寄人篱下,做什么事情都要看别人的脸色。”

    “这运气好,碰上给面子的,你还有机会给自己张罗点吃喝。要是碰上那脾气不好的,做饭的灶台都得给你掀翻了!”

    翟满仓将烟蒂扔到脚底碾碎,又给大家续上一根,这才接着说道:“愚兄我就是个运气不好的,当了这莱州府的百户,墨序大大小小各种社团组织平日里根本就不屑跟咱们打交道,所有赚钱的门道更是掐的死死的,别说喝汤,连舔碗的资格都没有。”

    “马兄弟我不是在埋怨你们墨序啊,就是单纯的发发牢骚。”

    马王爷忙声道:“能理解,能理解。”

    “只是捞不到油水罢了,怎么会惨到连官身都保不住的地步?”

    问出这句话的,是李钧。

    “不是所有人都像兄弟你一样是武序,这么能打,而且又敢打呀。”

    翟满仓叹了口气,用手指在身前比划出一个小小的圆圈。

    “兵部每个月拨下来的俸禄就那么一点,再经过北镇抚司一转手,到了我们地方户所的手中,就剩下没多少了,连过日子都勉强。序列本就是个深不见底的销金窟,如果地面上再捞不到油水,那手下的兄弟们怎么办?老旧的械体要不要换?淘汰的械心要不要换?就算是走其他的序列,进入洞天和挂机佛国那也是需要宝钞的。”

    “没有经费,我们就只能转卖工部发下来作战装备,而且怕被人发现,还不敢整件整件的卖,只能拆开了当零件卖。这手里没了家伙,战斗力肯定要削弱。可端着家伙,肚子又要挨饿。”

    “这就是个恶性循环。长此以往,咱们这些锦衣卫户所的战斗力越来越弱,遇见像荒世源这种潜入本土杀人放火的倭民,根本就不是别人的对手。”

    “而你长时间没有任何业绩建树,兵部又会发文问责,次数多了,必然就是罢官的下场。”

    听完翟满仓这番洋洋洒洒的肺腑之言,马王爷也终于明白了李钧为什么不继续抬价了。

    无他,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这位莱州府锦衣卫百户身上或许还有那么点油水,但李钧做不到为了那点钱,把别人逼到脱衣服当裤子的地步。

    “不过沦落到这种地步,主要也怪我这个当百户的没本事。如果我能有重庆府燕老那般的胆魄和手腕,底下的兄弟们也不至于跟着我过这样苦哈哈的日子。”

    翟满仓两臂抖着那件华贵的绸缎长衫,自嘲道:“光惦记去怎么左右逢迎学做人,结果到了最后在别人眼里连人都不是了。”

    “翟老哥你也不要想太多,这种处境换做是老燕来,最多也只是拼个鱼死网破的结局,最终还是改变不了什么。”

    李钧语气沉重:“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是啊。”

    翟满仓将最后一口烟抽完,拍了拍脸颊,重新振作精神,朗声笑道:“不过这次遇见兄弟你,算是帮了我的大忙了!等我把这个倭贼扔进诏狱,北镇抚司不得奖赏个千儿百万的工作经费下来?能拿着这笔钱回去,我也不至于被兄弟们骂个狗血淋头了。”

    “说出来也不怕兄弟你笑话,就连给你的那两百万宝钞,也是整个莱州府上下砸锅卖铁凑出来的。”

    翟满仓开玩笑道:“你刚才要是再抬价,老哥我只能跪下给你磕头了。”

    李钧眉头微蹙,“那支六品武学注入器?”

    “拿我这么多年在刑境中积攒的功劳点换的。”

    翟满仓摆了摆手:“不过这也没啥重要的,反正我这辈也没希望提拔千户了,用完了也就用完了。”

    “能把眼下活明白,那就不错喽。”

    (本章完)